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祥门？

（月出东斗，好风相从。稀星几点，缀墨色苍穹，人说，天地六合，长夜漫漫，美人杳杳。闷对空梢之时，灯花又爆，趁尚未宵禁，掌了一方六角宫灯，合衣，自往外去。）
（长眸幽微，屑屑风声在路间嘶啸，辗转几回，但见长门映皎月流华，影向一人，茕茕孑立。）
（七月流火，风凉，不消半刻，敛腕口衣袖，捂住热气。兀自握住宫灯的长柄，步履渐缓，权当散心。）

（出麟趾，再向东，只因月朗星稀，西风摆送，枝桠摇曳声不绝，竟似江南初梦，和风细雨，一朝夕，见千里之外。我饮了酒，三杯，与平日相比，量极少，不该谓醉。然而醺醺然者，却并非这清酒一壶的浇灌，而是月上柳梢的伤愁。眉骨聚，如那皎皎弯月。我越是想一睹清楚，越是从容隐退，不亢不卑，与我保持三分近远。太叫人恼！所以我才不管不问，逐月而出。我要捉它问个究竟，你笑我何？）
（虽然是酒过半巡，但凭的并非似有还无的酒意，而是一腔无处送的孤苦。因而步履还算矫健，只向前走，再往前去。直至——看到眼前举灯善躯。）
@康佳矜芝

（夜风里，青石生凉，眸不明朗，却难掩衣香鬓影，几许风流。明灭难定的火苗儿，迎风攒动，正似豆蔻年岁的相思，无人解。眉向皎月，着眼一瞥，暗影晃晃，获闻，月中广寒，住着仙灵儿，是一只会捣药的玉兔儿。不如上九霄，揽明月，世间功名，嗤——谁稀罕。）
（衣带当风，后觉有人，是倥偬步，翠眉一锁，朗声问道。）是谁？
（甫入宫闱，不得不提着一颗心。此间波云诡谲，暗流涌动，何况，此时约莫是入定时分，夜黑风高，怵然惊心）

（步履渐停，明明灭灭的灯火映出白脂玉面，见眉目拢烟，颊寒唇浅，夜色之中，明月之下，再以一两点星火，煞是唬人。酒意一半囫囵散去，一半壮了肝胆，又向前一步，好想看清楚这究竟是人是鬼，是散去还是拢聚。不一二步，旋即被她察觉，回身向我间，眉目更清一二。）
（她问：“是谁？”言语间仓惶带一丝惊恐，不像是中元时节，漏网孤魂。再聚眉，暗思量，那红唇明目，分外熟悉。盼月色再明，顺天光人火，又是一瞥，才道究竟。夜风暗起，冠袖慑慑，那立风而停的碧衣芜珠女，原当是和我一同入宫的康佳府的格格，三堂上新封的贵人。）
（因着绍兴酒，腮留两分红。一分是意气风发，一分是旧梦将醒。）康佳氏的贵人？（旧日事，翻风起，唇印笑。）还记得我？
@康佳矜芝

（七月流火，偶有蝉声入耳，类变徵。佳树浅荫，严严密密着了四角苍穹，月华钻入树叶缝隙儿里，倾了一地皎洁色。软缎腰肢，旋身去，又探颈，是疑，也是忧。）
（将腕儿堪堪一抬，举目向上移，宫灯映照里，粉面多姿。聆所言，道出康佳，心头又朦胧一层，大抵也是甫入宫的秀女。）
康佳记性不好，不知您是——

（二人移目相视之间，已然有定夺，我知她非鬼魅，她懂我是宫人。那股凉风兜过康佳贵人的云袖玉裙，扑面向着我，吹散了沉醉。眉目婉约传情，我惯是喜欢做足了这一套把戏。权当玩玩儿，反正生死煞人几十载，不过是因缘际会，不过是巧书籍章。勿在乎，毋盼。）
（再含笑，面似桃，声音一起，打散了良夜几分阴森。）
我是翊坤宫的贵人，觉尔察氏。你不记得了，（笑容渐蔓，好似我二人并非后宫客，而是相逢在大好江湖里的潇洒人。）殿上新封时，我和你隔了一排。衣香鬓影，碧玉美人，我向来过目不忘。
@康佳矜芝

