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老爷爷，老爷爷，这个故事讲完了吗？”小虎子拉拉身旁老人的袖子。
老人揉揉酸涩发胀的眼睛，咳嗽了两声，继续讲道：“由于吴离没有立遗诏，在燕祁的坚持下，吴离一岁的儿子吴崎登临大统，仍拜燕祁为相，尊称他为‘相父’。在燕相辅佐下，吴崎在三十七年后终于完成了大卫几代皇帝的遗愿，破除了氏族的跋扈之风。不久后燕祁去世，举国同悲……燕祁以身作则，终身未娶，不留嫡系子孙……吴崎振兴皇室威严之气，于国运有大功劳，名噪天下，受万民拥戴，尊为‘大帝’，与开国皇帝吴修齐名一时呢。”
小虎子咋咋呼呼地鼓起掌来。
“小虎子，开饭了！”巷尾传来虎子娘嘹亮的嗓音。小虎子只得依依不舍告别了会讲许多故事的老爷爷，直说道下午还来听还来听。
老人摸摸小虎子稀疏的头发，温和地笑了。待小虎子的身影消失在巷尾，他也站起身来，一把枯瘦的老骨头，缓缓地踱步进屋。
他爱背着手走路，陈旧白衣的袖子在身后一荡一荡，上面描画的墨菊由于洗过多次已有些褪色。在他手脚还灵活的时候，他也会买了墨回来照着那原来的印记，把褪色的地方再填上，后来他的手指不太灵光了，怕把原画毁了，便再不敢动。
三十七年间，他不是不知道有个傻子常常在巷道口小心翼翼地徘徊。他自然不会拆穿他，他只等着他有勇气再到自己面前来赴一次约。这一次的约定，不再关乎胜败，而一旦他愿意现身，便是今后一生相守不离。
只是……呵，那个傻子呀，始终未叩响这一扇薄薄的木门。
他在心里数着年份，数到三十八的时候，就再也没能在那转角处看到一个慌张如情窦初开的愣头青一样的身影。
燕祁这人，前半生是在助父亲振兴氏族，后半生是在帮吴离完成政务，他做燕璇的儿子、做燕家的继承者、做吴崎的相父、做卫国的栋梁之臣，每一个角色都扮演得尽职尽责。可他从没有好好地做过自己，做过一个自在的燕祁。算来他的一生，竟没有一天属于他自己。
那一晚吴离当着他的面饮尽三杯毒酒闭上眼睛的时刻，燕祁已经决定永远放过他了。比起留吴离在他身边，日日心惊胆战，他更愿吴离摆脱权力的束缚，做个凡人，平安到老。即使相思入骨，也绝不再打扰。
将吴离送走后，燕祁白天勤于政事，而夜晚往往要仰仗一种叫“梦阑珊”的酒，醉倒方能入眠。身子哪禁得起他这样折腾？这样一个本该名垂史册的名字，没能闪耀过第六十个年头。
这段没正经开始也没和平结束的感情……最后大概还是错失于两个人相互的对峙罢，一个站在原地不去迎接，一个踌躇着迈不开前进的一步。这种对峙，像两截莲藕，中间挂着斩不断的情丝，而断面却怎么也连接不上，直教人又爱又恨。
吴离漫漫地抬了抬眼帘，望着很高很远的天和它洗过似的碧色，叹了一口气。
秋芙、崎儿，自己没有尽过一日照顾的责任，也无法将自己仍活着的消息传递他们知晓，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深陷悲痛。是燕祁夺过了本来不属于他的责任，扛在伤痕累累的背上，咬着牙再为自己添了一笔债。燕祁从未问过他愿不愿意，也没问过他自己开不开心，他只是按照自己觉得对的方式，帮他做好了所有决定，这就是燕祁有些一厢情愿的温柔的方式。
是的，还有……燕祁，燕祁，明明是自己亏欠最多的人，那个傻子偏要负疚于心，将错误都揽在一己之身。哦，还有……这么多年的良辰美景，都被他辜负了。
江河湖海都已改换，爱与爱人也已不在，这人间，只剩着他了。
从故事开讲便积在眼底的眼泪簌簌地淌了下来。
他想着最近天气晴朗，杏花开了，可以去燕祁坟上看看罢。
那个傻子不肯入葬燕氏族坟，一个人待在荒郊野岭，怪可怜的。还好那地方离这巷子挺近，不然再老些，就走不动了。
嗯，带壶酒去好了。
我行过不多地方的桥，看过不多次数的云，喝过不多种类的酒——
却至幸能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全文完-
