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舞月楼。单听名字便足以知晓是何方。京城一条霓若街的尽头,飘动的杨柳带来绝世婉转的天籁之音,青瓷红瓦的楼房高檐上闪动着有如在贵族王阁中摆放的水晶一般的流光逸彩。
“公子万福!”一个红纱锦袍,眉目如星辰闪烁着轻灵柔光的女子轻颦小笑,纤指一勾拨拉下来两块蕴香浓郁略带脂粉香气的檀木花牌,女子笑容犹如夏的娇花动人。
“青黛,今日的清倌都有谁呢?”对面那公子内敛着神情,庄重地指了指一块颜色微淡的牌子,青黛水眸微阖,星亮的目光凝在那人的腕上明珠。她朗声,唱起歌儿来一般唤起来:“一有当家花魁轻舞挥琉璃,二有舞月台柱瑾碧幽幽水溅清漪,三有绝世佳人朱唇念芷碎,四有素淡冰雪弄丝绾离凄。”
来往宾客无一不被引来,拥着围着那青黛姑娘,只听一人问:“那么红倌呢?”青黛似笑非笑地启了启红唇,晶莹的耳际素珠儿清脆地响了响,便唱起来:“五有红磷血香齐染裳,六有辛草灵香四处络银忙,七有春泪一娇河畔闲聆书,八呀八——”青黛唱到这儿忽然闭口而笑,停顿了好阵子才悠然念道:“丁香妙人描青黛来惹蝶彷!”
唱罢的青黛抿嘴一笑,理了理柔发别好了金钗又道:“各位公子看中哪个了?”一席妙歌轻巧如飘转空中落在琴弦上滑滚的玉珠,那些客官儿忙七嘴八舌了起来。直到大厅门边响起一声沉稳的喊叫:“且慢。”
墨色的发丝,纤细如笺的墨眉,水眸微转垂睫无语。一袭纯白丝裙长衫飘飘,况乃亦俱了江南水乡纸伞红灯笼细雨蒙蒙,小桥流水的温婉风韵,哪怕是远远见着了倩影,亦定然不能轻易忘怀。
然而这女子的目光冷冷,神情孤傲清高,凌波微步般姗姗而来使得青黛不由得一怔。旋即撇下一群客人拉着那人儿讶然道:“微哀姐,你怎么来大厅了?七娘不是不允得他人来大厅吗?”
云微哀了然道:“我不在意七娘的意思,赶了我出去倒好。你应该知晓我是怎么来的这舞月。”青黛霎时苍白了脸色,声音如苍凉却清澈的湖水一般的寂寥:“微哀姐,既来之则安之。就算是环境所迫,姐姐来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怎么还私闯大厅这么不规矩!”
云微哀莞尔浅笑,随意地绕了绕皓腕上缠的那一串精致做工,雕琢细腻的红玉镯,串着剔透的精雅红玉的镯子轻轻撞出了清脆的声响,她看了一阵子自己的面容映在红玉光洁的面上变了形,又遥望了远处的十里长亭,亭边带着异国风味随风摇曳,有着那么纤弱,带来青草浆汁香味的沧兰才道:“十里长亭是送别之处。”
“废话啦……”青黛小声嘀咕,看着自己那双玲珑的绣花鞋不语,又看了看一旁的那一群被她晾在那里的王侯贵族富家子弟倜傥公子,翻那两边一浓一淡的花牌兴致勃勃着,重重叹了口气。“微哀姐,你有话直说。不就因为我没有报上你的名字吗?”
云微哀妙巧的水眸幽幽一转道:“前些日子卯汐走了,因为你不报她的名字。青黛,你明白了吗?”
青黛哭笑不得地问:“那你欲如何?”云微哀仍是那副幽幽的样子,眼神流转黯然隐蕴着绾绾有如深夜的竹林中,传来长笛乐章那般精纯决华而深情隐秘的思绪。青黛眨了眨眼,她自己本身丝毫不在意花魁的名号,亦不享受得到银两时能晋一等级的欢愉。她之然一个性情中人,就算渴求了百年,看过了云起云落暮鼓晨钟飞鸟迁场翩翩泱泱,她在乎的只是别人的意。
青黛是舞月楼的当家花魁之一,不逊于当年舞月楼风靡一时的绝世名伶般地随和温顺,且天资绝色而冰雪玲颖。这荷包中的闪动自然是天天鼓囊着。
纤指微展,那细长锐利的指甲上染了一小朵腊梅花,如此精美,美得如阁楼珍藏的奇珍异宝似的闪耀着淡淡的光彩的手,轻轻从袖筒中掏出一个绣着银丝和雅致白莲花的荷包,那荷包散发着阵阵异香,有如青黛自身脂粉中飘散的香一般,熏得人欲醉而流连。
而云微哀只是淡淡一抹轻如流云过月的笑:“小青黛,你在讽刺我。”
青黛嫣然,掩了红唇银铃一般笑出声来:“微哀姐,我哪敢讽刺你。只是我的确不晓得你这么成熟一个人了,历经了青黛无法理解的沧桑还会顾及这事儿。当真吓了我一跳~”
“哦?这么说你不打算接客去了。”云微哀清雅地勾了勾眉,青黛只是闪动了那如水清澈的眸子努了努嘴:“有瑾漪姐那儿担待着呢,我也不好插手了……微哀姐,你知道我一向是喜欢你的。”
云微哀惨然瑟瑟地笑了笑道:“我没什么,别把我想得那么神经兮兮的,我只是有要等的人。”说罢她全然不理睬青黛眼中那一丝光,而是娇声吟了句自写的词句:“弦音陡颤,词歌重醉,花笺飘湿幽魂路。”语音未落便转身的须臾,微哀对上了青黛的双眸温热浅笑,转身撇下这个不明不白的世界离去。
“唉,又是个想不开的女孩子冾~”柳青黛歪头,甩了甩那头秀丽的长发推门回房。
整个大厅,有那“瑾碧幽幽水溅清漪”的心细姑娘一句句接待柔声,有那酒肉之徒好胜之客穷酸书生落魄子弟争先恐后的喊声,但这都是躲在大厅门板后轻轻啜泣的温婉水乡女子能清晰地听见的世界。
哪怕是在她的短剑下滴了帝王的鲜血的那一刻,她依旧不清。那翌日,她转身离开的瞬间,身后客人群中那白衫华服的男人心中,顿时打起了深邃的算计。她那时听不见,现在却也永远无法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