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州往事 】
我有记忆——我来过这个地方，这里零碎草木，红楼一块块砖，巧克力一样排列，我都记得很清楚。有风吹过，带着泼天的清洌，是河水的气味，是，森林的木香。发旧的天空像一块破布，缝隙中透过风雨，嘀嗒嘀嗒——夹杂天际一畔雨劫。昏昏欲睡的城市，霓虹灯也照不出此夜风情，徒留纸笔作陪，供我画出，这一星半分。
走，走入这漫漫长夜，看一盏一盏小夜灯点亮，不坠的星星之火——令我着迷。玫瑰尚未绽放，戏剧未曾上演，谁说我来的迟？
你看，一点都不迟——
挂钟恰好走过零点，港湾风帆此时收齐，街上汽车喇叭声停一停，路边饮食男女此刻抽身。这样美妙时刻，怎样忍心错过？幸好有你作伴，你靠在那条直直挺立的灯柱下，有光照，你黑发半面发亮，冰冰冷冷一双眼，怎会有风情可说？
我知你不愿意见我，所以我跟着你，一直一直，从光明马路，到逼仄通道——弯巷，死路，绕过一个又一个，最终到你门牌，古铜颜色，是我为你挑选，好气派。阴暗但不潮湿，木板发出古旧的呻吟——吱呀吱呀，讲哪一句令你心动的情话？隔壁装修，手术刀一样声响，尖利刺耳，你竟然不害怕也很习惯，让我大开眼界。
拜过关二哥，旁边竟然还有小小的牌位，尚未刻名，谁有幸让你拜祭？哈——得你拜祭，三生有幸，笑话笑话，事实是避之不及！你烧三炷香，也未多话，干脆利落插香，只有片刻沉思，转身就走，我自然，还是要跟住你。
你看一本发黄日记，从一个收纳箱翻找出，灰尘满天，你竟然不呛鼻？不单单有日记，还有Leslie唱片，叶子楣海报——好熟悉。我躲在门后，留一双眼缠绵你，看不清那本日记，只觉得熟悉。你细细看，一张脸让灯光映出可憎，但又不忍心毁掉你，遭人记恨的锋利轮廓，不公平。我在你身后陪你看一页页发黄、发旧记忆，你千万千万不要看见我，会让你败兴。
那些日记，唱片，几双手套被你收起，放回你柜子的秘密角落——不过也不是秘密，因我现在已经知道，下次可以来翻找你衣柜，看看你怀念的，是哪一个倩女幽魂？人死灯灭，我不介意。我又跟着你，兜兜转转出了街，来到街边一家宵夜档，咦——那个老板，不是以前常常招待我的瞎眼七？他竟然还有命在，真是万幸。我躲在转角路口，恰好可以听到你说话，但你看不见我，是不是很聪明？
“霍先生，这么多年，还在等呀？”
“嗯，你讲不清哪一天，事情就有变。”
你同瞎眼七像是在打哑谜，我听不懂，一句都听不明白，但你抽一根南洋双喜，呛口烟雾，在你眼前织一张弥天大网，这么多年你都抽烟，抽的这么凶，会不会得胃癌？你点了卤水金钱肚、一只菠萝油，还是你以前习惯，但为什么不点我最喜欢的煎蛋仔？
第二天，你竟要过海，去太平山，我躲在你车尾箱——奇怪我竟然可以躲进去，竟然可以透过车尾箱看到你，一定是我有病，一定是我幻觉。可我还是要努力、努力屏住呼吸，不能够让你发现我呀，那多没劲。
你开一百二十码，在盘山公路上，完全不要命——
你停在一个可以望见海的地方，面面开阔，坐北朝南，左青龙右白虎，风水宝地。你又走几步，我才看到——原来是公墓。祈求上帝保佑，叫什么，加百列公墓——呀，你的倩女幽魂，原来埋在这里？真是好地方，你怎么知道我一向喜欢看海？
