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年末，冬意渐浓，家里额娘头几日便吩咐下来给家里人添置冬衣。】
【晌午，前门大街裘皮衣店的师傅才到了府里给众人量了尺寸，这会儿午饭过了还没半个时辰，店里就来了人，说让府里去个人给大家伙儿看看衣裳式样，面料花色等等之类。往年这些事儿都是额娘亲力亲为，后来嫂嫂进门便多由她手经，可今日便是巧了，额娘身上不爽利，嫂嫂又恰好没在府里，一时半刻竟是寻不到适当的人。我一瞧，那干脆自个儿去好了，反正大中午的闷家里也没劲的透，于是颠颠儿的跑去跟额娘求了半天她才肯将这差事予了我。】
【临出府门前，脑筋忽然一转，想到知喻此时也正一个人待着，料想也是无聊的，索性叫了她同去，一则彼此有个做伴儿的，二则两个人一起看着挑总归更保险。于是脚下拐了个弯儿去到知喻屋里：】
“丫头人呢，跟小姑姑一道前门溜达溜达，去不去？”

【 畏热惧凉的性子，一年里头有大半的时日是不肯多动弹的，每每如此，额娘也拿自个儿没办法，彼时正执炭笔细细绘着花样，海棠的枝才延出去一点儿，就听着莲衣挑了帘子进来，道是七姑娘往这儿了。同阿玛一辈的姑姑们，莲衣惯称姑娘，到了自个儿这一辈喊的是格格，以做区分，才要脱口让迎进来，就见姑姑进了来 】
小姑姑。【 喊着姑姑，真论起来却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岁 】姑姑要去做什么？外头冷，不想动，若是换个人来喊我，我才不去呢。

【进了屋，就见知喻独个儿在炕桌儿前捣鼓着什么，没细看，只欢欢喜喜的跑去她跟前儿，一面儿搓搓有些冰凉的手，一面儿在她脸蛋儿上轻轻拧了一把：】
“当然是来寻你一起去个更好玩儿去处，别懒在屋里发酵了，我们一起出去照照太阳啊。”
【屋里的丫头过来送手炉，我倒是一会儿就离便没接在手里，摆摆手让她站远些，而后对知喻眨眨眼：】
“给府里去前门裘皮衣店调料子，不会耽误太久，你若看上什么还能让他们当场给做，怎么样，是不是比你闷在这里好玩儿，去不去？”
【因着年龄相仿，同知喻说话向来随意亲切，完全不见姑侄之间该有的鸿沟。】

【 被姑姑在小脸上拧了一把，冻得直耸肩，伸手抚上方才被捏过的地方，口中似有不依得嘟囔 】前门都逛腻了，哪还有什么好去处。
【 虽年岁相差不大，只是相处起来，总会带有几分撒娇姿态，话是如是说的，仍旧是起身来，只着动作也是慵懒的，吩咐湖衣取了大氅，莲衣递给姑姑的手炉，见姑姑不曾接，索性自己接了过来，拢在掌心里头 】
去去去，姑姑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去，怕您往后不搭理我了。

【这会儿话说下来料想知喻也是动了心的，虽然她嘴上依旧不饶。】
“知喻最乖了！姑姑往后一定更疼你！”
【这么说着，还扮足了长辈的模样，伸手在她发顶拍拍以兹鼓励。而后待她收拾停当，两人这便一前一后的出了府。马车晃晃悠悠的，幸而我俩一路上有个伴儿，说话功夫就到了店铺前。待到车停稳，丫头扶着下了车，这才得以好好打量打量这门脸儿】
“嚯，够气派的，去年来还没这么大的铺面呢，一年没少赚啊。”
【转脸儿朝刚从车上下来的知喻招招手：】
“就这儿，走，进去再说。”

我要姑姑房里的宋李公年山水图。
【 听她说疼，自不客气的开口，于她动作也不躲闪，说话间捧着手炉，才随她出门，就只觉得这寒风呼呼得直往领子里头灌，而后大氅加身方才是觉好些，出了府，马车上又是暖的，到了店家门口，反又有些不愿意下车，还是听着姑姑的招呼，才踩着脚凳下了马车，仰面儿一望那牌匾，收了目光从姑姑往内，声也低了些许 】
姑姑又不是不知道，这京里头便宜了还没人买。

【知喻低了声儿跟我后头那么念了一句，我回头一眄，应道】
“也是，谁叫这京里贵人多，都是钱烧的。好在用不着我管账，贵了贱了的都无碍，囫囵个儿的东西递到眼前才做数儿。”
【铺子里头几个伙计知道我们要来，一早就立在当地等着了，这会儿见了人，忙引着我们去到偏厅安置好，茶点也一应俱全。我同知喻两个倒也不是奔着这点儿吃喝来的，暖和暖和就开始办正事儿了：】
“师傅说让我们来看面料和式样，得了，有什么好的你们都尽管往出拿吧。”
【说完看看知喻，她若有什么别的需要，这会儿也便可以一并同伙计讲。】

如今您是不管账，可保不齐往后呢？【 说着往后两字，狡黠得弯了眉，做姑娘时能懒着什么都不管，往后嫁了人，当家做主时可保不齐，一路只管跟着姑姑身侧，偏厅不大，却也精致，可见待客用心，招揽手段不外如是，左右瞧了 】
姑姑咱们先瞧式样吧，什么式样用什么皮子，也省的回头挑好了皮子没喜欢的式样，至于皮子左不过就那么几种，出入不了。

