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仿佛陷入一场梦魇，梦里是灯火通明的钦安殿，无量天尊和眉善目，居高临下的把我盯着，我想起身，双膝却被紧紧箍在地上，挣脱不得。）
（裙下，鲜红的血液汨汨洇开，腹中似有什么在缓缓流逝，惊痛、恐慌、无助，齐齐将我吞没，可是从始至终，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看我与这个迟来的孩子，命定的分别。）
（如天遂我愿，我愿永远不再醒来。）

（知晓消息时，仍免不住一惊。苏勒昨日才收到江宁来的信，玉嵘长兄入京，章佳夫妇问及儿女近况，今日方要回信，宫里便传出庆妃戕害皇嗣，褫夺封号，而后小产。）
（褫夺封号乃重罚，至少奉业一朝无人领此罪，纵与庆妃往来无多，出了这样的大的事，理应一问，当下备轿入宫，至永和仪徵，遣人通传。）

（“体虚落胎，气血两亏，再难有子。”问水竭力忍下泪，才抽噎着把这十二字说给我听，我愣了一愣，唇上一动，想道一个最简单的“哦”，却怎么也拼不出来，只是目光漫无意识的看向自己的手，十指修长，白如羊脂，分明是养尊处优的一副骨架，可是那一晚，染尽血光。）
（是我的孩子，给她额娘的拥抱么。）
（——如果，那也能算是孩子的话。）
（分山小心翼翼的行至身前，耳语几句，我无力的闭上眼）随她吧。

（上一回来时，她还是炙手可热的庆妃，而今庭前冷落，连院中一棵槐树也无人打理，枝叶凋零一地，宫人们也都百无聊赖，三三两两远远站着，仿佛知道自己的前程也随着主人的获罪而一一断送，这样的神情我太清楚，满满当当的写着两个字——奴才。施然止步，眼尾慢悠悠一挑，溢出一丝不达眼底的笑）今日，谁管事？
（无人应答，面面相觑，须臾才有个年长的宫女自人后走出，福了一福。适才满意颔首）很好，我记得，永和宫现下住了四位妃嫔？偏巧我最见不得宫室凌乱，那你就辛苦些，将永和宫，洒扫一遍吧。
（那宫人身形一震，我笑意更深）既是管事，必有几分能耐，待会儿我出来的时候，想必你已做完了，嗯？

（隆泰开朝，各行其是，甚少理会这些。她有罪不假，却未成废妃，何时由得下人们作威作福？多谓敲山震虎。）
（不再看众人反应，径直入内，第一眼瞧见的，是她素白的一张脸，不施脂粉，再无往日半分鲜妍，眼底深黑一片，衬得整个屋子——死气沉沉。）
（微蹙了眉）怎么不开窗子通通风。
（一个眼圈儿红红的小宫女应声是，开了稍远的一扇，适才看她）可好些了？

（先前她的话传入苑内，一改平素温和，颇有几分不怒自威，终归是天家人。）
给您请安。
（想欠身，却连劲儿都使不上，问水忙扶了一把，没什么多余表情）臣妾这样子，还请您见谅。
（原先养了一只鹦哥儿，整座仪徵苑都寂静的时候，也只有它不知愁苦，仍旧喜气洋洋的唱着。半晌，眉心一沉）好与不好的，怎么界定？

（宫人自稍远的地方推了扇窗，适才有清风涌入，试图冲淡几缕阴沉。瞧她样子，也有几分恻隐，自一侧坐了，示意免礼）
罢了，我来时，从宫外带了些滋补的药材，你先用着。
（她戴罪之身，宫里的奴才最会看风向，难保不是敷衍了事。视线一扬，对上她的）比如你现在这样，就不大好。

（分山推窗，这才放了几缕阳光入内，怔怔的瞧了眼，仿佛许多日都没见着这么濯亮的春色，多好的明媚鲜妍，只不过，都与我无关。）谢您费心。
（因在病中，长发松松垮垮披在肩头，容颜也懒怠）不好就不好吧，这辈子最不好的事都已经发生了，还能不好到哪儿去？

（也曾耳闻，她这遭失子，今后再难有孕，的确让人扼腕唏嘘，我也是做额娘的人，总有几分感同身受，只是想不到，她如此消沉。）
（说话间，小宫女奉茶，也未接过，只让她置在小几上，沉默片刻才开口）
章佳夫人远道来信，昨日才送上公主府，问你与玉嵘近况。

（眼底青池突地一动，似投石而入，终于攻破表面上的波澜不惊，一偏雪颐）我额娘？
（紧紧抿住下唇，眉头也蹙起，这个时候蓦然提及家中，情绪仿佛突如其来的洪讯，再难维持。双手交叠，像要寻求一丝支撑似的，许久，才艰涩道句）您就同她们说，一切尚安。
若有一天......瞒不住了，劳您告诉一句，不是我。

（她说的轻巧，我却敏锐的捕捉到什么，蓦地挑眉）
不是你？
（报喜不报忧，若有心相瞒，自然也瞒的下，只是宫闱斗争一向诡谲，始料未及，是她被人诬害。略有深意的凝她一瞬，这个时候，的确不像骗我，也，没这个必要。）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也不知。
（冷声一笑，这些日子没再见温察太医，心下也明了大概）无非是锦贵人小产，被嫁祸在我头上。
（哀莫大于心死，此刻竟能如此平静的谈及这些，大抵也真的是，生无可恋。）一碟所谓的我送去的山楂糕，以及只有我才领过的莪术，天衣无缝，证据确凿。
（只是至今不明，温差太医在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锦贵人又是否无辜？毕竟，虎毒不食子。）不过没关系，都无所谓了。

（奉业一朝，也曾有这样的隐秘的事端，我自幼长于宫中，许多事看的无比通透，祸水东引、黄雀在后，太为寻常。若她有所求，我也当替她详查一切，然而眼下她的样子，似乎早已斗志全无。）
（她有自己的人生，我不做主，也不强求。）玉嵘代掌永和，不会亏了你，自然有什么事，你也能同她说。
（再一顿）江宁那边，我自有分寸，你好好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