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贝塔的离去，萨麦尔的失踪，那个人——不，谢米利的死讯，无论是哪一样都让人震惊良久难以忘怀。累叠在一起如同最为狰狞恐怖的恶兽，嘶吼着要吞噬所有的希望。
但是这几个故事其实本是涓涓的细流，之所以汇在一起其实是自身与外界隔离的堤坝所阻——因而它们汇成汹涌的怒波，咆哮着摧开内心的世界。
故我必须寻找更锋锐的武器，以此与狂暴的恶兽搏斗，以此掠下波塞冬的三叉戟，掌控一切的潮汐和水流，知我所欲知。
停驻在南岸相近的宅邸前，抬头仰望缠绕在深绿茎叶和深红花卉之中的白色建筑。
“我需要的力量，在你那里。”
撇开了一切的敬语和多余，锋芒毕露就像不愿回忆的过往里那支锋锐的寒光。
声音如掷入水中的石块，溅开来泛起圈圈涟漪，直漾向宅邸的内部。赤眸燃烧无波直视前方，锁定着同样强大的气息。墨黑裙裾不加藻饰衣袂飞扬，其上闪烁的白芒是手心里最可靠的依仗。
@没于海

我的视线从窗外收回。漫不经心地袖手踱到桌边，合上读了一半的书，转向垂首恭候在一旁的管家。
“看起来我们有客人了，Sylvester。”
我向来是个行事随性所欲的人。又由于生性惫懒，便逐渐理所应当地疏于社交。长老会曾几次上门来说些无关紧要的琐碎事情。后来我索性避而不见，在吃了几次闭门羹后，鉴于勒森巴的发展波澜不惊，也渐渐地由我去了。我过了一段时间的舒服日子，但现在这样的平静生活也似乎即将告一段落。
屋外的少女眼神灼灼，似乎能将屋子盯得起火。
我叹了口气，平淡地吩咐女佣。
“带她进来。”

“Ummmmm......”
从胸腔里发出无意义的单音节，我动了动撑在靠椅扶手上的胳膊，手指抵上了下颌。
在初次会面的时候就像个烧着的小坦克一般轰隆隆地辗到了人跟前，不得不说眼前身材娇小的希娅·勒森巴侯爵实在令我印象深刻。与此同时，对方强硬地挺着纤弱身板，随时备战的姿态让我感到有些滑稽。
我稍稍抬了抬手，示意Cheryl在客人面前的茶几上放下托盘。
“欢迎，希娅小姐。请用茶。”
这是我闭门谢客的第三个月。不过即使将一切暗流汹涌都闭于门外，也无法彻底隔绝零碎的风声。不难想象，在权戒持有人做了甩手客之后，勒森巴唯二的侯爵肯定过得不轻松。
但是似乎与我无关。
“你需要它的力量。”
我重复了一遍她说的话，语气平缓地带过了她的重音所在。
“所以呢？”

尽管自己不愿承认，但我的确是来迟了，迟到想守护的想陪伴的几乎都失去，只剩下一个人在永夜里，仰望着光明的彼岸，踽踽独行。
一瞬间眼底流露出凄婉的哀伤，寒冰又随即凝结将之重重封冻在深处，火焰又裹上寒冰，燃烧着仅剩的倨傲。
“去寻回我失去的。”
恍惚一瞬才反应过来这并非对方所要的答案，端起温热的瓷器，面对着许久没有接触过的人类饮品有些愣怔，浅抿一口甚至不习惯淌入口腔的涓涓温暖：涩味是它的原形，可牛奶和方糖细腻的甜味又和它混合，陈杂一如被烈火浇灭之后在冰冷的水中沉寂的内心，不能运动，却又在不甘地挣扎。
“把它给我，请。”
吐出敬语并不是什么难事，在杀戮的岁月里，我曾数次隐匿着心底的憎恶，颔首含笑说出。
端着茶杯并膝坐下，笑容的面具并不能掩盖鲜红中灼热的渴求。

少女神色的变化并不难捕捉。十三四岁左右体型的姑娘们似乎都不善于掩藏真实情绪，不论种族，不论是不是比符合外貌的年纪多活了几百年。既然是不够成熟的表现，姑且能为她们贴上“天真单纯”的标签。
至于眼前的希娅侯爵，即使称不上单纯，天真的成分显然还绰绰有余。
生活将这个小姑娘磨得尖锐而固执。如今她看起来如同失去主人无法归鞘的刀，却依旧循着先前的方向一往无回地向前，像是某种充满悲剧色彩的英雄主义。
我迎着少女灼灼的目光笑了笑，竖起食指。
“首先我必须澄清两件事。”
“首先，敬语并非万能。无论是为了达到目的还是缓和口吻。”
“其次，作为现任主人，我很乐意听一听你非“它”不可的理由。“我模仿她的口气，刻意加重了发音：“但是如果是为了挽回什么——一个套着石头的金属环除了无谓的心理安慰和多余的重量以外，别无它用。”

