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one
（一）
顾迎婉端着酒杯，小品了一口，摆弄一番杯子，换着角度看杯中倾斜程度变换的液体。罢了往咖啡厅门口望了一眼，她正从门口走进来。
顾迎婉望着已经坐在面前的顾迎曼，脑子里都是初见顾迎曼时她一身俗料布衣，破洞裤子的样子。五年时间，不长不短。顾迎曼已然脱胎换骨，她身上有种酝酿起来的特别的风情。
顾迎婉说话向来喜欢开门见山。
“什么事。”
顾迎曼与她四目相对，随即不紧不慢地点了一杯咖啡，才开口。
“我跟奕坤在一起了。”
顾迎婉听了话怔了一下，然后绽放了一个标准的笑容。
“挺好的。”
顾迎婉从容地看了看腕表，拿起包起了身。
“严铭在家等我。”

（四）
顾迎曼与奕坤一同前来。奕坤上下打量着上官晔。
“今天怎么这么不一样啊，哦，对，毕竟是新娘子嘛。”
顾迎婉望向她们的时候神色平静，顾迎婉就是这样，无论怎么时候都是同一种面目，说的好听点就是得体乖张，用上官晔的话说就是永远一张臭脸。
上官晔神秘地一笑。
“臭小子，打算什么时候娶顾二小姐——对了，我以后可是你弟妹了，麻烦您多照顾着点。”
奕坤脸上十分得意。
“是啊，弟妹，我可是你大哥了。我跟迎曼——已经打算订婚了。”
奕坤转视上官晔旁的顾迎婉。
“今天怎么就你一个人，严铭呢？”
“我们姑娘家在打扮，他进来干什么。”
“得了，这话是说我来的不是时候。曼曼，我先出去了。”

（六）
新婚之夜，翻云覆雨，享尽鱼水之欢。
上官晔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双手用力支撑起身体，掀去盖在身上的被子。
奕恒和奕坤是奕老爷的两个儿子。奕恒虽小但打小稳重，奕老爷一生经商。一辈子的心血现在大半部分都交到了奕恒手上，奕家大小事宜皆有奕恒接手。
奕坤生性活泼，风流浪荡。奕老爷始终不放心这个大少爷。却从不知奕恒遇到值得商议的大事从来都是由奕坤下决定。奕恒想过让奕坤来管理自家的洋行，奕坤永远是拒绝的口吻。
上官晔觉得浑身酸痛，起身洗了个澡。
水是冰冷的，覆盖在上官晔的身上。在浴缸里的上官晔侧着身，腿是翘起来的。
“爸爸，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一定会明白当年发生了什么。一定”

（七）
“你让我怎么跟顾司令交待？”
“我自己跟顾叔叔说明白就是了呗，爹，你别瞎操心。”
“你顾叔叔跟我是世交！迎婉这孩子这么好你怎么就……”
“爹，你别说了爹。”
奕坤从书房出来生着闷气，一听到顾迎婉的名字心中大不痛快。
“哟，这不是奕大少爷吗，怎么，又被数落了？”
“奕恒呢，我可跟你说上官晔，我现在好歹也算你大哥，有你这样说话的？”
上官晔依然是笑着的，春意盎然。上官晔浇着花，看着花色越来越娇艳，她喜欢。
“这花园里的花开的可真好看。就是不知道你奕大少爷你最喜欢哪朵”
奕坤听着上官晔的话别有所指，愣了一下又马上把脸别过去。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话，是随意的语气。
“红玫瑰太扎手了——我看这朵黄黄的就不错。”
说着说着摘下那朵黄色的把玩，奕坤丢下一句话摘了一朵花就匆匆走开了。
上官晔突然眉眼黯淡了起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八）
上官晔用手扶了扶额头，向后退了几步。眉头狠狠地皱着。阿蓝见状上去扶了她一把。
“二少奶奶，你怎么了……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我……。”
上官晔面显虚弱，手捂着肚子突然蹲了下去。
“二少奶奶你怎么了……来人啊 ”
齐恺是奕家的私人医生，也算是奕家的远方亲戚。年过三十仍未娶妻生子。一直住在奕家。
“二少爷，二少奶奶一直有胃病……如今发着高烧。”
“我知道了。”
奕恒一直坐在床头，寸步不离守着她。
齐恺出了屋子去找了些药，自从传来奕二少爷要和顾司令的女儿订婚的消息以来，他一直在想。为什么是顾司令的女儿，却姓上官。这上官也是哪家上官。
齐恺刚看到了上官晔的面目，已是过去了十多年，他不敢确定。他对上官晔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但他不信，不信这种巧合。
齐恺离开上海已经十多年。近来料理父母的后事才在上海住一段时间。齐恺跟奕夫人卢清弦有几分交情，奕家又刚好遣散了一个医生，据说是退休了。齐恺这才待在了奕府。
齐恺有种莫名的心慌。

