珐薇女皇继位八年，育有两女。
女皇驾崩后，长女“瑾”继位，封“嘉琳女皇”，其妹“缭”册“棠王”。
请容许我在这里简单介绍一下棠王吧。
在众多女性中，棠王有着惊人的美貌，见过她的人都忍不住要夸赞她，甚至还会大大地妒忌一番，就连女皇也说：既生嘉琳，何须棠王？但是这位女性的性格却出奇地随和，一点儿也没有贵族的傲慢，还十分地体虚黎民百姓。她时常走访民间，到处体察民情，比如哪里有了灾荒，哪里的稻田减产了，大坝是不是能抵挡涝灾等等。
像棠王这样的女子，无疑成为当时众多男子梦寐以求的对象。其中不乏有名流之子，女皇也十分乐意搓成婚事，一来可以巩固皇家地位，二来也算是门当户对。于是，在棠王的后府里便陆陆续续地住进了十位男子，他们个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十分地贤淑。棠王对他们是极好的，爱护他们的程度不下于饲养在府、极其珍贵的白豹。
棠王死后，百姓们无一不拭泪啼哭，女皇仰天长叹：天妒红颜，隧将其陵墓迁至湟源。

棠王小女“明月”继承王位，封号“吉王”。
说来这位“吉王”出生的时候电闪雷鸣，棠王受到惊吓几乎难产，就在这时一只蟾蜍跳了出来，蹦到了棠王的肚皮上咕咕咕地叫着。众侍从惊异不已，随后听见了婴孩响亮的啼哭声，再抬头一看，天空一片晴好，无一朵乌云。棠王大喜，便亲自提名“明月”取义“月中蟾蜍，天上人间”之意。
嘉琳女皇辞世后，其三女“归阳”继位，史称“越赱女皇”。
当我见到越赱女皇的时候，她只有七岁，但君宫之中早已安排了不下百位的美男子，他们多是来自权贵之家，拥有良好的家教和如花般的美貌。君宫便是对女皇后宫的称呼，宫中等级森严，细细一分，自上到下共有九品，其中又分正副之位。
六品以上，包括：一品后君；二品皇贵君、从二品侧贵君；三品后侧君、从三品侧君；四品公子、从四品侍君；五品侍郎、从五品从君；六品应君、从六品夫郎。
六品以下，包括：七品吴服所，司衣衫布料；八品御食阁，司宫廷美食；九品杂役厅，司各种司仪庆典。
君宫规矩，非六品以上者不得窥见女皇尊容，为了更好地使女皇能够安享床第之乐，设君宫总管一名，副手两名。
话说，春桃之际，也是我入宫的第六个年头，在一天夜里，越赱女皇突然驾崩。
事情来得出奇诡异，异常蹊跷。我时常侍奉越赱女皇左右，女皇年纪虽小身子骨也弱，但还没有到一命呜呼的地步，我找来御医细细询问，却被告知女皇之疾闻所未闻，他们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宫中事故多如牛毛，且不说君宫之争，就算是朝堂之上也是风潮暗涌。无奈人轻言微，尚不足取信。女皇薨后，举行了隆重的祭奠大礼，但出人意料的是，第一个前来参拜的人竟然是“琯王”，吉王的第八个女儿。

