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e vous souhaite honheur et santé
mais je ne puis accomplir votre voyage
je suis un visiteur.
——Théo Angelopoulos, le pas suspendu de la cigogne

【lotus，女，十八岁，香港人，家住旺角，八字纯阴带华盖，柔弱体质，AB型血。】
【我的名字是芙蓉，高中三年级生，爸爸妈妈叫我阿芙，我自小便能夜视，其实我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能有这样的能力，我第一次知道自己拥有这样的能力是在一次游园会上，大家都走了，只有我还在那里，就这样我看见了很多奇怪的东西，再加上我本就体弱，所以更容易招致鬼祟。直到我遇上他——阿ken，我才知道原来一个鬼竟然还能这样可爱，渐渐地，我喜欢上了他，很难想象一个高中女生会喜欢上一个鬼，说起来有些骇人听闻，我却并不担心，毕竟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我喜欢他，他喜欢我，这就够了。】
【那天我刚下学，想着要快些回家做功课，谁曾想我刚进电梯没多久，里面的灯就坏了，一片漆黑，还好我看得见，可心里还是有些发慌，毕竟我对于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待着是有些害怕的，后背紧紧贴着那面墙，一步都不敢动，深怕自己一动就掉下去，再也见不到他了。下唇被自己咬着，也顾不上喊疼，脑子飞快地运转想着该怎么出去，还不忘抖着声音开口问了声。】
阿ken，你在哪里？你...你不是说你很厉害的吗？快救我出去！

（我叫阿ken，活着的时候，是油麻地一家潮州菜馆里打杂的小工。家里没什么钱，爸妈也去得早，平时也就是混混日子，吃吃喝喝，后来我们几个工友攒钱去了趟飞鹅山，谁知道回来的时候车子打滑，然后，很不幸，我死了。）
（死了以后，我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做一只活在阳间的鬼。当时的几个工友，有两个，已经去了那边，转世投胎，还有一个，救回去以后脑袋缝了八针，现在成了卤味排挡的老板，每年都给我们上香。只有我，不知道为什么没被赶去投胎，只好孤零零一个飘来飘去，做一只名副其实的孤魂野鬼。）
（其实呢，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祖屋被卖的时候，我试图嚎上那么几声，可是半天下来我才发现，原来我已经没办法流泪，——当然了，做鬼嘛，就要讲做鬼的规矩。反正我成了一只野鬼，不需要屋子睡，也不需要太多东西吃，偶尔，去偷偷看看以前的那个做大排档的工友，然后再趁着他没发现偷偷地出来，这样就挺好，——当然，要注意分寸，不能让他发现，否则......你知道的，一个中年的老男人，挺着啤酒肚抱着一堆香火哭号，那真是非常不堪入目的画面。好在光很强的时候你们看不见我，所以呢，自从某天我不小心打翻了他的酒瓶，他就一直，保持着开灯睡觉的习惯。）
（喔，说说lotus，她是个意外。我猜她一定没发现自己的血和别人不一样，这是一种，怎么说呢，是一种非常奇异的血型，它对于我们这种物种（姑且称为物种吧）来说，具有非常强的吸引，强到我第一次见她（那是一场忘了名字的游园会）的时候，她被一群各色各样的鬼围住，然后，然后呢——）
（具体过程不再详述，总之，经过一番波折以后，我做了她的男朋友。男朋友，那当然应该做一点男朋友该做的事咯，比如现在，电梯前，一盏悠悠的白色廊灯闪啊闪，我的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是的不要怀疑我们鬼也是有衣服的），然后，一抬眼，那扇电梯的门，缓缓地，自己打开了。）
（哇不是吧，这一点也不像平时嚣张跋扈的lotus，我走进去，慢吞吞，冲她笑一笑。）
不是吧，你很怕？

【也许是我的话起了作用，电梯门很及时的打开了，正要出去就见着阿ken走了进来，一如既往的可爱，只是我居然发现一个鬼还能这么帅？嗯，也许是今天吧我才觉得鬼帅起来的确比我们人要帅的多，他的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那样的漫不经心，总有一种让我怀疑他是小混混还是鬼的感觉，他的声音落在我耳朵里，倒是觉得很是好听，只可惜现在的我没有鉴赏的力气，颇为无奈地耸了耸肩，没好气地道。】
我怎么就不能怕了？你是不是有病？不然干嘛要把人家电梯灯弄坏？
【我之所以感觉到是他，是因为我在电梯里觉得有人在看我，而且设法弄坏电梯里的灯，真是无聊透顶，这样的事情恐怕也就只有他才能做的出来，轻笑一声，挑了眉毛，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饶有兴致地问他。】
难道你不知道我会怕？