火焰在风和水的围攻里颤抖，温和的言语倒更像咄咄逼人的夹击者，让惊惶和哀伤都逐一显现，退无可退。
但我还有寒冰，它冻结胆怯和退缩，把一切深藏，用孤独的傲慢作为最好的伪装。
听到他的答复却意外地露出微笑，嘴角的弧度并不自然，甚至有些僵硬。
“谢谢指点。”
所学全部来自于谢米利，除了一把武器应尽的职责之外一无所知。
“失去的，我并无挽回的打算。”
空闲的手曲起白皙纤弱的指节，在扶手上轻轻叩击，颔首沉吟片刻，避开地毯上令人眩晕的复杂花纹，再度昂首直视。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失去——元老院是最好的帮手。”
无意间所有的目的都在令人不适的炽烈阳光下暴露无遗，却全然无知。
但知道详情了，然后呢？去报复吗？或许，这是无法归鞘的兵器最好的归宿吧，咬住下唇一瞬间愣怔，坚定的笑容却仍然毋庸置疑地保持着。

诧异地挑起眉骨，甚至下意识又抿了一口甜涩交错的琥珀色液体，余下的在精致的器皿里微微荡漾，勾勒出丝绸柔滑的褶皱。低头时可以看见它们交错着画出玄奥的线条，无法解读无法预知如同命运。
并不意外这个建议，做出筹划这种事，从来都不是自己的擅长——只要照着谢米利给的去做就好了。如果没有来找他的话，再一次被别人握在手心任由操纵也不一定。最后支离破碎，连唯一的梦想也只能化为清晨海面上的浮沫，融化消失，无影无踪。
“那你觉得，我应该选择什么呢？”
左手有些局促地卷动着垂下的耳发，裙摆下双腿交叠，感受着同样冰冷的匕首质感传来，抬头微笑着看着前倾的绅士，有些模仿着他佻巧的尾音，更像是反问而非咨询，虽然它的确是出自于真心的询问。
无论怎样，我仍是一把剑，这是无可逃避的真相。唯独希望，能够成为一把为自己而挥动的剑，以微笑和喜悦，再次面对萨麦尔人去楼空的宅邸。

真是个乖孩子。
她出人意料的顺从令我倍感愉快。起身拉开抽屉，被誉为氏族权利象征的戒指被随意搁在散乱的信件之间。我摩挲了一下镶钻光滑的表面，隔着薄薄的皮质手套似乎还能感受到贵金属冰凉的温度。
在少女面前矮下身，我语气柔和地继续：
“你看，这就是那群老人为之疯狂的东西。但是对我而言，它除了玩赏以外别无他用。我无意冒犯'——但是以你现在的心态，但是眼下它不适合你。”
对于展现了可塑性的对象，我比以往更有循循善诱的耐性。
我向来乐于做个引路人。
“你要的答案非常显而易见，我亲爱的希娅。”省略了敬称，我抬手将她的一缕鬓发轻柔地挽到耳后：“明确你的目标。如果在你的计划里有人比你具有更强的影响，你依然至多只能——称得上一把武器。”
“等到你能把它当成收藏品而不是救世主的那天，我会很欢迎你再来鄙府讨论它的归属问题。”将戒指扔回桌上，我直起身挑起唇，为她重新蓄满了杯子：
“当然——在此之前，如果您有意，我很乐意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低头看着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钻戒，红色的瑰丽宝石闪烁着致命的诱人光泽。
“谢谢。”
五味杂陈，把声线也压低。
很久没有听到人对自己以这样的口气说话，一时间除了有些客套疏离的答复竟不能说出很多。被迫承认，沉溺在弱者恐慌的拜谒和崇敬里，已经太久。必须醒来，面对这个世界，面对更加强大的力量。
然后，比他们更强。
缠绕在指尖的耳发被他拨回耳后，听到不自在的称谓时愣怔一瞬，勾起自然的微笑弧度，微行礼节，挣脱压力的声音轻灵柔软。
“我的荣幸。”
黑夜的路径荆棘缠绕，或许我的确需要一个引路人，带着我走过未知的荒原迷途。然后学会他的力量，破开朦胧缠绕的迷雾。
澎湃的鲜艳红色消退，隐藏在暗红之后，归入墨黑的夜。
但这一次，不会再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