“老爷爷，老爷爷，这个故事讲完了吗？”小虎子拉拉身旁老人的袖子。
老人揉揉酸涩发胀的眼睛，咳嗽了两声，继续讲道：“由于吴离没有立遗诏，在燕祁的坚持下，吴离一岁的儿子吴崎登临大统，仍拜燕祁为相，尊称他为‘相父’。在燕相辅佐下，吴崎在三十七年后终于完成了大卫几代皇帝的遗愿，破除了氏族的跋扈之风。不久后燕祁去世，举国同悲……燕祁以身作则，终身未娶，不留嫡系子孙……吴崎振兴皇室威严之气，于国运有大功劳，名噪天下，受万民拥戴，尊为‘大帝’，与开国皇帝吴修齐名一时呢。”
小虎子咋咋呼呼地鼓起掌来。
“小虎子，开饭了！”巷尾传来虎子娘嘹亮的嗓音。小虎子只得依依不舍告别了会讲许多故事的老爷爷，直说道下午还来听还来听。
老人摸摸小虎子稀疏的头发，温和地笑了。待小虎子的身影消失在巷尾，他也站起身来，一把枯瘦的老骨头，缓缓地踱步进屋。
他爱背着手走路，陈旧白衣的袖子在身后一荡一荡，上面描画的墨菊由于洗过多次已有些褪色。在他手脚还灵活的时候，他也会买了墨回来照着那原来的印记，把褪色的地方再填上，后来他的手指不太灵光了，怕把原画毁了，便再不敢动。
三十七年间，他不是不知道有个傻子常常在巷道口小心翼翼地徘徊。他自然不会拆穿他，他只等着他有勇气再到自己面前来赴一次约。这一次的约定，不再关乎胜败，而一旦他愿意现身，便是今后一生相守不离。
只是……呵，那个傻子呀，始终未叩响这一扇薄薄的木门。
他在心里数着年份，数到三十八的时候，就再也没能在那转角处看到一个慌张如情窦初开的愣头青一样的身影。
燕祁这人，前半生是在助父亲振兴氏族，后半生是在帮吴离完成政务，他做燕璇的儿子、做燕家的继承者、做吴崎的相父、做卫国的栋梁之臣，每一个角色都扮演得尽职尽责。可他从没有好好地做过自己，做过一个自在的燕祁。算来他的一生，竟没有一天属于他自己。
那一晚吴离当着他的面饮尽三杯毒酒闭上眼睛的时刻，燕祁已经决定永远放过他了。比起留吴离在他身边，日日心惊胆战，他更愿吴离摆脱权力的束缚，做个凡人，平安到老。即使相思入骨，也绝不再打扰。
将吴离送走后，燕祁白天勤于政事，而夜晚往往要仰仗一种叫“梦阑珊”的酒，醉倒方能入眠。身子哪禁得起他这样折腾？这样一个本该名垂史册的名字，没能闪耀过第六十个年头。
这段没正经开始也没和平结束的感情……最后大概还是错失于两个人相互的对峙罢，一个站在原地不去迎接，一个踌躇着迈不开前进的一步。这种对峙，像两截莲藕，中间挂着斩不断的情丝，而断面却怎么也连接不上，直教人又爱又恨。
吴离漫漫地抬了抬眼帘，望着很高很远的天和它洗过似的碧色，叹了一口气。
秋芙、崎儿，自己没有尽过一日照顾的责任，也无法将自己仍活着的消息传递他们知晓，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深陷悲痛。是燕祁夺过了本来不属于他的责任，扛在伤痕累累的背上，咬着牙再为自己添了一笔债。燕祁从未问过他愿不愿意，也没问过他自己开不开心，他只是按照自己觉得对的方式，帮他做好了所有决定，这就是燕祁有些一厢情愿的温柔的方式。
是的，还有……燕祁，燕祁，明明是自己亏欠最多的人，那个傻子偏要负疚于心，将错误都揽在一己之身。哦，还有……这么多年的良辰美景，都被他辜负了。
江河湖海都已改换，爱与爱人也已不在，这人间，只剩着他了。
从故事开讲便积在眼底的眼泪簌簌地淌了下来。
他想着最近天气晴朗，杏花开了，可以去燕祁坟上看看罢。
那个傻子不肯入葬燕氏族坟，一个人待在荒郊野岭，怪可怜的。还好那地方离这巷子挺近，不然再老些，就走不动了。
嗯，带壶酒去好了。
我行过不多地方的桥，看过不多次数的云，喝过不多种类的酒——
却至幸能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全文完-
半城花弥
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