【耳朵里满是他那一声想见我，倒像是要把我的耳朵喊聋了似的，不由得挪了挪身子，离他远一些，抬眸打量他，正巧撞上他的鬼脸，倒是没觉得有多可怖，反而觉得他有些幼稚，是了，毕竟他是鬼么，幼稚些倒也正常，翻了个白眼，倒是觉得他越发胆大了，竟然还来吓我，好在我能夜视，不然说不定真要被他吓死。抱着胳膊，好像看笑话似的瞧着他，闷闷道。】
你真无聊，这有什么好怕的？
【话音刚落，一声大叫进了我的耳朵，这回我是真有些害怕，也跟着大叫起来，直到我感觉到他的手攀上我的肩，这才放心下来，抚了抚胸口，稳了心神，这才带着几分紧张开了口。】
不...不怕，你有什么好怕的？你和其他的鬼不一样，所以我不怕。

（旧家的港式糖水店里头，店婆婆总不忘供一座关公作财神，故对这些糖水铺子，我总多少有些心有余悸，好在现代商厦，摩登可亲，已少有这样古板而不肯忘本的商家。）
（因此，lotus前脚进门，我后脚便随道飘进，她偏爱杨枝甘露，我却喜中间大颗刨冰的白丸子芒果圆粒，当然，是生前的事了。）
（——这会子，她已点了饮料坐下，我亦拣一个空位坐在上头，自得其乐，转来转去，看身边那些红男绿女，究竟吃了什么。有一对，可亲少艾，约也是高中年纪，二人点一份榴莲班戟，服务员只配一把不锈钢勺，也不气馁，直接捉来一人一口分食，实在是恩爱过分。）
哇——（我无声地扮了个鬼脸，讷讷转回身，又去看lotus。——她生得好看，未谙人事，周身有股书卷气，侧颜尤其迷人，我看来看去，总嫌不够似的，又恨不得做八爪鱼，时时刻刻，黏在她身边才好。）
（——当然，做鬼，要有点做鬼自觉，过分粘人，易暗损他人阳寿，尤其lotus八字纯阴，我知自己不好太过放肆。）
（此时间，电铃忽响，是《倩女幽魂》，lotus面前手机屏幕一闪，这一回，我却有些刻意赌气，不想听她究竟讲了什么，只把注意，都放在身边吃甜点的情侣身上，谁知越看，竟越觉得有些难过，——好奇怪，鬼也会难过的么？不出十分钟，店门又开，是她约电影的男生，龙虎升腾，身上阳气太重，他一进屋，我惊一跳，本能地往边上躲，却又左右，并没有什么地方好躲，只好抱着膝盖，又坐在那椅子上头打圈。）
（那男生要竹蔗茅根水，lotus则又要一杯杨枝甘露，东西上来，却又不吃，只是放在手边，好像在玩，——我猜，这好意，一多半是给我的，可我，我看了一眼，无可奈何，叹了口气。食毕，他二人一道出去，搭电梯上楼，而我，拜托，我是一只鬼啊，当然，不需要坐电梯这种毫无意义的东西。）
（等我飘到楼上，又看过半支电影预告，他二人电梯才至。那预告颇为无聊，泰半时间用来打架，后边半支无心欣赏，跟在后边，两人一鬼，进了影院。）
（——那男生贴心，还记得要替她买爆米花，我有点不屑，又得承认，有时候，我并不是一个，非常合格的男朋友。）
喂？（于是我飘过去，伸手，拍了拍那男生的肩，借着电影院中一片漆黑的掩盖，冲他微微地，笑了一笑。）哥们，我有话和你说。

【正专心回复着信息，就听着阿虎在那里喊叫着什么，漫不经心地抬眼，却见着让我惊恐的一幕，阿ken的手放在阿虎肩上，阿虎此时是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他害怕极了，身体一直在发抖，我甚至能听到他牙齿打颤的声音，这样的声音在黑漆漆的电影院显得惊悚无比，我不禁站了起来，和阿ken四目相对，他让我在阿虎面前丢了脸面，还怎么做一个合格的男朋友，越气越急，拔高了音调，道。】
你在做什么？谁让你吓我同学的？
【阿虎见我出声，不由得把身体靠向我，我顺势拍了拍他的手让他安心，我不知道阿ken为什么会选择在这里出现，一旦被人知道我和他的关系，不光是我，就连他也会有麻烦，我不想他出事，更不想再也见不到他，想到这里，倒是狠了狠心，逼着自己说出这样的一句。】
阿ken，你太过分了。