（十）
上官晔面色依然苍白，用力地睁开了眼睛。耳边是不熟悉的声音。
“二少奶奶你醒了……二少爷去洋行了，挺急的。”
上官晔觉得自己呼吸开始急促了起来，她使劲地咽了一口气。然后又神色自如，看着齐恺。突然很奇怪地叫道。
“哥哥……”
齐恺慌得医疗盒掉在地上，猛烈的盒子与地面的抨击声响彻耳边。
上官晔眨着无辜的眼睛，不好意思地说。
“不好意思……我看医生你比我和奕恒都大。不知道你叫什么——我是想问，我的病怎么样了？”
齐恺神色依然紧张，却发现自己已经严重的失态。他不敢看着上官晔，说道
“发烧发得很厉害……现在已经退下去了。好好养胃……我还有事。”
匆匆忙忙出了房门，医疗盒依然摔在地上。上官晔看着如此慌张的背影，嘴角一抹笑意。
顾迎婉直接推门进来，地上一片狼藉，很无奈地收拾起来。习以为常的事情。
“你又发脾气了？我知道你身体不好脾气难免大些，对着个医生来什么气。”
“哎呀迎婉——我这不是人难过嘛。”
“他不同意迎曼和奕坤的婚事。”
“婉婉……顾叔是向着你的你不明白吗？她顾迎曼是个什么货色，顾叔……”
“他是想让迎曼嫁给贺子隋吧。贺副司令最得他心……何况贺子隋的英勇专情，无人不知。”
上官晔不说话了。
顾迎婉心里难过得要死。

part two
（一）
“曼曼，娘再多做几双鞋，就给曼曼买糖葫芦吃，开心吗？”
“开心啊！谢谢娘。”
快乐的回忆突然断了片，锋利尖锐的疼痛迎面而来。
“曼曼……要听顾司令的话，要……”
顾迎曼猛的睁开了双眼。
这是住在顾司令府的第一晚，顾迎曼醒来之后哭了很久很久。十三岁的顾迎曼坐在梳妆台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再过一会儿要跟大家一起吃早饭，她拼命地提醒自己一定要表现得乖巧，这样大家才会喜欢她，也只有这样她才能够生存下去。
“三小姐，吃饭了。”
“知道了。”
顾迎曼穿着昨天顾迎婉令人送来的衣裳，当她来到桌前的时候，大家都已落座了。她望着那么多把椅子，顾司令一旁的椅子是空着的，另一旁依次坐着顾迎婉和上官晔。
顾司令笑咪咪。
“迎曼来了，坐吧。”
他并没有说该坐哪里，顾迎曼踌躇了一会儿向着顾司令旁的空位走过去。顾迎婉的声音抬高了些。
“那不是你的位置。”
说完她才发现自己的表现有点突兀猛烈。又轻轻说了句。
“坐阿晔旁边吧。”
顾迎曼错愕地点了点头，顾司令愣了一下，脸上的僵硬转瞬即逝。

（三）
上官晔蹑手蹑脚地跑进顾迎婉房里。房里没开灯，上官晔轻轻上了床，躺在了床上。
“阿晔？”
顾迎婉失眠了。连续几日的失眠。
“我想她。呜呜呜”
“阿晔……”
“她那么狠心，跟着爹爹就那么走了，就留下我一个人，可是……我还是很想她。”
“阿晔……不要去怪她。每个人活着，都是有信仰的……对于她来说，上官叔叔就是她的信仰。”
顾迎婉狠狠地把上官晔拥入怀中。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这是感同身受的眼泪，也是惺惺相惜的眼泪。她抱紧了上官晔，十五岁的顾迎婉，甚至有种了相依为命的感觉。
你和我，永远都是我们。
“其实，我也很想很想娘…娘刚走的时候，你来了。我当时觉得阿晔你一定是冥冥之中娘派你来守护我的。她做不到的，希望你可以代替她来完成。所以，我们一直到现在……一直都是”
模糊的声音间顾迎婉自己都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可她知道上官晔懂，阿晔懂。
上官晔永远不会忘记，那算顾迎婉难有的哭泣，难得的情绪失控，屈指可数。也正是因为这个，在那个夜晚里，上官晔懂得了珍惜两个字。“珍”就是宝贝，“惜”，在她看来，是稀有。
所以你是我来之不易的珍惜呢。顾迎婉

