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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来天欲雪 ）
（ 梅枝风动，艳蕊沾衣。羽缎披风又宽又长，将曳了地，恍惚有香尘。凌波步，涉宝境，百媚千娇一双眼，抬起来望匾额的时候，弯成这三九天儿里最明亮的新月 ）
听说这个瑞贵人挺好玩儿的。
（ 尖下颏儿一抬，朝着阿念 ）还好看。
（ 阿念一壁应着，一壁遣了人传进去 ）

（上回去如意馆戴了一顶虎头帽，却叫画工师傅笑也笑了许久，还将我头大身子小的画在纸上。我说他这是歪曲我的美好形象，他偏要说，这叫什么——漫画？反正我不懂。今个儿是戴着一顶乌缎瓜皮帽，帽尖儿上缀着个鸡血石，沿缝一圈儿狐狸毛，同贝子们的样式差不多。于是身又穿一身宝石蓝夹棉如意马褂，浑一看还似个小儿郎，再一看，杏眼儿翘鼻樱桃嘴，可不是个姑娘么？）
（珍哥拉门请人进来，携进一风吹的雪来，在堂中打了个旋儿，才悠悠的落下去。）
“礼娘娘您好啊。”
（其实这时候正描着千字文，才写了头四个字就有些不耐烦了。正她来了，我也算逃过一遭。连问好，话尾的音也透着喜劲儿，上了眉稍。）
（说着请安，却悄悄伸一点儿手，想去接飘进来的雪。）

（ 九曲游廊，大概走到第七折的时候，天落了雪。眉头微微一动，步子却停了，扭了脸儿去看夜色里这场新雪 ）
（ 廊下的六角琉璃灯，有几道光落在脸上，中门开了，瑞贵人带着宫婢出来见礼。我一垂脸，正好遇见她那双笑眼，清澈、无辜，美轮美奂 ）
（ 我念的诗赋不多，但我想那个把落雪写成千树万树梨花开的人，也一定在某个冬夜里逢见一个让他觉得春风鼓荡而来的人 ）
我，打扰你换衣裳玩儿了吧。
（ 眼尾飞红，风华入云鬓，笑添媚意，丝一样牵开了柔情网。是平日里对人对事最上心的一种郑重，更是，势在必得 ）
不怕冰着手吗？
（ 话音落，擢了柔荑，春纤一探，正碰着她的小手。貂笼里暖了一路的掌心是温热的，连缠臂的虾须金镯都发着润，这时候托住了她的玲珑骨，挪得又高了些，一并去接了片雪 ）
怎么样，凉么？

“不算打扰，我也想让别人瞧瞧，我穿这样的衣服也好看的。”
（人小，心肠也直，更是因为瞧礼娘娘亲切，胆子也大着，好不害臊的说着。）
（我只道她从风雪里来，手也该是凉的呢，所以她方触我，竟不自主瑟缩了一下。却不凉，反而温热的很。雪落在指尖儿上，很快就化了，成了一滴豆大的露，晶莹剔透。我忽然有些馋，就啜了。）
“咦，好甜。”
（啜了这滴，又接了下一片，仍见雪化成水，托在掌心，莲承露一样有些小心翼翼，竟也举了一点儿，向她道）
“礼娘娘尝么？”

（ 她颤了一下，雏鸟般轻柔羞涩的一下，就在我的手掌心里，仿佛有一种新生的生灵在蠢蠢欲动着什么 ）
寒天饮雪水，竟是甜的吗？
（ 笑意随风荡开，蔷薇花色的胭脂晕在唇上，香艳得近乎叵测。把她的手移到自己嘴边，专等那片雪化 ）
（ 却也，不过一瞬 ）
可能今天天帝的心思也很甜。
（ 够我闻清楚她袖底的滋味儿了，簇新的男人衣袍，干净、莽撞的一派新鲜，贴着豆蔻梢头，最娇最嫩的小桃枝——妖闻见以后，迫不及待会出洞来拆了皮、破了骨，舔舐干净的一种味道 ）
（ 垂了眼，鸦羽一样的睫毛覆住了眸光，贪欲，也一并陨进夜色里。樱桃暂破，丁香暗吐，一啜，也像一个吻 ）
你还真没骗我。