（她一问一答，一字一板，十分得体，也十分有趣儿，我当然将这个名字放在了心上，翊坤宫，觉尔察氏，哎——又是个美人儿，可是这四九城里，最不缺的，就是这样的美人儿了。）
（但这话儿，我并没有说给她听，怕她多心，而我又十分热忱的起了话儿头，好似十分亲昵的模样儿。）
我的名儿忒绕口了些——在家时额娘素来叫我小字，如意，不若你也改了口，换我如意可好？
（我想，如意，这两个字儿，我实在是，喜欢的紧，要不然偶尔连看着矜芝，都陌生了起来。）

（窈窕淑女，凭月而立。三两句话，我仿佛也回到了三年开春，盛装等钦点的四月。眉如月，弯了弯，舒展开凭栏向望的丘壑，送了一丝笑。）
如意，如意，好名字。你我年龄相仿，你便唤我令宜吧。
（酒与新寒撞，紧了紧灰鼠袍，鼻头发痒，伸手搓了搓，复又缩了回去。）
这时正是冷，夜半三更，你怎么跑出来了？
（关心的话含着玩味，我看她纯朴自然，不介怀的递了笑过去。）

（我观她，一颦一笑，带着十足的女儿气，而我，委实是个不太有趣儿的人，也就只好，她说一句，我才答一句。）令宜啊——每个字儿，都恰好上口，我念着，很是亲切的。
（而后面的话，我微微愣了一下，看她搓手，不免一问。）你冷了？
（月色正浓，紫禁城里的夜，恰好藏了许多秘密，我喜欢看那一湖碧绿，打破了它的静，听它将这座城里的故事。可现下，这桩稀罕，我不欲与她说。）
恰好无事，又闲得很，趁着夜色，出来偷点趣儿。

寒冬么？——我在京城里待惯了，倒不觉得，往常雪下大了的话，可比这还甚得时候，也是有的。
（这句是实话儿，除却家人不在身旁，我呐——并不觉得入宫的日子，有甚么区分，只是院里的那株海棠树，底下藏得女儿酿，我恐怕是喝不着了。到底，我的君，是帝王，而非夫，而我这一年的光景儿，见他的次数，也只是寥寥。）
（她谓我饮酒，我视线不定，望了远处的月色，清凌凌的，漂亮极了。久，才言一句。）
喝过——不过我酒量不好，喝醉了是恼人的。

（闻前话，本也是将话柄挑，无论她说什么，也不碍事。我只舒展笑意，像是好精致的面具。日前，读杂史野本，编排深宫之中的故事，个个如花美眷，性子不一。然而当真进了这八宝殿，其实才知道，没有真正的极致的女人，大家都一样，惯会中和。而我数十年，却更爱这道。我把自己比女青衣。）
喔，这样子。
（此时，我揉了月色的眸回望向她，却见她移向了月色，那一双鹿一般的双眸清亮亮的。我不喜欢对人妄下评判，负手侧了侧身，换侧颜与她，并道。）
醉酒么？我倒觉得不碍事。我畏寒，自幼如是。冬天还长着，你有兴致，可来翊坤宫寻我温酒。
@康佳矜芝

（我知她，未必上心听，而我，也只是说出来，给自己听，给月色听，给四九城里浓重的夜听，都无妨，我只想有个伴儿，真心或者假意，对我来说，没甚么打紧。）
（至于她，我也不过是，付之一笑。）
好啊——等到时候，你瞧见我醉了的模样儿，可别悔了今儿的话。
（接下来，该说些甚么呢？我不谙于此道，甚至有些怯，我目光投向了她，看她十分惯于这样的迎来送往，我又困惑起来。）
（我不曾熟悉的夫，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呢？）

（只一句话，她就停了。我顿了顿，狭珠斜向她，睇过一眼。我不能敏感的说，通过那双略一瑟缩的双眸，看到她一年反反覆覆在思量的疑惑是什么，但我却能发现，那里有一丝探索，一丝好奇，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我下意识的移开双目，脑海中忽然涌现出年幼时的自己，面对太夫人不屑一顾的面容时，一模一样的表情。我摇摇头，是在告诉她，在我那儿喝醉不碍事。）
（我又回尔望向她，烟波美，桃面容，一如继往的妥帖、自负。我突然道。）
这一年过去了，你过的还算好吧。
@康佳矜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