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辰。”一个声音唤回了白衣女子的思绪,抬起头,她看到同自己一起下山的师弟盖伦,“你最近好像总是心神不宁,莫不是遇上什么事了,怎么,和任务有关么?”
她只是摇头,挑了下桌上影影幢幢的灯焰,抬手去拿桌上的茶,喝到嘴里又苦又涩,已经凉透了。
“你该回去了吧?”
“嗯,大概便是这几日。”盖伦在她对面坐下,暮色的眸子沉如琥珀,“师姐,此次对方防范甚严,怕是已有所察觉,你多加小心。”
“我知道。”兀自将茶泼到门外,天寒夜冻,她快速关了门,“再不回去,埃尔曼又要闹了。”
“他更想见你吧。”
月辰回头,月光穿过窗户落在她的肩头,照不到眼底一片寒凉,“他更想下山。”
唐如是在那之后,偶尔会到月辰这里来,不过次数很少,一个月下来也不过两三次,月辰并非时时都在,即便没有遇上,她也不会回去,而是坐在青瓦的屋顶上望着一片星空,天枢到瑶光,颗颗风尘仆仆。
“总是有预感你今日是要来的。”回到住处又看到屋顶上的唐如是,月辰晃了晃手中的酒坛,“就买了些酒,想不到你真的来了。”
唐如是跳下来,轻轻巧巧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她伸手去接月辰的酒坛子,冰冷的手指触碰到对方的时候,双方都瑟缩了一下。
月辰先是一怔,然后微微摇头,“那上面不冷么?”
唐如是摇摇头,重新将酒坛接了过来,二人进屋,生了火,却没有熏香。窗外传来一阵阵清淡的冷香,该是院中的腊梅花要开了,几株矮矮的梅树,淡金色的小花,月下恍若落雪。
暗香浮动,五蕴皆空。
二人却没喝多少,晦暗的夜里跑去狭小的院中切磋,门就那么敞着,蜡烛在夜风里颤抖,无人剪烛。
月辰速度极快,她在黑夜里匿去身形,手指一钩收去了唐如是的千机匣,一招驱夜断愁来势汹汹,唐如是躲闪不及只得生生吃下,接着凌空后跳,轻巧得取回武器落在树上,在对方追上之前又悄然跃开,逐星追月,即便是月辰也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抬手挡过悄然而至的化血镖,她步若幻光,快得令人眩目,制住唐如是的右肩,她刚待发力,只觉手中一空,唐如是不见了。
嘴角微微翘起,手中聚力,极乐引君。一股巨大的冲力,夜风吹落腊梅花朵划过唐如是的脸颊落在月辰的发间,带着向死而生的馨香落入尘土。
唐如是大概是没想到对方还有这么一手,这会儿正站不稳,一手还扶着月辰的肩膀。抬头看到对方清丽至极的容颜,一时间竟没有动作。
“服是不服?”
唐如是双眼明亮,她忽然搂住对方,气息相缠,似乎连长发都要相结,接着她松开手,退开,朝月辰做了一个口型。
——我走了。
没有下一句,月辰亦没有说再见。机关翼在她身后展开,接着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明尊在上。
月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空气里的寒凉与残香。
她又怎么敢去想将来,去问一句尘缘几何。在这世间必然曾与人知交就如那上好的蒙山茶,香气四溢沁人心脾,可是然后呢?终究是要涩要冷,要被人泼个一地,当初痕迹斑斑,时日一久便什么也不剩下。
连痛都不会痛。
睁开眼,她拾起那枚落花,归还到腊梅树下。
冬日总是过得平静而漫长,就像是满城的荒雪,纷纷扬扬地落,亦无声无息地逝去,一点痕迹也不曾留下。
月辰在小铺子上挑选些小玩意,给埃尔曼的,给其他师弟师妹的,买了好些样。店老板是个年轻小伙子,十八年来也没见过几个美人,此刻竟是看呆了,哆哆嗦嗦一句讨好的话都说不出来。
放下银两,月辰继续往前走,隐约一股气息在她身边浮动,一个声音低低传入耳中。
“本月十五行动。”
这么急?
正待多问,那气息已然消失,她的身边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春日将至,这大概是春日来临前最后一场雪。
月辰抬起头,感觉到雪花飘舞落在眉心,冰冷得似乎要直袭人的心底。屋内桌上一盘残棋,唐如是刚走,没分出个胜负来。
分明都不是擅长对弈的人。
梅花开了没多久,杨柳尚未抽出新芽,凝神远方传来一阵凄厉的箫声,不知来自何处何人,教人只觉繁华易逝,人事易分,笙歌终究要落幕,再久的余音绕梁,不过是一场空欢喜。
人世荒唐,红尘险恶,谁又能留得住谁。
二月十五,桃花新开,一片粉黛,春色满园。
月辰坐在院子里擦自己的刀,森冷森冷的,与春意格格不入。今日之后她便要回到圣墓山,今日之后,她就会与那唐门女子永别。
这偌大江湖,本就是情深缘浅,曾经共饮已是几世之缘,相伴之说,终究是一场笑谈,竟是说出来,也无人相信。
起身,她将长刀背到身后,走出了院落。
从今往后,再不会踏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