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乌云密布的天气，多日不曾踏出房门的他此刻正安静地伫立在屋外，湛蓝的瞳仁映衬出葱绿盎然的世界，身影孤寂得就像是一位旁观者。他本想走得再远些，到繁华而喧闹的街市，融于人群中，若无其事地漫步着，但是孱弱的躯体和脆弱的理智将所有幻想撕裂，文化源远流长的中国有这么一个词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痴人说梦。耳畔忽而传来保姆的劝阻声，却固执地装作没有听见，只是抬手抚上侧颈的肌肤，指腹细细摩挲然而并没有任何凹凸不平的伤口，似乎前几日的奇遇不过是一场午夜的噩梦。当舌尖舔舐过尖锐的獠牙，这一残酷的事实提醒着他早已不再是能以“人类”二字冠名的生物了，而是毫无体温，蚕食生命，行走于暗夜中的——吸血鬼。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永生。
嘹亮的吆喝声由远及近，一位稚嫩的幼女提着手里的竹篮，贩卖着还沾有露珠的新鲜花朵，一蹦一跳极富活力。可惜伊凡的关注点并不在此，炽热的视线落至人脖颈跳动的静脉，甚至依稀可以看见正在流淌的血液。即便是捂住鼻尖，一个呼吸间，勾人的芳香始终引诱着他放下理智。
：……不……不。
紧闭赤红的双眸，抓住栏杆的左手泛起青筋，脑海中不禁想到吮吸人类鲜血的场景，却激发胃的不适，以至于反感得干呕起来，使得本就灼烧的喉咙越发痛苦，只好靠在墙边支撑住自己快要倒下的身体，低沉而急促的喘息着。此时，理智与欲望，是最难以取舍的。

混合着清晨露水和鲜花的芳香气息引诱着我，懵懂无知的天使迈入属于我的领地。对于白昼的庇护感到遗憾，只能尾随猎物，等待着她走入隐匿的小巷。
现在机会来了，在西伦敦狭窄破旧的古老街道里，她无路可逃。轻哼着不知名的民谣旋律，尖利的高跟随着节拍在石板上敲击出欢欣雀跃的声响。
噢不等等。
弱小同类暴虐得几乎失控的气息暂时吸引了自己的注意力，摆动被毛绒绒的兽类皮毛衬托的头颅，寻找着陷入困境的同类。
下一秒就立刻锁定了目标，而判定他的状态更是只需要一秒都不到。
“饿了吗？”
我走过去，看着几乎倒在墙壁怀抱里的青年。
“为什么不吃呢？”
不要的话，我就吃了哟。
因为即将到手的猎物而心情愉悦，愉快上扬的尾音，根本不像是在与挣扎在崩溃边缘的人谈话。

汗水濡湿凌乱的金发，使其服帖地垂在耳际，柔化了狰狞的神情，显得有些可怜。为了缓解吸血的欲望，他用力咬住唇瓣，微疼的感觉穿过神经末梢传递至大脑，让混沌的意识变得清醒不少。然而淡淡的血腥味弥漫于唇齿间，被压抑着的渴求瞬间疯狂生长。他不禁伸舌舔舐被自己咬破的伤口，鲜血自舌尖绽放出无数饕餮之花，全身的细胞叫嚣起逐渐苏醒的本能，下意识抬头盯着专心整理篮中花朵的稚女，半晌，却像是看见凶恶猛兽那般惊恐地避开视线，转而望向同他交谈的血族。不知为何脸上浮现出一丝怜悯，对自己，亦或是那个天真无知的女童。
：不忍……杀生的吸血鬼？呵呵……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连自己都无法置信地嗤笑两声，但事实便是如此。不自诩犹如真主安拉附身的仁慈于世人，只因依旧难以摆脱他曾生而为人的记忆，桎梏住一切罪恶的萌发。大概是想成为血族史上第一位双手干净得连教皇都自叹不如的吸血鬼吧？名流千古，化身一段唏嘘的神话。不得不说，自欺欺人确实可笑。
：随你。
扶住墙壁缓慢地直起身子，意味不明地扫眼卖花的小女孩，继而十分艰难地挪进屋内，用尽全力叫唤来保姆，随后是一段轻得连风都难以带走的声音。
：给我一杯番茄汁。