且让我称呼她为“琯王”吧。
琯王在钟鼓楼前看了一会儿，转身便要离开。我忙叫来仆人侍从，她一看回去的路被一批又一批的仆人挡住了，自然十分生气。
“区区一名御侧坊，居然敢挡本王回家的路？”
“奴婢诚惶诚恐。第一，陛下已贵为女皇，而不再是乡间小王；第二，京都如今已是陛下的家，又何来回家一说？”
“好一张伶牙俐齿！”
“奴婢诚惶诚恐。奴婢只是按照本分做事，请陛下步上凤辇。”
当时我还不知道，这位女皇居然会把祭司大典与登基大典一并举行，通常祭司是拜天地祖宗，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而登基大典则是群臣匍匐，万人景仰，若是治理国家有功绩则又能名垂千史，丹青存世。
也许女皇独树一帜的个性真的能改变这个国家什么吧。
仪式过后，琯王正式入冠为“源昼女皇”。
这个与她的身世有点关系。源昼女皇的生父——言夫郎，据说天生能有一种通天观测的能力，就算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也能分辨如白昼。听说女皇继承了父亲的能力，所以祭司便以此封号。
源昼女皇继位后，频频召集各个大臣商议国事，我时常看见左右丞相、将军尚书穿梭在养心殿中，时而神色匆忙，时而满目秋色，总之没见过有谁是笑着进去笑着出来的。女皇似乎十分专心政治，纵然是我这个负责她衣食起居的御侧坊，也不得不承认，从我进宫以来，她是最勤奋的一名女皇。
不过勤奋归勤奋，有些事情还总是无法避免的。
比如——君宫里的那些美男子。

“好了，该看地都看过啦，时间也不早了，陛下也该退朝了吧。”
我起身告辞，飞岚送我到庭院门口。他这间内室很华丽，光是水池子就有七八个，每一个都养着不同颜色的景观鲤鱼，还有一些乌龟。我见他这儿的一串红开得艳，忍不住折了一枝下来，扯了一朵递到嘴边吸了一口。飞岚见状，忙挥手叫底下的人送了我一坛蜜酒，我瞥了一眼，收了下来。
在宫里，最忌讳的就是当场驳人脸面，人活着都是为了争口气，尤其是君宫里的这些男人们，他们一进了宫就等于进了牢笼，与世隔绝的状态下，也就这点东西可以争争，来证明自己还活着罢了。
回到养心殿，女皇正在批阅奏章，玉台前竟没有其他大臣，安安静静的书房里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我想也是，天天召集人来也该是有个尽头的时候了。
“陛下，有件事奴婢不得不打扰了。”
“怎么，又是哪里的预算不够吗？不够的话，就砍了吧。”
“奴婢诚惶诚恐，这件事并不是奴婢一个人就能做主的，是君宫里的管事叫奴婢传达，宫里的主子们都抱怨陛下不去看望他们，甚至有轻视他们的意思。”
“好大的胆子！”
“陛下请息怒。事实上，宫里的主子们也是因为仰仗陛下，却始终得不到陛下垂青而有所埋怨，并不是真的有那种意思。”
“……说吧，那个管事给了你多少好处？”
“一坛蜜酒罢了，奴婢不敢不收，又不敢照单全收，酒坛在这儿，陛下可要尝尝？”
我想女皇应该是懂了我的意思，有些话还真的不好就那么直接说出来，宫里眼线太多，防得了一个也防不了全部。
大约是三四天后，女皇下令，摆驾君宫。

【第001章】
我捧着一叠首饰衣物匆匆走进更衣室。
这种活原不该我做，无奈新来的侍女手脚不够麻利，再加上直接面圣心里抖得要死，一套普通的华服居然用了两个时辰都没完事，此时此刻，我十分地怀念那些被遣走的老嬷嬷。
女皇登基后，老嬷嬷们是她第一个砍的对象。
说是宫里不需要那么多劳动力，年轻人一个顶俩，老年人回家休养。当时很多主事长都很慌张，她们连连写信奏明，希望女皇重新考虑“扫荡”问题，还有的老嬷嬷打心眼儿里看不起女皇，竟建议女皇收回成命。
有的人啊，活得久了，也就皮厚骨头硬，完全忘记了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那个老嬷嬷下场自然很凄惨。
真的，这个国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女人，尤其是——老女人。
“萝卿，发什么呆。”
女皇用质疑的口气问道，我赶紧缩回脑袋，跪立道：“彩工坊的九彩玄珍珠耳环还没有送来，奴婢这就去催催。”
“用不着。”女皇冷淡地挥了挥手，竟把其余的侍女都打发走了，我又惊又异，完全不知道这个新来的主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这些东西真烦。”
“陛下，您在这是在做什么！”我惊慌失措地冲了过去，天晓得这个乡下女人究竟在想什么，居然把好不容易才梳好的发髻、衣衫首饰统统都卸了下来！
难道说这个善变的女人又改主意了？
“你穿。”
“我？不，奴婢？！”
“朕叫你穿，这是圣旨。”女皇轻笑着把华衣扔到我手里，我脑袋一轰，脸色顿时红得跟苹果似的，本能地转过身低下头，焦急道：“陛下，您不要开玩笑了！”
“开玩笑？朕是那种人吗？”
女皇生气了，我听得出，她的声音越是趋向平和就越是危险，那种深藏在平静下的怒意，简直就像是雪藏在深渊里的火山一样。我又气又慌，又惊又疑，直觉告诉我，女皇可能知道什么了。