“姆妈说玉帝爷爷生气了就是风雨大作，高兴了就是艳阳高照，可是没说下雪是什么，原来竟是这个意思。玉帝爷爷今天定是吃了桂花糕啦。”
（童言无忌，神如走马。一说起来就漫没边际，也好让人摸不着头脑。）
（手移在她嘴边时，连呼吸也盛了一捧。雪化在手心，她却温温热热的凑近，信尖儿从掌心扫过，有些痒。）
“嗳呀，好痒。”
（嗲嗲的一声嗔，将手抽回，背在身后。）
“我可从来不骗人的。”
（脑子里奇奇怪怪的念头一转，忽然嬉笑起来，露出两颗较雪白的小虎牙，晃花了人眼。）
“雪就是尼茫吉呀，礼娘娘将雪吃了，不就是将我吃了么？”

（ 我记得漠北的冬天很长，每场雪都能下足一天一夜，王帐外千里的白，汪洋汪海一样。那种司空见惯的浩大，却已是阔别多年 ）
（ 皇都的雪，从来没有这样让我入神地看、用心地喜欢 ）
（ 朝她一笑 ）天帝吃了桂花糕就这么高兴，他老人家的追求也太低了些。
（ 她的手从我掌心抽离，一尾冰凉的小鱼似的，鱼尾滑过那一道，久久没有平复 ）
那你近前一点儿让我瞧瞧，你的身子有没有化了？

（她的话好似神音，明明是从艳红的嘴里吐出绵长的丝，捆缚住我，将我向她那儿引。迈出一步，就是近了三寸——蝴蝶扑朔着飞进蛛网。）
（同她几要相贴，似欲坠在她怀中，未防西风掠颈，于是一缩脖子，向后跳开一步。）
“啊哟，好冷！”
（笑眼弯成个月牙儿，只露一点儿微光，向她一递手。）
“您进来罢，我引您瞧瞧我写的字呢～”

（ 未触即离，空得了满襟的香，春山的尖儿微微一动，心道：这是个天生的妖精 ）
哎哟，显见着真是位状元郎了。
（ 一伸手，由她攥住了，跨过门槛儿，扑面的暖意里，见得大案上铺满了纸笔墨砚，家伙事儿齐全，字儿也大气，四个字占了半张洒金纹的羊脂生宣 ）
天地玄黄——
（ 低了长睫，又密又浓的两片小杏叶儿，覆着桃花眼，一双红燕脂，勾了冶艳眼廓，当得起任何银烛高烧，咫尺而观 ）
写得真好看，真是你写的吗？我不信，除非尼当着我面儿，续一个宇宙洪荒。

（闻她一言，只羞了个满脸红，想是她指尖渡来的春，催开了桃种。借一撮辉光绯若，照向宣上走墨——这四个字，委实崎岖了些。）
“您可别讽我呀。”
（好容易离那杆子笔远远儿的，谁还要去碰它。我也不懂，为何定要夹于中指食指之间，再以拇指扶之。这可不是折腾人嘛？）
“便这四个字我如今只记得这是天——这是玄，那两个，它认得我，我已不认得他了。”

【此戏终结】

（ 眼见着她脸红了，好像我经心等了三年春的桃花，终于结了果，吃一口能延年益寿的仙品，引得人豁出去破天条 ）
我觉得识文断字儿有两个用处。
（ 袖一压，滚边儿上大朵的红芍药滑过冻石镇纸，素指挑了她写的那纸，到眼前端详 ）
要么，为了金榜题名，治国平天下。这一桩——从千字文开始补，晚了。
（ 侧了肩，和她对脸儿，花面交相映 ）
另一桩，是为了传情说爱。这个，你天生不用学。

@靳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