（黑暗中，自成为鬼怪主场，他虽阳气重极，坐的却偏偏是坨地位，身边又有lotus主阴压克，故我并不十分怕他。只慢吞吞，佯作并不在意模样，保持微笑，轻轻，将手往他肩上一搭。——哗，原来现在男生，却都怕鬼，还不如lotus胆大。）
别怕啊，（我凑近，往他耳边小声。）我只是想跟你讲，你的爆米花——（伸手一指，却见他手脚都抖，一桶爆米花洒落半桶，地面上碎碎地膨开，可鄙可笑，那一张脸，原尚可看，现却扭得不像话了。）lotus不喜欢这个味道的。
（其实我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味道，只是下意识，又忽然生出种不快的占有欲望，——lotus，lotus，lotus，我喃喃着，他却吓得大喊，四目相对，我看到Lotus的眼睛，亮极了，也凉极了，我偏过头，不敢看，那个男生，便挪着往她身边挤。）
我不是诚心吓他。（那男生一嚷，整个影院的人都回头往这一处看，lotus声调又高，我不便叫人看清，便只好一点点地往后退，好叫前排荧幕上的灯光，莫要照到我那虚浮的脚。连声，我道歉，又觉得，并非全是我一人的错，——不，是我错了，我是鬼嘛，做鬼者全无做鬼自觉，我越后退，越觉得门外，隐约有光漏进，甚至于，台阶旁为防观影者走错的小灯，也开始变得可怖，我想躲，可这是人的世界，我要躲到哪里去呢！）
你说的没错。（我只好点点头，又点点头，冲她身边那位，努力摆出友好笑容，挥了挥手。）不打扰二位，别再会了。

【阿虎被吓的不轻，毕竟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他肯定是不适应的，不像我已然见惯了阿ken，自然不会害怕，原以为我冲阿ken发火，他是能够明白我的用意，可当他点点头，扯出一个笑容朝我们挥了挥手，然后就从我面前消失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想错了，我静静地看着他离开，想哭却哭不出来，电影院里的人都散了，自己却还是不想走，直到阿虎喊了我一声，这才回过神来，勉力一笑，伸手将碎发挽到耳后，淡淡道。】
走吧，该回家了。
【出了电影院我便和阿虎道别，一个人去了地铁站，走着走着还是会忍不住回身去看，一回头却是茫茫人海，再无他的身影，我想他是不会出现了，无声地叹了口气，继续朝前走着，是我不好，我不该这样对他，可我又有什么办法？人鬼殊途，毕竟我们是不一样的，分开是迟早的事，倒不如来个了断，这样我的心里也会好受些。就这样迷迷糊糊的回了家，匆匆吃过饭就去房间写功课，却一个字也写不进去，索性钻进被窝里好好睡一觉，兴许醒来以后，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再见，再见呀lotus，我看着十字街头，有巨幅电影海报，眼前隐约，好像还是lotus的笑脸，——她生得好看，侧颜尤其迷人，笑起来眼睛完成两道月牙，这模样，我是怎么也看不够的。）
（可我没什么机会再看了。幽幽地，寻小路往前飘荡，我要去一个地方，这个地方，任何一个人，或者一个鬼，都不会轻易去的，那是一条名叫阴阳路的长街，市郊边缘，鱼龙混杂的灰暗地界。）
（沿着一条小小弄堂，我荡出去，突然间前边人影一晃，我一惊，又赶忙躲进，——莫再吓人了呀阿ken，我同自己讲，可那只是一条野狗，冲着我连声地猛叫。天越来越晚，街上车流渐少，终于，我踏足此地荒芜，虽还是黄昏时分，却已少有人烟，街口，几个打小鬼的神婆坐在一道，手中，一人拿一只布鞋，看来气焰非凡，威风八面。我过去时，其中一个瞪我一眼，像方才那野狗似的，好像是要将我，也变成她手中的纸人，一齐打来才好。）
（对，我如何忘了，对同自己不一样的存在，人类，多数怀有莫名的敌意，不论是否碍手，总之不同，便已是错，是非要处之而后快的，——lotus能忍我至今，应该已感庆幸。）
阿婆，（找到一家小小的铺子，我飘进去，找那柜台后的老太。）我想投胎。
（”投胎？“她打量我，一双老花眼镜背后，双目浑浊，”后生仔，像你这种情况，我还是第一次见。“）
是，我也是第一次。（我点头，一字一顿，与她重复一遍。）我想投胎。