“往后？那便边走边瞧着，说不准这往后，我还得先从你那儿取经。”
【这话说着也非全做了打趣儿的意，我同兄姐年纪差了一大截子，阿玛额娘打我小儿起就一直当宝贝儿似的的养着，偶尔碰上一两个家中旧识来谈我的婚嫁，阿玛额娘便打哈哈，说孩子还小不着急，这么着来了几次，便再鲜少提及。后来偶尔一次听嫂嫂说起知喻快到择婿的年纪，所以如上所说倒也并非全不可能。】
“听见我们格格儿的话了？那便取成衣样式来先瞧着。”
【伙计忙活着去取东西的空挡，同知喻道】
“你额娘的喜好我拿不太准，得你多精心给瞧着了。”

【 出门在外，一贯都是手炉不离手的，这会儿却没法得滕出手来，就势搁了膝头，一手仍搭在上头，册子摊在桌上，侧着身子只一手翻着，大半的手掌拢在衣袖里，手背上拂着打袖口里出的白狐毛儿，只露了纤细的葱指在外翻 】
照姑姑的话儿，合着我往日里是个不顶用的？【 只接前言，后一句，听了也只做不知，细端着册子上的款子，因是陪姑姑来，并非自己办事儿，并不用计较太多，只管挑着就是，才翻了两页，就听着姑姑得招呼，应声抬头望过去 】姑姑就打算置办这一条坎肩儿？

【知喻同我既是姑侄，更是年纪相仿的玩伴，我俩打小儿起就常常一处待着，因此彼此极为亲近，她最知道我的秉性，我也最清楚她的脾气，这会儿听她矜着调调儿故意同我搅缠，便知她也不是真走了心，不过又是拿个娇儿罢了。】
“可没人这么说，别急着往自己身上找补。咱们知喻那可不是顶一个人用，要是论起家里的吃家儿，你可不一个顶俩呢么。”
【不过是句玩笑，说完自己先没崩住，咯咯不止。落地镜前当地转了一圈，接着知喻的话道：】
“我倒是想多置办几件儿，可这来回看了一溜够儿，一个也没看上，这还把人给拿住了！”
【拢拢脖颈子跟前儿的风毛，又跟镜子里再细细打量着，没得看见镜面儿上知喻的影儿，一副来办闲差的清闲模样，不禁道：】
“你也别光窝椅子里盯着那册子瞅了，这儿这么些好货跟眼前儿摆着，看上哪个也上身试试，别跟着姑姑出来一趟空手而归，赶明儿你阿玛额娘得埋怨我白使唤你。”
【说话档口儿又看见她手里就没放下的手炉，接着道：】
“你不是爱手冷，要不去看看暖袖儿？”

【 倒也不是真的多好吃，只是惯常鼓捣些新鲜雅致的玩意儿，少不得费劲些许，才有这么一茬儿，也不恼，手里翻过一页，靥铺满笑 】
那话儿怎么说来着的，叫民以食为天。【 打板儿做出来搁着架子上瞧的固然是真切，却不信他们将所有都打了板来，故才悠悠得翻着册子罢了，聆姑姑的话儿，少不得一笑 】这可是京里头数一数二的铺子了，姑姑你再瞧不上眼，怕是再找别家也难，我说往年怎么不让姑姑来办，看来是玛嬷早有先见，要叫您来置办，估计咱们一家子就该没得穿了。
——因为您都看不上。
【 玩笑话也不避着活计，顺势站起来，手炉自又是端着，走马看花一般儿瞧了几件 】这主意好，不过暖袖的式样都差不多，挑挑皮子好了，姑姑您说是紫貂皮好，还是银鼠皮好？前者显贵，后者好搭。
【 拿不定主意的当口，水眸转了转，瞧姑姑的眼神都是带笑 】不然都要了罢？姑姑您说呢。
【 一边说着，一边手中正抚一件貉子皮的大衣 】

【许是屋儿里暖和了过来，知喻的话也逐渐多了起来，我瞧着她愈发活络的模样自然也是欢喜。褪下身上的坎肩儿着伙计给包了，而后重新坐回先前的椅子里，呷一口热茶：】
“怎么说都是你有理。”
【拉过知喻先前留在桌儿上的册子再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
“铺子好是好，可管不住你姑姑这眼头儿高，他们只管糊弄他们的，咱可不能轻易就出手，没得让人拿了大头。这好东西呀，是一样一样的挑出来的，我这会儿不给一家子上下精心，赶回头准少不了埋怨，可一样儿，今儿就是在这儿看花了眼也一定拾掇够了衣裳回去交差，甭担心没得穿。”
【闻得知喻询我，便从册子里拔了眼去瞧，离得尚远瞧不真切，索性去到知喻身边儿好看个明白。】
“要我说，自然是紫貂皮的好，咱们家的格格要用那便是最好的，至于银鼠皮那件儿，你若喜欢那便一道收了，今儿姑姑掌着钱袋儿，没什么不行。”
【正欲反身再去瞧那册子，一眼看见知喻的指头尖儿正在一件貉子皮大衣上流连，料想着她应是喜欢的。于是过去那大衣跟前儿，皮毛触手的感觉极细级暖，便同她道：】
“我瞧着这件儿质地不错，款式也搭你，不如上身试试看，要是合适那就一道给你包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