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血仆不算什么阳光下的正当职业，好歹还能赚口饭吃。可原本只是偶尔去佐伊殿下面前报个到，现在连报到的步骤都省了，又回到了当初四处打工蹭饭的状态。
难怪鸦当时空虚寂寞——不，志向远大地重操旧业召回黎明，这种缺钱就去干坏事的精神简直丧心病狂——不，可歌可泣。话说我这样黑他真的好吗。
反正那家伙也是听不见的。
就算对着海平线大喊出来，我的声音也不会再度传到他耳边。
结束了的事情，果然就是结束了啊。虽然他从来没好好和我道过别。
泄愤似的喀嚓咬下一大口苹果，赶开被甜味引来的馋鸟。窗台被过午的阳光晒得暖呼呼，我艰难地犹豫着要再啃一口，还是要直接一觉睡过去。

海风在耳边呼啸过一片潮湿的气味，海鸟低掠过海面，午后的阳光很惹眼，好像任何事在午后都会变得慵懒。
诺兰的信徒忙着礼拜的洒扫，所以又被赶出来。本来就没有要去帮忙的意思，但是因为匆忙的缘故，记载着最近探究内容的手记完全没机会取出来。
不过这样也好。时常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像没有表情的面目那样平静，也算偷闲片刻。
在灯塔附近的台阶坐下来，望着没边际的青灰色北海。偶尔……也想想其他事情吧。

天地良心，我不过是打了个哈欠。
精神松懈的时候，手部肌肉跟着一起松懈了也并非多稀罕的事。
苹果自由飞翔。
下面是台阶，这种时候多半不会有人，只是可惜了没吃完的苹果。带着对午餐替代品的哀悼之情，我慢吞吞地伸头向下看去。
……
翻身一骨碌滚下窗台，戴起兜帽蹲在阴影里。
我不在。

如果早就知道会被一个苹果砸到简直要失忆，就算今天在诺兰被神父打死也不会出来。
盯着那海正出神，忽然后脑勺一下剧痛，当即有些昏神。蓦地视线暗了一下，从视野里看见一只咬了一口的苹果。
沉默地摸着脑袋坐了一会儿，稍微缓回来。多了自由落体的加速度的苹果，原本小小一个，变成了凶器。
在那苹果滚落进海里之前，眼疾手快地伸手捉住。沉思一会儿，抬头看看很高的灯塔，不见人烟。
看来是海鸟先生送来了苹果。
拿着满是灰尘的苹果转身走进灯塔，迈步上台阶，准备把苹果还给楼上的海鸟（？）。

听到了有谁走上台阶的声音。大约一个人类的重量压迫之下，被潮气腐蚀的木阶梯发出吱呀吱呀的悲鸣。
脚步声渐近，这是已经能看到被痛揍一顿的未来的时刻——我一个起落翻了出去，整个人摇摇欲坠地挂在灯塔外，仅剩一只手扒住窗台外侧的一角。
刚好一团浓云挡住了太阳，阴影笼罩的窗台就算有个十只八只手，也多半是注意不到的。
我如此机智。
直到风吹散云团，视野又明亮起来。
楼梯的悲鸣终于停止。此时此刻，全世界唯有我发自内心的悲鸣。
I try I die.
I can fly.

楼梯摇摇欲坠，因年久失修而让人产生悬空感。不过，这种最简单程度的惊惧，比起那个苹果带来的噩梦般的悲剧遭遇……还都不算什么。
门没关，于是从门口进来。空荡荡的小房间，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只鸟。
身为忠诚的无神论者，站在房间有些发愣，面对着窗口诡异的一团乌云，人笼罩在阴影里。
这东西怎么办。
少有地用嫌弃的眼光看了一眼沾灰的苹果，在房间内游走着目光，寻找能够放置苹果的地方，忽然感觉到从窗外投进来的阳光，下意识转头。
窗台上搭着一只手。
我被这人的机智和勇敢折服了。
走到窗台随意感受了一下晴朗的空气，微笑像太阳光一样灿烂。把苹果放在窗台上，低头看着挂在窗台上的人，语调是从未有过的轻快。
：“需要帮忙吗，先生？”

小伙子我看你骨骼清奇身后都冒出黑气了，确定不是帮我把遗体扔海里吗！
我内心咆哮着咧开嘴角。
“既……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其实我是海鸟的神灵，中午吃太饱没办法就在这边挂一会儿消食，挂完就可以飞走了。”
不管他信没信。
反正我不信。
不过这年头陌生人扯谎跟打招呼一样，看他长一张“我只是路过对你不感兴趣”的脸，估计也没兴趣深究。
倒不怕他突然松手报复，只是这人一副从小就没好好吃过饭的样子，万一把他自己也搭上，我还得是下面那个垫背的。
而我能翻下去自然能翻上来，可惜刚才蹲太久了……脚麻，滑一跤摔死还不如挂着。

