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上次从手中逃脱的猎物耿耿于怀，甚至还饶有兴致地派遣专人去查看他的行踪，虽然在贵族的大宅里无所收获，但却获得了别的惊喜。而今天的夜幕到来时，又收获了别的惊喜。说实话，偶尔去拜访一些有趣的存在消遣时光，对于永恒的我来说也是不错的选择。
纯黑的长裙点缀着雪白的流苏和蝴蝶结，撑着同样风格的黑伞伫立在雨夜的建筑前，米德奈特徘徊在脚边狭小的空地，时不时发出悠长的叫声。
水滴在石板地面溅起小小的水花，又很快归于虚无；紧接着它的同伴又来履行它的工作，周而复始，生生不息，敲击出细密的乐章。
感受到住宅中主人气息的变化，目光从渺小的演奏者上抬起，注视着人影，暗红的眸子露出薄凉讽刺的微笑。
“好久不见。”
米德奈特金黄的眸子在黑夜里发出刺目的光，轻蔑的目光扫过他的全身，嘴唇开合，在光芒里抛出淡漠的音节。
“我的同类。”
莉莉丝在黑夜中吟唱，奏响促密阴冷的乐章，欢迎着新同伴的到来。

雨来得突然，令我这个出门在外从不带伞的人长输一口气。
还好今天没有决定出去游玩，否则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毕竟…我可是有着曾经被雨淋过感冒了，病好了出去玩又掉进水里的不堪记忆。
——尽管，还是在如今开始变暖的天气里，期待着温度快点升上去，让自己能更早地跳进水里游泳戏耍。
【不…你已经十七了…】我提醒自己。
——可是我已经成为了永恒的存在了啊，不是吗？
【就算如此那也还是改变不了你已经成年的问题。】反驳，回击。
就在我开始精神分裂出现不好症状之时，忽然瞥到了窗外似乎有一个模糊的人影。由于窗户上有水珠，看得不是很清楚。
是谁那么晚了还来我家呢？是避雨的路人吗？说不定是凯蒂在外游玩突然下了雨恰好在我家附近于是就跑了进来呢。
我于是略带兴奋地往猫眼里瞄了一眼——打着伞，似乎不是来避雨的。
那会有哪个人呢？
我来不及思考就已经打开了门，门外出现了一个我绝对不希望出现的人——我差点转身就跑——力量上的绝对差距。
【不，你已经是血族了，不用怕。】我在心中对自己说道，然而依旧阻止不了心上慢慢升腾上喉咙眼的恐惧感——血族的几个家族之间不会有很好的关系吧？
由于恐惧，嗓子被堵上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被她轻蔑而嘲讽的目光扫视着，感到一阵不自然，连忙从门口让开，请少女进屋。

门扇开启，透出暖橙的烛光。弯腰抱起米德奈特，高跟在地面敲响空洞的音符，却仅止步于门厅。自然而然地将未收拢的黑伞反手递给来人，目光扫视意味明了。
“最终，”
瞳仁转动，看出他的恐惧，似乎是刚被鲜血洗涤不久的双唇艳如玫瑰，上勾轻笑。
“放弃了你的‘背负’吗？”
佻巧的尾音上扬，其中的置疑不言而喻。
无论是艾尔维斯还是迈卡维，都有着它的骄傲和责任，这一点是无论何人都谙熟于心的。
米德奈特的漆黑长尾悠然垂下，在手腕来回扫动轻拂，而它金黄的眼睛警惕地看着面前的青年。
与它不同，双眼直视着房间，屋内简单的陈设一览无余。有着新主人的房屋像无忧无虑的没心没肺的少年，与森然禁闭历史悠久的贵族宅邸迥异，毫无顾忌地向我敞开它的内在。

我企图逃避似的闭上了双眼，仿佛这样就可以逃避这样的问题。然而我在沉默了一会儿后最终又睁开了眼睛。
【是的。】
我直视少女暗红色的眸子，里面倒映着我的影子。最大的恐惧莫过于自己——这句话说得不错。当我真正正视起自己的恐惧时，我发现恐惧已不再是恐惧了。
【但是，并不是因为累了。】
我的话语反驳着少女此时应该在脑海中形成的主观。
【那是因为爱。】
我用余光瞟到了一只黑色的猫，它漂亮的金黄色眼睛里闪烁着不属于猫的神色。
我不喜欢这只猫。
我这样确定着。
不知道少女会怎样地嘲讽自己。