女皇的表情甚是不耐烦。
依照规矩，从这里开始，任何君宫之外的人便不能再出入。我让下人暂时列队在外等候，若是此后女皇看中了某位公子并决定夜宿君宫的话，我和其他人就到偏殿过夜。
女皇突然叫住了我。
“你跟朕一起进去。”
我呆住了。
一旁的飞岚也呆住了。
在场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女皇却像没事一样，抓起我的手就往宫里拖。我只觉得胸口热得厉害，两颊滚烫，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宫门早已被人重重地关上了。
飞岚对我的进入表达了强烈不满。
他激动地说，君宫是为了女皇陛下一人而准备的，在宫里，上百的男子们只为陛下一人梳妆。现在突然又多了一个女人，这叫宫里的公子们如何自处。
女皇却一点儿没理睬。
她走在最前端，迎着宫人们恭敬而胆怯的匍匐礼，一步步朝着正殿走去。我跟在女皇身后，暗暗地朝殿门上看去。门匾上，硕大的三个字正在夕阳的余晖下，闪闪发亮。
光源殿。
女皇坐上凤席，负责礼仗的宫人们便自动地站成了两排，跪坐。我朝着末席走去，不想女皇叫住了我，她对我招了招手，让我坐到原本飞岚该坐的位置。

“没有。”飞岚咽了口唾沫，“宫里男子最大的年龄，是22岁。”
“噢？”
女皇挑了挑眉。沉默片刻后，“难道飞总管你不算吗？”
这下，我看飞岚的脸色都青了。
飞岚的年龄在君宫是绝对避讳的。他虽然受到了嘉琳女皇的宠爱，被提拔到了管事，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真真正正地得到过应有的名分。我也是听很多宫里的老人偶尔说起，才隐约知道点儿事。要晓得，宫中暗地里想他走的人，数不胜数。
女皇见飞岚低着头，忽然笑道，“飞总管，你不回朕的话。”
“……是。”
咬牙切齿。
我不禁替女皇捏了把汗。当众羞辱飞家的人，难道女皇不怕飞家和皇室起疙瘩吗？飞家现在也算是有点门楣了，女皇初登大宝，根基还不算稳。实在没必要。
就在这时，女皇换了个姿势，翘起二郎腿，居高临下道，“朕听不清楚。你到底是在回答朕的问题，还是在敷衍朕？”
飞岚绝望地闭上了眼，“回陛下。小的今年三十有六。”
“好。”
女皇爽快地收起了金色桧扇，“那就你了。萝卿，誊写花名，朕今夜夜宿万花宫。”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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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章
这一夜，几乎所有人都失眠。
飞岚在侧殿，面无表情地任由下人梳妆打扮。
他的脸型其实还算不错，略尖的下巴有时候会让他的尖酸更为挑剔，但鼻梁很挺，五官端正。我进去的时候，替飞岚梳头发的小子（男仆）不小心扯到了他一根头发，但飞岚像是没反应一样，只管对着铜镜发呆。
于是我让其他人先行回避。
“陛下让我来替你梳头。陛下说，她喜欢我梳的发髻。希望一会儿侍寝的时候，也能看到。”
“是吗。”
应声有气无力。
我垂下眼，走到飞岚身后，拿起梳子，轻轻地梳了起来。飞岚的头发保护地极好，通常男人到了他这个岁数，两鬓不是有了白发就是发黄或分叉，但飞岚的发质依然粗硬有弹性。
那是身在君宫唯一能炫耀的自尊。
“萝卿大人，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梳到一半，飞岚忽然开了口，我点了点头，“问吧。”
“陛下为什么要我侍寝。”
手一顿，随即继续挽发，“我也不知道。”
“萝卿大人，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过了今晚，我就将如同清晨的露珠，一见阳光便死去。同我一个将死之人，您还同我避讳？”
飞岚的眼睛又疲惫又绝望。
是的。
过了今晚，飞岚这个名字就会成为过往，成为典册上的一笔，成为老一代人的记忆。我微微叹了口气，把最后一根簪子插在飞岚的发髻上，“飞总管，好歹您现在身份尊贵了。家里人，也必将以你为荣。有件事我想让飞总管知道。陛下她……并不知道宫里的规矩。”
“！”
“你也知道，陛下来自冀州，那个地方从来都是野蛮人才有的行径。女人不读书，只会用蛮力，陛下当然也不例外。对于陛下为什么会选你作为初夜侍寝对象，我无从猜测。但有一点是清楚的，陛下应该还不知道，但凡侍奉女皇初夜之人，必留不到第二天。”

