1
当空悬着太阳,烈烈的,大马路被炙烤的冒着烟。
一栋大楼死死地杵在城市的某一角,不为所动,周身透着冷意。
909破烂的铁门开了。
摇摇晃晃地,一下一下跟铁锁撞击,声响刺耳。面色阴沉的小护士眉头又添了一团密云,眼看怒火就要兜不住,如暴雨一般瓢泼下来。于是抬腿,结结实实踹了过去,铁门呜咽一声。
污秽的白布盖着小车,起伏很小,如果不是车尾那头露出一截干枯的脚腕儿来,谁都看不出这上头躺着个人。
她不解气,又给那门扇补了脚,朝那头面面相覷的小护士恨声道:“晦气!新来的,再瞅眼睛抠出来!把这个死人送下去。”
车轱辘远远碾过来,狭小的廊里站着几个穿病号服的人,一下子全躲开了。有的眼睛里闪烁着水光,也许是害怕、也许是焦虑、决不可能的,就是同情。
小护士嘴里骂骂咧咧的,见我从事务台跟前走过,象征性地问候。大概是面无表情久了,积攒的怨气将笑容都冻得僵硬。林副院长叫住我,她的发髻盘得一丝不苟,声音平静:“909的人刚没了,冯医生,你办事稳妥。以后这一层的病患你照料着,三天两头死人,院里就算有关系,也很难办。”
她有着这里穿白大褂的人特有的冷漠面孔,思维冷静而简洁,对周遭任何事物,都漠不关心,也不好奇。就像在电脑上输入“第三号皱眉” “第五号微笑”一样,机械而呆板。
车轱辘走远了,我推门进去。
污浊而难闻的气味还没有散尽,我翻过床尾的病历,死掉的那个,是个被害妄想症患者。
房间里站着四堵墙,单人床已经被清空了,床头布满某种尖锐的刻痕,像是不断挣扎时,指甲的抓痕。
我推开窗,外头暖湿的风吹进来,黏腻腻的触感。探手关窗,突然看见一辆黑色的跑车飞快地驶过来,停在楼下。
几人搀扶着走出个高瘦的女人,偏偏打着伞,窥不见面目。只有走路抬步时,裙角荡漾起海蓝色的弧度。很轻易就想起,一丛浓郁的鸢尾。
穹顶,一半纯白,一半碧蓝。
06年的夏来得很早,以往五月时,只有拂过树梢的微风带着些微暖意。如今初夏的天气,已经被熏风裹得潮湿闷热。
这些,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只要每天穿行在装满空调跟冷风的大楼里,盯好那些或呆滞、或惊惧、或一片空白的形形色色的面孔,以保丢不掉这只饭碗。
然后,在他们的家属来探看之前,注射一支镇静剂。
这栋楼,是疯人院。
在医学界,这栋楼,一般叫做精神病院。
而我们,一群穿白大褂的人,是医师,也是这群疯子的天使。
“患者陈蔓,女,24岁。因过度刺激导致抑郁障碍,临床表现,情绪低落,思维迟缓、意志活动减退。躯体症状,语言能力退化等。初步建议,接受MECT治疗。”
陈蔓两个字读出来,清香。天生带着植物的气息,脉络清晰。
我对陈蔓初步的印象止于此。病例报告才翻过一页,小张凑上来,字字句句饱含叹惋:“909的那个仙品,远远瞅了那么一眼,挺正常,也不大像个有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