你走的很快，停在一方灰白的墓碑前，上面还有耶稣基督神像，一个十字架——她同我竟然有一样信仰。我走几步，停在距离你十米的距离，离那一座墓碑，也好似有十米。你又抽一根烟，这一次很久没有说话，烟雾散在空中，PM2.5都被你增添不少，危害社会——
“这几年都未看你，你怪我，所以，你来找我了？”
“青州，你回来了，对不对？……今日是你七周年祭，我来看看你，看你有没有爬出来，危害人间，你不是说过要找我索命？”
你竟然笑了笑，放一束红玫瑰在白色大理石墓碑前——
“本来要买白玫瑰才好，但你肯定又会讲我不懂浪漫……那红玫瑰，你喜不喜欢？”
喜欢，我、我当然喜欢，我最喜欢红玫瑰了——
我也站在墓碑前，但我距离你，却是永远也达不到的距离——它无法估量，它反向生长，并且，把我和你推得越来越远。
“你无法打败时间。”
是的，我只是害怕时间，害怕一切遗忘，害怕你忘记我，害怕你亲口同我讲一句，永别——这一段尘封岁月，静静埋藏在年轮深处。我明白你为什么挑这里，明白眼前究竟是谁的墓碑；我也明白你为什么看那一个巨大木箱，我明白你的倩女幽魂到底是谁，我明白你和瞎眼七的所有对话——我明白关二哥旁边那个牌位的，所有故事。
我于七年前死于枪杀，在你从西西里岛回来的前一天。
“我多么想拥抱你：如果，如果我还有能够触摸你的手指；如果，如果我的头发仍然乌黑我的眼神依旧明亮；如果，如果我依然存活于世——”
那么我们可以看维多利亚港的夜色，我们可以走过太平山顶，我们可以去看Leslie演唱会，我们可以买一套红砖盖成的房子，我们可以看一场夜场电影——
如果，如果我们真的可以。
我有记忆——我来过这个地方，这里零碎草木，红楼一块块砖，巧克力一样排列，我都记得很清楚。有风吹过，带着泼天的清洌，是河水的气味，是，森林的木香。发旧的天空像一块破布，缝隙中透过风雨，嘀嗒嘀嗒——夹杂天际一畔雨劫。昏昏欲睡的城市，霓虹灯也照不出此夜风情，徒留纸笔作陪，供我画出，这一星半分。
走，走入这漫漫长夜，看一盏一盏小夜灯点亮，不坠的星星之火——令我着迷。玫瑰尚未绽放，戏剧未曾上演，谁说我来的迟？
你看，一点都不迟——
挂钟恰好走过零点，港湾风帆此时收齐，街上汽车喇叭声停一停，路边饮食男女此刻抽身。这样美妙时刻，怎样忍心错过？幸好有你作伴，你靠在那条直直挺立的灯柱下，有光照，你黑发半面发亮，冰冰冷冷一双眼，怎会有风情可说？
我知你不愿意见我，所以我跟着你，一直一直，从光明马路，到逼仄通道——弯巷，死路，绕过一个又一个，最终到你门牌，古铜颜色，是我为你挑选，好气派。阴暗但不潮湿，木板发出古旧的呻吟——吱呀吱呀，讲哪一句令你心动的情话？隔壁装修，手术刀一样声响，尖利刺耳，你竟然不害怕也很习惯，让我大开眼界。
拜过关二哥，旁边竟然还有小小的牌位，尚未刻名，谁有幸让你拜祭？哈——得你拜祭，三生有幸，笑话笑话，事实是避之不及！你烧三炷香，也未多话，干脆利落插香，只有片刻沉思，转身就走，我自然，还是要跟住你。
你看一本发黄日记，从一个收纳箱翻找出，灰尘满天，你竟然不呛鼻？不单单有日记，还有Leslie唱片，叶子楣海报——好熟悉。我躲在门后，留一双眼缠绵你，看不清那本日记，只觉得熟悉。你细细看，一张脸让灯光映出可憎，但又不忍心毁掉你，遭人记恨的锋利轮廓，不公平。我在你身后陪你看一页页发黄、发旧记忆，你千万千万不要看见我，会让你败兴。