飞岚闭上了眼。
这是君宫公开的秘密。
女子初夜往往疼痛不已，女皇亦不例外。但女皇不同与一般人，乃万尊之躯，敢在如此尊贵的躯体上落下疼痛的印记，视为大不敬。由此，极具讽刺的规矩就诞生了。被女皇选中的初夜之人，一方面承受着光宗耀祖、万人羡慕的光荣，另一方面，却又因为伤害了尊躯而必须以死谢罪。
我和飞岚都没有再说话。
直到坐上轿撵，飞岚都没有再看我一眼。
这个男人，在君宫熬守了二十多年，最终还是没能猜到，自己的结局。
两天后，我在万花宫外见到了女皇。
她破天荒地宠幸了飞岚两天，临走时，还让人不要吵醒尚在熟睡的飞岚。我看女皇的表情比较轻松，大概对自己的选择比较满意。一旁的宫人在向女皇请示该用什么颜色的衣料来给飞岚做衣服时，她还认真地考虑一番。
果然，女皇是不知道飞岚将死的规矩吧。
回到东宫之后，女皇开始批阅奏章。
因为在万花宫呆了两天，臣子上书的奏章早已堆积如山。我看到不断有人被女皇招入书房，联想到早朝的时候，大臣们抛出的种种问题，不禁暗叹，一个国家的所有问题都要由一个人来做出抉择，是不是太残酷了。
华智找到我，说是务必要让陛下找个新管事，君宫现在一片乱，他请求见陛下好多日了，但都被挡了出来。
我给他倒了杯水。
“陛下最近确实很忙。东洲出了旱灾，不巧南林又落暴雨，北边的外族一直在闹，陛下实在没心情来管这些。”
“那也不能放着不管啊！一百多人呢，这哪天要是出了事——”
“当初先皇设立副管事这个职位，不就是为了今天的万一吗？你跟着飞岚也有十多年了吧？怎么处理事情，不需要陛下亲自过问了吧。”
“我只是个摆设啊！”华智急得一阵青一阵白，“宫里的公子们个个都家事显赫，他们根本不把我和余奥放在眼里，更不要说听我们的安排了。现在公子们都急着要见陛下，飞总管在的时候还凑合，眼下根本不行！党派之争是越来越大，萝卿大人，求求你，求求你给想想办法吧，再这样下去，我和余奥都要死的呀……”
没有能力掌管君宫，是渎职。
我想了想，先把跪在地上的华智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