听到这个词的我几乎是想高声大笑，多么可笑而又简单的理由啊，然而却能让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曾经我也被同样的词汇所迷惑，落入黑暗，如今却连挣扎的机会都失去。
“不后悔吗？”
将雨伞收拢搁在墙角，滴下的雨水濡湿了地毯。伸手攀上他的肩，呢喃如温存软语的情人。他的脸在视线中放大，和他的逃避一样一起放大。
“不后悔吗？”
然而语调却冰冷得像十二月夹杂着冰雪的寒风，呼啸着席卷一切不留情面。
“即使是死亡把你们分开，”
黑暗的世界，从来都是危机四伏，捕食者阴绿的眼隐匿在暗处，向着弱者随时伺机而动。
“也不后悔吗？”
又一遍追问，仿佛反反复复就能得到狩猎一般的乐趣。
“即使是要以他人的死亡为食，也不后悔吗？”
紧盯着他一遍遍追问，乐章愈发紧促，直把聆听者逼迫到无可退缩的角落。

我很想说一句“不”，然而少女紧紧的逼问在我还未反应过来时就句句压得我喘不过起来。特别当“以他人的死亡”这一句传入我耳时，我感到胃里一阵翻覆。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要杀人。即使自己已经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也常常将自己认定成“人”。这样的我，何从下得了手去杀害人类呢？
但自己终究已经是“异类”，是面前这位少女的“同类”了。这是无法遮掩的事实。
【喂，我说】
我虚弱地靠在墙上，脸上白得吓人。
【你们，不，我们血族，就一定要伤害人类吗？】
毕竟，平常的血族就是靠着牲畜的血液过活的。

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不以为意，对躲避阳光藏匿在暗无天日的世界的血族而言，这才是最正常的模样。
听到他的答案诧异地挑眉，为了逼迫他的确是把内容夸大了些许，不过……
确有其事。
“并非伤害人类，而是永恒的你，永远都只能看着莫逆的人类死去。”
甚至于同样永恒的血族，也未必能伴你长久。唯一忠诚于你，陪伴于你的挚友，只有无止境的黑夜。
所以自己才畏惧吧，用寒冰和梦魇把灵魂裹在不可一世的躯壳里，骄傲倔强。
周身一瞬间化开的冰又在刹那间凝结，凝结出冰冷的威压，沉重浓稠，在空气里扩张，连声音都冻的发寒。
“何况，并非所有血族都热衷于和平相处。”
比如谢米利，比如我，比如手中同行于黑暗的刀刃。

黑猫悠然叫了一声，长长的毛绒尾巴在他的脖颈上来回扫动。 微笑着，始终的笑容如同谈论美好的阳光，然而言语却是在阐释黑夜的寒冷，声调发寒。
“利益，权力……不仅仅是贵族，血族同样会为此而疯狂。”
向后退了一步，体贴地把威压限制在躯体外层的压迫。言辞轻缓，如呢喃，如咒诅。
“没有永恒的生命，”
高挺的银白发髻在鬓角垂下纤细的碎发，那是捕食留下的痕迹，沾染着暗红的哭泣。抬手轻抚，把暗红同银白一起归于莹白耳廓之后。眼眸流转，笑意盎然，为发现最显然的真理而喜悦。
“只有永恒的利益。”
而你，在逃离我的捕食那一刻，就已经深陷漩涡之中了，无法逃离，无法回避。

【这样…呢…】
尽管不再有强烈的压迫感，我依旧没有站起来，而是坐在地上，靠着墙。无力感遍布了全身。
【那还真是…糟糕啊…】
我早该知道的啊…毕竟血族，也有等级。可是，我就是不愿意去相信。不愿意去相信…我逃离了一个权力的漩涡，却只是进入了另一个漩涡，无止尽地旋转，最终越陷越深，无法自拔，然后渐渐淹没。那是永远逃不出的漩涡。
我无力地看着面前的银发少女，我也不清楚我到底在想什么——我或许正在想着为什么要因为好奇心而打开门，或许本来就是为了使自己放弃无谓的挣扎，接受命运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