他的声音轻得像风却是一把重锤狠狠砸进我的感官。
这是第二次在新生血族口中听到滑稽可笑得荒唐的语言，一个是为了追求清晨阳光下的露珠；一个更加愚蠢地自以为身处阳光之下。
看见毫无察觉的卖花少女，不以为意地轻嗤，不等他看清自己的动作就已经出手。咔哒一声是骨节断裂的声响，那少女的头颅弯曲以超出人类能力范畴的角度。后退一步抓着断裂的白皙脖颈再一用力，只剩下手中提着的头颅鲜红液体滴答，还有地面上飙射血柱的无头尸体。
坦白说，这还是第一次用如此暴力的方法进食——而且死人的血液味道并不好。
把目光挪回，注目仁慈的血族。保姆为他端来猩红的液体：浓郁的番茄果汁气息，几乎可将微淡不可察觉的腥甜掩盖。
但显然不想让他以梦想的结局收场，踏着粘稠的鲜血跟上他的脚步，在地面敲出死神的乐章。身形一晃挡在他和保姆之间，提着头颅舔舐着滴答落下的鲜血，猩红的瞳仁状似无意地瞟着他，把食物递过去。
“这个，或者死。”
轻语呢喃声调愉悦，如同观看有趣的剧目。
制裁他的不会是我，而是他的饥饿。

一条鲜活的生命在顷刻间被以暴虐的手段收割，类似的场景也只在书籍中读到过，用文字描绘出的东西虽然可以达到传神的境界，但始终无法捕捉住那些虚无缥缈的感官冲击。以前阅览到这类篇章，他只是抱以不过如此的态度翻到下一页面，嘴角带着些许狂妄的弧度。然而当他亲临现场目睹全过程的时候，却无法扯出笑意，暗自悲叹一声无知。战栗地紧握住冰冷的玻璃杯，浓厚的色泽宛如卖花稚女的鲜血，他像是触碰到什么恶心的东西，欲伸手甩出，杯中的些许液体随着他的动作洒落于地。番茄的汁水润湿了他的五指，毫无温度的，毫无粘稠触感的，不是血液。他在保姆的惊呼声中恢复意识，立即将杯子递至唇边匆忙饮尽，暂时缓解了极致的饥渴，然而弥漫于空气里的芬芳始终引诱着他再一次为之疯狂。
：真像个刽子手。吸血鬼不是最重视优雅的吗？
他看见她手执着少女的头颅向自己递来，新鲜的血液从伤口处连续不断地滴落，干净的地面上已经积攒成一汪血水，顺着大理石间交接的缝隙，逐渐流淌到他的脚下。那张定格在痛苦表情的脸深深烙印在自己的脑海里，他清晰的记得少女圆瞪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闭上，大概是不甘于就此消逝的命运吧。紧接着铺天盖地的惊恐好似将他吞噬殆尽，就连吸血的欲望都被其湮灭，可怕到午夜的梦魇都黯然失色。到底是还未沾染杀戮的血婴，遇见如此残忍的手段就像个愚昧的人类一样，捂住翻腾的胃部差点吐出。他不禁倒退几步问出心中的疑惑。
：死？怎么死！

再不掩饰冷漠的笑声，睥睨的目光是在嘲讽。
“我可不认为过一会儿你还能记得优雅。”
滴答的血淌下来，少女的面也转过来。僵硬的头颅，还带着懵懂天真的微笑，全然不知黑夜生灵的痛苦与挣扎。
收回手把醇香的食物束缚在前，吮吸着落下的鲜红，勾唇的微笑是陶醉。直至将要魇足才停止，并未忘记惊恐失措的后辈，扬颌向他指点倒地的尸体。
“饥饿会杀死你——莫非你真的以为纯粹的番茄汁能够抑制你的饥饿？”
刻意咬重了纯粹这个音节，是暗示也是警告。血族的饥饿是恐怖的，无论是希望还是美好，都会被这狰狞罪恶的死神一一撕碎。
“生存还是死亡，选择吧。”
唇齿开合，下达冷漠的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