那些日记，唱片，几双手套被你收起，放回你柜子的秘密角落——不过也不是秘密，因我现在已经知道，下次可以来翻找你衣柜，看看你怀念的，是哪一个倩女幽魂？人死灯灭，我不介意。我又跟着你，兜兜转转出了街，来到街边一家宵夜档，咦——那个老板，不是以前常常招待我的瞎眼七？他竟然还有命在，真是万幸。我躲在转角路口，恰好可以听到你说话，但你看不见我，是不是很聪明？
“霍先生，这么多年，还在等呀？”
“嗯，你讲不清哪一天，事情就有变。”
你同瞎眼七像是在打哑谜，我听不懂，一句都听不明白，但你抽一根南洋双喜，呛口烟雾，在你眼前织一张弥天大网，这么多年你都抽烟，抽的这么凶，会不会得胃癌？你点了卤水金钱肚、一只菠萝油，还是你以前习惯，但为什么不点我最喜欢的煎蛋仔？
第二天，你竟要过海，去太平山，我躲在你车尾箱——奇怪我竟然可以躲进去，竟然可以透过车尾箱看到你，一定是我有病，一定是我幻觉。可我还是要努力、努力屏住呼吸，不能够让你发现我呀，那多没劲。
你开一百二十码，在盘山公路上，完全不要命——
你停在一个可以望见海的地方，面面开阔，坐北朝南，左青龙右白虎，风水宝地。你又走几步，我才看到——原来是公墓。祈求上帝保佑，叫什么，加百列公墓——呀，你的倩女幽魂，原来埋在这里？真是好地方，你怎么知道我一向喜欢看海？
你走的很快，停在一方灰白的墓碑前，上面还有耶稣基督神像，一个十字架——她同我竟然有一样信仰。我走几步，停在距离你十米的距离，离那一座墓碑，也好似有十米。你又抽一根烟，这一次很久没有说话，烟雾散在空中，PM2.5都被你增添不少，危害社会——
“这几年都未看你，你怪我，所以，你来找我了？”
“青州，你回来了，对不对？……今日是你七周年祭，我来看看你，看你有没有爬出来，危害人间，你不是说过要找我索命？”
你竟然笑了笑，放一束红玫瑰在白色大理石墓碑前——
“本来要买白玫瑰才好，但你肯定又会讲我不懂浪漫……那红玫瑰，你喜不喜欢？”
喜欢，我、我当然喜欢，我最喜欢红玫瑰了——
我也站在墓碑前，但我距离你，却是永远也达不到的距离——它无法估量，它反向生长，并且，把我和你推得越来越远。
“你无法打败时间。”
是的，我只是害怕时间，害怕一切遗忘，害怕你忘记我，害怕你亲口同我讲一句，永别——这一段尘封岁月，静静埋藏在年轮深处。我明白你为什么挑这里，明白眼前究竟是谁的墓碑；我也明白你为什么看那一个巨大木箱，我明白你的倩女幽魂到底是谁，我明白你和瞎眼七的所有对话——我明白关二哥旁边那个牌位的，所有故事。
我于七年前死于枪杀，在你从西西里岛回来的前一天。
“我多么想拥抱你：如果，如果我还有能够触摸你的手指；如果，如果我的头发仍然乌黑我的眼神依旧明亮；如果，如果我依然存活于世——”
那么我们可以看维多利亚港的夜色，我们可以走过太平山顶，我们可以去看Leslie演唱会，我们可以买一套红砖盖成的房子，我们可以看一场夜场电影——
如果，如果我们真的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