【我做了一个梦，那是在一条长街上，依稀还能看得到阿Ken，我去追他，却怎么也追不到，他离我越来越远，我甚至感觉不到他的存在，我很害怕，拼命地喊着他的名字，可是没有人回应我，直到后来我死了，也还是没有他的消息，仿佛世界上从来没有这个人出现过。我从梦中惊醒，后背发凉，额上满是冷汗，这样诡异的梦让我心慌，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来不及多想便披上大衣趁着爸妈不注意跑了出去，记得阿Ken和我提过姻缘路的故事，说这条路上的情侣都可以终成眷属，所以他一直很想去，我想在那里肯定能找到他。】
【当所谓的姻缘路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倒没有他说的那么美好，反而是阴森的气氛让我险些不敢向前，总觉得这里很奇怪，若不是因为要找阿Ken，说不定我早就放弃了。这条路上随处可见的不是情侣，反而是那些捉鬼的神婆，不禁越发担心起阿Ken来，心里很是着急却又没别的办法可以知道他在哪，如此，只能一边走一边喊他的名字。】
阿Ken，你在哪里？

（是地狱，是业火，是无边无际的，浓郁的黑暗。蜷伏着，瑟瑟发抖时，有雷声，有闪电，厮杀不休。）
lotus……lotus……（我嘶声，悲鸣着，竭力，想往前一步，却又不成，一只苍老的手攫住我，躲却没地儿躲！金色的光，染血的符，催命似的赶着跑，我咬牙，奔前无路，退后无门，一颗冷的心，又生出无边的忧惧恐怖。）
lotus……lotus！（我想哭，可没有泪，想喊，却没有声，身后的老太太，凉凉地讲话，我听得明，她说了什么，她声颤抖，极狠厉地判了我的命格，“……后生仔，你因缘未灭，回不去的！”）
（我回不去，lotus亦不要我，于是，便彻底成了一只孤魂野鬼，无家可归，无冢可依，投胎转世，都似全无可能。眼眶，涩涩地发烫，眼泪想往外滚，却流不出，只得倒流回了我的胸膛里头，将那干涩的五脏，都泡在酸酸的泪中。）
（无人救我。）
（只有一个阿婆，将那一双枯瘦的手伸来，幽绿光芒之下，我看着她，浑身颤抖，——这是什么世界？是阴阳路？还是早非凡间？耳畔依稀，传来lotus喊我，我凝神，叫自己莫想，——可她不放过我，还是在我脑中，在我耳畔，在我心头，一句一句，一声一声，叫我名字。）
lotus……lotus！（光斑褪去，重重的幽绿，又恢复成无边的黑。）

【我的手就这样被他攥着，带着一股力道将我带离，似是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尽管四周还是黑漆漆的，除却我和他便是一片死寂，好在身上披了大衣，并不觉得冷，原以为他知道我要带他回家该是很高兴的，至少我们可以每天都在一起，不用担心对方会不会出事，可他却不领情，反而说了这样的话来伤我，一时间倒是有些失落，不由得后退一步，对上他的眼，轻笑一声，恨不能就此将他的心看个明白，这样我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忽然觉得看不懂他了，甚至觉得眼前的阿ken有些陌生，我不知道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他，是眼前这个让我在的他，还是那个对我说以后会保护我的他，倒吸了口气，逼着自己面对他，眼泪就这样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我也不想去擦，任由泪水在我脸上任性地留下痕迹，有太多事情想问他，到了嘴边却是这样的一句。】
我拼了命似的来找你，连我自己的安危都可以不顾，这就是你要和我说的话？
【说完倒是一顿，拢了拢身上的大衣，将自己裹的更紧些，仿佛这样才有安全感似的，他的话在我耳边回响，心里更是难受，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上那双球鞋，心中更是生气，闷声道。】
那我还真想好好听你说说，我到底哪里和别人不一样，让你这么急着要把我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