像连珠炮一样奇快的语速，面前的罪魁祸首用活灵活现的表情和语调解释着。
嗯，听起来非常让人信服，虽然很显然不是这样的。
特别是……阿希礼不相信神的时候。
：“原来是这样。”
点了点头，平静的脸上微笑淡了些许，栗色的双眸颜色因阳光深了些。
在诺兰中深居简出，难得遇到几个有意思的人，莫名对这个丢苹果的人有很大的兴趣，虽然也只不过是对于血族秘密的兴趣的万分之一。
在窗台上坐了下来，边上挨着苹果，依旧毫不含糊地看着挂在窗外的人。
：“如果我在边上的话，您会不会飞不动，神明大人？”
今天的天气，阳光格外好。

不仅不会飞不动，还会直接飞起一脚踢你的脑袋啊！
虽然很想这么说，但也只是露出了五官漂移程度的表情。
“……怎么会，只是想再消耗一下积食而已。人类，无需忧心。”
左腿膝盖以下还在麻痹中，动动脚腕都头皮发怵，更别说使力翻上去。而且我毫不怀疑，就算真的翻得上来，这个人也会摆着善良无辜的表情，轻轻一抬手——
然后下一个自由飞翔的就是我了。
斗篷被海风刮得猎猎飞舞，我和窗台上的苹果哀伤地交换了眼神。
鸦那家伙无愧于他的名字，从塔桥和钟楼摔下去都能捡回命来。而我没有那样的好运，在手也快要撑不住的时刻，只能在心中默默祈求。
谁都好。
带我飞。

若有所思郑重其事地点着头，严肃且敬佩的神情好像在太阳下闪光。
对面前的海鸟神肃然起敬，当然了，明明是发自真心的敬佩，因为神情那么温柔。
：“那么您请自便吧。”
春风满面，大夏天伦敦的海风卷过发梢，白衣的教会圣徒纯洁得像个天使。嗯，不…有可能背后正在冒着夜雾下森林一样的黑气。
安稳地坐在窗台上，和下面吊着的人形成鲜明对比，自己似乎乐在其中，甚至悠哉到伸手去戳弄了一下无辜的苹果，温温和地笑着，少年一副和气而好说话的样子。
：“想不到神明大人您喜欢吃苹果啊。”
请随意地飞翔吧，迎着风张开翅膀吧，尊敬的海鸟神。

多半去不成天国的，大概已经下了地狱的鸦啊。
我现在，正面临着空前的难题：
请问，自尊是新鲜草莓蛋糕味的，还是热腾腾的巧克力小甜饼味的呢？
扒住窗台的手呈现出下滑的趋势。
窗台边缘有摇摇欲坠的我，和被戳得摇摇欲坠的苹果。只是咬了一口的缘分，却终究要面临同样的命运。
我们要顺从吗？我们要反抗吗？我们要与美丽而残酷的命运战斗吗？
与苹果再次对上目光的瞬间，我下定了决心。并不是自己要这样做，而是从苹果心中传承的意志。
我要战斗。我直视窗台上的人，缓缓开口。
“……对不起我错了，我会跪下道歉的所以麻烦您拉我上来。”
所谓的自尊，不管是草莓蛋糕味，还是巧克力甜饼味。
——都是不能吃的东西啊。

海鸟之神沉默之后做出了极为严肃的回复，显然有些震惊于他的郑重其事。主要是由于前后差距太大了一些，让自己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显而易见地愣了两秒钟，好像两秒后还没从惊雷中回复过来。
震惊过后才反应过来边上的人估计撑不住了，得到他这么一句的严肃道歉已经足够。虽然平时经常受到其他信徒的欺负，好在身体一直还算不错，希娅也给自己治愈了手臂的伤口，站起身抓住他的手臂，帮他翻上来。
等到这个人翻上来之后，露出温和的笑意，如果一定要说和刚才的笑容有什么不一样，估计就是没了那种诡异 的寒气。阳光还没跑进云朵之后，于是笑脸看起来依旧柔和。
：“请您不用在意。我只是有点无聊所以想捉弄您一下。”
：“很高兴认识您，海鸟神大人。我是诺兰圣堂的阿希礼。”

毫不犹豫地否定了前一刻卑躬屈膝的自己，虽然明明是自己作死才导致了这一系列困境，却将全部罪责推了出去，完全没有反省的意思。
对方温和的笑意看起来也愈加面目可憎——早该知道笑得越好看越是满腹坏水，你且看有个叫鸦的家伙。
扶着墙听完不能称之为解释的解释，和完全看不出善意的自我介绍，默默咬起牙蓄着力，思考要打架还是要逃跑——
“……海鸟神个鬼我才不要向你报名字！”
最终，抓起窗台上残缺的苹果，忍着右脚的麻劲一瘸一拐地夺路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