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众人随姑祖母至宗祠拜礼行章，却觉姑祖母神色之中忽有异色，心中自明，夜间便候于南山隐与宗祠必经之路间，听及更梆之声，尚早。】
【这几日夜间都有不可多得的清朗月色，共此月色于夜间，也算不负。】

【次日大早众人便与我一并前去祠堂拜礼，碍着府邸人数诸多，一时间虽不至于颇为嘈杂，却多少分了神去，总归少了半分虔诚之心。一切中规中矩，只水眸中的异色终究泄露了自个的思绪。头前尚在宫中，念及归宁诸事，除却与高祖絮言要其安心，更多的是亲身祭祖——要自个儿心安，看着玛法并双亲安好。】
【月华如洗，夜色分外清明。免去宫人相陪，孑然一身前去，却遇熟识之人，月光依稀，却将剪影儿照的颇为分明。】
信成？

【子时三刻梆声刚落，远处隐约出现一个娉婷身影，由远处悠悠缓步而来，步态仪然，身影及近，由得月光露面，果然是姑祖母，其讶然出言，只温润一笑，自居坐高处翻身而下，躬身一礼。】
信成久候姑祖母多时了。
【便先行至宗祠门前，伸手推开，四下环视，缓出一口气，回首侧身由得姑祖母入内，适才解释起今夜出现的缘故。】
白天瞧姑祖母神色有异，猜的夜间会有此一程。

【白驹过隙，过往云烟，我却分明记着，自个在心里时常勾勒出这样一幅景象——我并没有奢望长辈现下亦健在且身子康健，只是在有生之年里，我如愿回府，在夜深人静远离喧嚣与尘埃的时候，亲手奉一注香，与他们说话。】
信成有心。
【虽有些许惊诧，却不过一瞬便回过神来，红唇嗪笑。他伸手推开，环视一番适才要我先行，入内后这才知晓他此番来意。】
原是应当——姑祖母，不会报憾回去。

【由她如白天流程再走一遍，仿如未变，私觉却不再相同。身形未动，只拢着袖子于一侧相观，含清润笑意。】
【待其一注香入手，翻手点燃，插入台前，适才一声入耳。】
姑祖母可悔？

【尽管与白日相同，一无二致，于我而言却添就许多其他思绪。或许是我私心使然，亦或者碍着其他。只眼下——我终究思绪清明，在长辈面前念及许多。】
【我告予玛法，自己与琅东一切安好，诸事顺遂，切莫忧心记挂。先前身处宫闱不能侍疾，我与琅东心中有千万个记挂，终究只能在宝华殿里静默祈福，孙儿不孝，终究没法弥补，只愿玛法瞧着我与琅东如今荣极，心下得以宽慰些。至于双亲，他们的去让那时的我猝不及防，不可置信，经年已过，当说的早已告知，只把手中所握的香拿得越发安稳。】
【但待点燃插至台前，终如偿所愿。聆及此问，身形一僵】悔什么？

【待其拜香入户，亦从一侧抽出三根，亦恭顺三拜，插入香炉中。】
悔当初入宫，如若未曾入宫，大抵姑祖母也会和其他世家小姐一般，以蕙质兰心，诗华满腹为自己挣得一个良好前程，或还可嫁的如意郎君，相濡以沫几十载。
【微顿，良声出语，于这夜色间，字字惊心。】
不用理会后宫倾轧，尔虞我诈，不用以缠悱心思，日日盼己只得安全，不用与三千女子共享夫婿，难盼相见。

【长睫垂下，听他字句言道，贯入耳中颇为中肯。】
信成定会觉着，姑祖母歆羡那般相濡以沫的生活吧？
【他字句缓然道之，我听着的确不是滋味，更多的是宽慰，好在，还有他懂。但待末音言罢，适才嫣然一笑。】
只是，我从不曾悔过。这话，你尽管信了——从前，你琅东姑祖母失意时亦发出此问，或许她满心期盼我说出悔之一字，但我不曾。
九重宫阙，步步惊心，可我是赫宜之女，生来便承有这份荣光。只有入宫，才得以延续，要我赫宜一族光耀明楣。至于相濡以沫么，好归好，却终究会随着岁月流逝消逝殆尽，到时——谁还会记着我，记得赫宜。
【疏了眉眼，飘忽笑了，带了些许隽永。】
那些，我都不会惧。
【唯一怕的，是只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纵不在意，终究少不得几分惦念，口不对心，大抵如此。】

【转首向她，听得字字句句于夜里格外真实清晰，她语句和缓，却听得人心中不是滋味，沉吟半晌，忽然笑开。】
赫宜到底对子孙不够宽仁。
【伸手枕于脑后，比起白天，夜间更多几分自在，举止之间也多了几分随性，她言语入耳，也实在欣慰。】
好在子孙大多争气。

【夜间颇为沉静，字句缓然道出，掷地有声。婉婉一笑，梨涡漾然勾勒浅浅弧度。我看着眼前人怔愣，沉吟，酝酿着措辞。其实，对他而言又何尝不是呢——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只怕较之宫闱之中更甚。他说过，参选科举，更多的是为我与东儿。】
只是，宽仁又能带来什么呢？有些注定的事，终究变不得。
【我命由我不由天。哪怕我时常念及这些，却终究不曾抗拒过赫宜府的半分安排，并非我逆来顺受，而是不曾与我心头所念背道而驰。但，他这话也对。毕竟于东儿而言，赫宜...到底对子孙不够宽仁。】
子孙争气，高祖安心。阖府，便跟着可心了。

【看她良久，忽然面容一动，于夜中映着月辉，缓缓绽出一个笑来。赫宜对子孙不够宽仁又如何，总要有人为赫宜将路铺平，日后的人，才能走的更随心。那么，既然总要有人来做，不如就我来好了。】
【已再拜祖先，衷肠诉过，眼光扫过阖府的木牌子，想必他们也满意今夜听到的一切，便回首。】
姑祖母，夜深了。

【唇畔轻扬，含了些许笑意，我自知，我与眼前人皆会在这条路上好生走下去。道阻且长，我并不惧，而他，亦如是。当说的尽数提及，该替东儿嘱的，也全然做尽。只愿玛法泉下有知聊以欣慰，只望现下所做得以帮衬家中，赫宜日后如何尚且不得而知，但现下，还有我——】
【颔首笑应，大抵夜深，终归该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