（四）
卢清弦带着两子至顾司令府，携着彩礼。
“闻顾司令得一女，奕远至没得空，我带着阿恒阿坤就过来了。”
“好。坐吧。——叫三小姐下来。”
顾迎曼特意换了身她认为最好看的衣裳，司令说有贵宾，她想着不能失礼。
十三岁的顾迎曼并不知道其实她的存在对于顾家而言就是别人眼中方失礼。顾司令并非不懂这个，但他懂得，他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哪怕当时他并非清醒。
“迎曼啊，来——这位是卢伯母。这是奕坤，奕恒。”
奕坤安逸的坐在沙发上眼睛是眯着的，听到自己的名字睁开睡眼朦胧的眼睛。轻声地嗯了一声。奕恒礼貌性的点了点头。卢清弦面无表情，一对眸子极为俏丽却深若深潭，也没几人敢深深注视着这双眼睛。仿佛会落入一个巨大的深渊，永远抓不到光明。她注意到顾司令的眼睛看过来，变了个温和的面色，嘴角笑盈盈。
“你真是个有福气的。三千金——一个比一个靓丽。可惜，奕家无女。”
“奕家的儿子成器着呢。清弦啊，你也太恭维我了。”
一句清弦狠狠地让卢清弦的心动了一下。这种心动的感觉宛若当年，只是不再那么强烈和不受控制。如今的卢清弦永远都是很好的把握着自己的面色和情绪。不会有任何可以揪着一丁点不好的地方。
她能有如今，拜他所赐。
顾迎曼并不知道现在在她面前的男子以后将为她的人生谱写一段风花雪月。
她也并不知道眼前这个柔和的女子，决定了她的出生，也决定了她的未来。

(五)
顾司令和卢清弦在楼下互相调侃一番后，卢清弦正准备离去。只听到有人慌慌张张来报，“司令，大小姐晕过去了。”顾司令把眉头一拧。奕坤不顾众人错愕的目光跑上楼去。
很多年后奕坤自己才明白，那时候的不管不顾是出于一种本能，是爱情的本能，也好像，爱顾迎婉就是他的本能。
“她怎么晕过去了？”
上官烨看着突然站在面前的奕坤，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上官烨总是能很敏感地发现男女之间的情愫，能够很快地捕捉细节。有些女人就是这样，她们懂得爱情，可往往拥有不了属于自己的爱情。
“她在拼命地读书。你知道顾迎曼吧？她要让所有人知道顾家的小姐，就只能是她一个，也只有她才配。她不光是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梅伯母。”
奕坤当年十八，听着十五岁的顾迎婉想要坚守的事情， 一边心疼着顾迎婉。一边开始打算着自己的未来。也就是从那一天奕坤开始清醒。只是没有人知道。

(六)
卢清弦跟着顾司令一起上楼，她的目光深深注视着顾迎婉，然后双眉弯弯。
“顾司令，迎婉的眼睛长得真像梅夫人。”
“是啊，她们母女两，眼睛最像。”
“不光是眼睛呢。”
“嗯？”
卢清弦止住了话，思绪飞扬。在心里狠狠地叹了一口气。她听出了顾司令语气中的怀念。她觉得自己做的所有都是白费力气，不仅仅是对他的情爱。
顾迎曼站在他们身后看着这一幕，她无法描述心里是什么滋味，眼眶却是湿着的。很久之后她才明白，她当时有着深深的多余感，也有艳羡和嫉妒，更多的是无力，那种“不一样”的感觉越来越深刻。
你知道这种从来没有被选择过的感觉吗。卢清弦的余光瞟向顾迎曼。垂下眼角。随即在心里仓促一笑，自己怎么会跟顾迎曼有种同病相怜。

(七)
生活就是一种理所当然的状态。浑浑噩噩的就是两三年，两三年可以改变什么？让丁曼完完全全的成为了顾迎曼，让一个失去爱不够勇敢的人越来越坚强。也让一个本来有着中规中矩的生活的人开始不安。
有时候想想也很奇妙，居然就这么过来了。十八岁的顾迎婉，十六岁的顾迎曼，二十岁的上官烨。
上官烨不断换着新的男友，嘴里挂着自己在体验生活。顾迎婉出国完成着自己的学业，当然身边并不是一个人。顾迎曼依然面上乖巧可人。
所以其实大家已经逐渐忘记了当时的一种非常激烈的决裂 。可是她们三个心里很清楚，尽管她们从来都不提起，但是也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