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呆时，并不是没有知觉。碧的叶，青的枝，赭色的干与根，还有万紫千红花。风一过，摇摇摆摆，此刻又看到了另外的景象。小妹蔚子，最爱穿花裙了——只要够花，配色多么奇怪都不打紧。这一春的花颜色，就像她在眼前起舞，我想她了，更想家。）
“诶？”
（却感到肩膀之上，脆脆地挨了一下。回过头，见是淳瑷，慢吞吞地笑了起来，一伸双臂，也去抱她。）
“诶嘿嘿嘿嘿……你来啦？用过点心——了吗？”

“薄荷啊——”
（一说话，说起这个词，还是忍不住，轻轻打个冷颤。倒不是因为它很可怕，或是给我带来如何难以磨灭的痛苦。而是它，所有有关与它的记忆，都！太凉！了啊！）
“因为师傅她……给我涂了祖传秘方的药油。”
（说着，抬起手来，手背抵着嘴唇儿，尽量抑制着，打了个哈欠。）
“不然，要春困呢。”
（纵使淳瑷已然见识过我人多就要晕的毛病，也不愿将自己的糗事，完完全全暴露给她知。还是有一些好胜的，希望她在宫外，不要太担心我的身体和健康呀。）

“已经——”
（好多了？无碍了？还是痊愈了？报喜不报忧，早已成了我生命中的习惯。这种关于自己的、无伤大雅的谎言，在额涅还在世时，每日都要说许多。
即便委屈，也不能对着额涅哭。阿玛是这样说的。他也说了，实在难过，连嬷嬷们也不愿意说的，可以等他回家，一股脑儿地告诉他。可是他好忙的，又总是累，我的怨言，我的迷茫和无措，要和谁说呢？）
“没什么了。”
（无棱无角的五官，舒展开来，笑弧也是钝钝的。含混地交代了她所关心的事，真奇怪，我总有和她实话实说的冲动。怎么回事呢？）
“也，多亏了这个药油。”

“嗯。”
（嗯，没什么了。这几个字儿，慢悠悠皮，就在嘴边打转。心里却别扭，硌着一块什么似的，石头，盐块，还是烧得正旺的炭？我不想对她说太多谎。真的不想。）
“诶……那你说，家里为何要送几位姨母入宫呢？”
（她心善，容易为别人的事，兀自伤心一阵。我很感动有人对自己这样关心，但是呢，世人歌颂、赞美善良，有几人，不是出于自私？是真正以善良当做自己行事处世的标准，而不只是用来苛求别人的呢。）
“瑚塔氏，总也该有人在宫里罢。大姊与姊夫那样好，谁忍拆散呢？芊子是这种脾气，蔚子又太小——总该有个人的，冥冥之中，正好是我，再没有更合适的了。”

“诶，是的呀。”
（自愿入宫，我算是吗？只要能留在京城，离四舅近一些，再近一些，哪怕暂时不得自由，又算得了什么呢？我并不愚蠢，甚至，我以为自己，也并不够善良。荇子嫁人了，我认为，应该轮到我了——为自己的前程，做一回主。是以，我才只身来到京城，成了她口中庆幸着的，一名女官。）
“我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一叶浮萍，一片落羽——命运如何流转，我就随波逐流。可是浪碧姨母呀，她很笃定地说，人的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握着她的手，稍稍一坠，沉甸甸的。）
“我开始，有些信了。”
（点点头，缓慢而笃定。）
“我的未来，还是会有许多未知的可能呀。”

“我会的。”
（看着她毅然的神情，妆容精致，服饰周全——就像一个艳丽的战士，即将替自己的未来，拼力搏杀。深受鼓舞，也暗暗地，为自己加油。）
“记得，帮我给家里的长辈们带个好。”
（报喜不报忧，也是通往自力更生的必经之途。既然没办法在他们膝前尽孝，就该少让他们担心才是。其实啊，我是很想、很想问问她，四舅舅还好吗？这话，就埋在心底了。待我竭尽全力，挣到偶尔能出宫探亲的资格，再亲眼去看看他，也不迟。
多少年都等了，再等，还用多久？
最迟二十五岁时，我也要出宫啦。
正与淳瑷共勉时，肩上又挨了一下儿。原来是丽丽，她说居嬷嬷正急着找我，又回头，见了淳瑷，笑说雪松也正忙着找熙妃的几个侄女呢。）
“呀，姨母找你们，大概是要发些宫中时兴的绢花。”
（指指自己鬓边，一朵玉涡色的栀子花。）
“就是这样子的，你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