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最是合契。”周瑜在夜里伫立甲板一方朝着那人低低开口，临江夜风袭人，抬手撩发间，掌心一点朱砂艳烈如霞。
见人并不应答，“怎么，孔明不信？”回眸遥望，笑意浸染眼角眉梢。
诸葛亮踱步而近，将羽扇搁置一处，掌心端正「火」字同那端周瑜掌心的「计」字严丝合缝嵌在一起，抬眸含混低笑一声。“契合与否，自然是试过便知。”
茫茫江际浮起薄雾，渡过便是赤壁矶头。
子夜时分，风平浪静，杂念扰人，遂不眠矣。
“如何相试？”
“你我合契如一，灭亮心火便可。”

周瑜合衣仰面卧倒在甲板之上，瞳眸里映着一轮明月的秋波，周遭一切都默然不语，唯有脖颈处血脉延连着心脏有力搏动，似秋蝉在耳侧聒噪长鸣，晚风凉薄如斯，骨血却兀自沸腾起来，像是煎煮着一壶热酒般滚烫浓郁的温度，到底是要被人由里及外地欣然饮下。诸葛亮俯身覆上来，以一种不由分说的态度，将他眼里氤氲的波澜月光尽数遮蔽而去，周瑜的眼里遂只剩下他一人。
诸葛亮看着他，用他深邃的洞悉一切的眼神。那眼神像一条蛇缠上周瑜横陈的躯体，舌尖舔吻过每寸细枝末节。周瑜从未见过他这般热切的眼神，瞬间领悟一种隐忍而压抑的情感，秘而不宣。
四目相对，彼此都似载渴载饥间忽逢甘霖普降，探寻着生命本原之伦理。乱世无欲无求的春秋里，纵俊逸超脱有如他们二人，终不免受彼此牵连堕入情网。
周瑜先前从未领略过棋逢对手的快意，如今初尝方觉甘美畅快令人迷醉，可恨对方毕竟棋高一着，压得他抬不起头。他有些猜不透诸葛亮此刻的心绪，想必也是同等的旖旎绮思了。

诸葛亮璨若星子的眸中，有着直截而清白的欲。耳鬓厮磨间，他不怀好意轻咬着周瑜耳垂细声道：
“亮前日为公瑾借箭十余万，今夜……特来请功。”
好一个请功之名，借前日之有意为难当作话柄，倒是他有理了。
周公瑾若是一副大好河山，正在舒展开来，那诸葛孔明此刻便是在亲力亲为攻城掠地。解了恼人衣带薄襟，常年握持着扇柄的手带着躬耕田亩遗留的一点沧桑薄茧，如一列先锋行伍顺着脊柱处纵列山脉一路南行至两丘间鸿沟开拓行路。想来此处近日水患横生，狭窄甬道内已然泛滥成灾，入口处踏足间绵软泥泞不堪，会否就此陷入洪流也未可知。另一支突袭阵营不惧艰苦，反反复复攀援着孑然耸立于低矮草树之中的秀丽独峰，那独峰已然巍巍，巅峰处大有成云致雨之势。
江山本悠悠，奈何他步步为营，愈行愈猛。受不住这一兵一卒无兵器车马之强劲攻势，周瑜勉为降将，将纤细下颌倚靠在敌方将领的肩头之上，时疾时徐地轻喘着，香汗淋漓，一时间敌我不辨。

“明日便要于这艨艟之上，大破曹军，公瑾此番便经受不住，如何御敌。”调笑之言近在耳畔。
“多嘴。”蛮横扯下那人发冠弃置一旁，便匆匆迎上去堵住他强辩的唇舌。
……倒要叫孔明你看看如何才是真正的巧舌如簧，遂遣了丁香小舌如灵蛇迎合挑逗那人，话虽如此，唇齿分离时银丝勾连，两颊不免绯色横生。
最后一道防线被那人毅然侵犯至溃散，被迫拱手让出主导权，任那腾跃的卧龙贯穿体内，深浅不定，左冲右突。
如此受制于人，除去些微的不甘和羞恼，他竟是欢喜的。

他们如尚不知晓的曹魏那端的战船一般紧密相连，连铁索的沉重禁锢都显得多余。涣散眸光里周瑜的叫喊声渐而由高亢转为喑哑，同诸葛亮时而的低吟和在一处，惊起了渡头的寒鸦。偏生倒与行船的浪潮合拍，似是一合破阵曲。
周瑜恍惚间自觉他好似天地间一蜉蝣，朝生暮将死，要竭尽全力在这荒唐人间燃尽一丝一毫性命的余热。又似是一尾鱼儿，在东去江水的滚滚波涛里流转沉浮，欲海几度如潮漫上他的眉目将他吞噬殆尽，又猛地浸入他的全身充盈激荡着所有的感官。眼前清晰所见的只有身上人的月色之下有些朦胧的影像，斑驳陆离的声和色被毫不留情的汹涌冲撞狠狠击碎又再度拼凑，最终含混地化作一股热流迸射出去。
蓦然耳清目明在恍若梦境般的长夜里，起伏的胸膛，残留的暧昧气息，交织的低喘微吟，抛却了诸如身份此类虚无的牵绊，两个完整而相对独立的个体于此合二为一。
他忍不住唤他一声，“……亮。”
回答他的仅是一个拥抱。这怀抱虽轻如鸿羽，，浅若梨涡，周瑜却觉其中已然囊括了无尽的秋月春风残雪。
寒风凛然如初，烈火般余热却经久不散。

长夜将尽，天将破晓，船头已近江岸。
“今夜已春风一度，明日何患无东风。”
战船之上周瑜细细咀嚼着诸葛亮这遗留的片语，分明是光天白日，抬头恍又见明月皎皎。
是日，赤壁舟烟连天，先前商讨之火计，合契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