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云将皓月笼罩其中恁多了几许曼妙味道，如薄纱紧裹着明珠堕入深邃夜海，偶有几声儿莺啼零碎入耳却硬是拼凑成篇。府中灯火通明，书房那边人不断进进出出忙碌着，先前存了不少藏书在琼台，建府后忙里忙外倒差点忘了那些个宝贝，叫人拾掇出个空屋与书房打通了，整饬出几个高木架子，把成箱的藏书都取出来放上去。伙计们各个忙乱了一天儿，最后几道功夫做起来倒简单的多了。
一人独自在院里从晌午坐到夜晚，茶水换了几壶。博敦儿是个呆脑瓜，夜凉了也不省得取个袍子来，恨铁不成钢的抬腿给他一脚，脸色阴沉。
“ 呆脑瓜，给小爷拿个袍子来。”

虽说入春有段时日了，这夜风依旧刺骨得很，双手冷得冰凉，鼻尖儿都给小爷冻红了。方圆跟方规俩人从书房那头出来时候抱了一摞子字画，都是早些年在宫里时候闲暇之余乱涂乱写的，突然想起里头还夹着那幅初头见到织萝时候她添笔的那幅画，冷不丁起身箭步走过去拦住了准备出门儿丢画的方圆，从一堆字画里挑了半天才瞅着那幅织萝点出的墨桃来，当宝贝似的抱怀里头坐回原处。本已经坐热了的石凳这会儿又冰凉得很，慢慢展开卷轴，因为有了些年头那白宣上早已泛黄，不过墨迹犹新，当初那上好的墨汁算是没有浪费掉，一股墨香幽幽散开。
正瞧着出神儿，一股冷风窜进衣领里，不防之余给狠狠冻了个真切。心里头不由感慨总得招几个贴心的丫鬟来，博敦儿那脑壳儿里缺根筋的，等着他伺候迟早得冻死小爷。将字画小心翼翼重新卷起时有人从身后给加了件外袍，以为是博敦儿正准备伸手再给他一下，倒传来个幸灾乐祸的声音，眉毛不由一挑也收回了手，这把声音，熟悉得很。
“ 合着你这勤快的，来替他遭殃了不成？”

瘪嘴摊手，笑：勤快的遭罚，哪有这样的道理。
相识数年，主子爷的脾性我也算了解，雷声大雨点下，对下头的人其实好着呢，故也没什么好怕的，该说的用不着含糊。
把盒子往石桌上一搁，往前推过去：贺主子爷您开衙，看在这喜庆份儿上，就饶了小的吧。
龙须酥，不算贵重，亦不算新奇，只是无端怀念当初掉粉渣的愣头小主子罢了。
进来时便瞧见了他手里字画，画上墨桃，很是熟悉。却没有上前，只看着他小心卷好了，才给他披了衣裳。
如今他剑眉星眸，风流倜傥，岁月荏苒，我们都长大了。

“ 这可不就是小爷的道理吗，歪的很。”
语气放缓了几分但倨傲仍在，岁月变迁之后若说自个儿有什么没变，大概就是这一成不变的欠抽样儿。叫人换了壶新茶来，端了手边儿胭脂红釉杯来，茶水的温热透过瓷杯壁隐隐传到指尖，却不起什么暖手的效果。瞧着人推来了的龙须酥，没忘了第一回见时候那粉渣掉了自个儿一嘴。眯着眼睛眼色阴鸷的看了他一眼，手上却还是把东西拿了过来。几下打开盒子就取了一块儿扔嘴里，很久没吃过了，不过依旧好吃的没话说。
“ 前些日子听博敦儿念叨起你丫就快嫁出去了，小爷还没来得及备上些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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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上皎皎，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事。我与她早年相识，也不过是几面之缘，除却一点残存的记忆影像，便无半点瓜葛。至于后来重逢，其间种种，动心沦陷，大抵还是因为她那句“今晚的星星真圆”。从垂髫稚子到韶华年纪，她似乎还没有领悟到，圆的不是星星，而应该是被叫做月亮的，悬于苍穹夜幕上的另一种永恒不变的物体，亦如她的名字，皎皎明月。月既恒久，人亦，当如往昔，纯如水，皎似月。
几年光阴，我与他都长大了，心境自然变得成熟，也变得复杂，如今开衙，环境的转变让我不由得生出一丝惶恐，不知我们之间的关系会否会随着如今环境的变化而发生改变。只是当他并未多询便拿了糕点大快朵颐的时候，我心头尚存的一丝芥蒂亦随之消散。皎皎既能不变，我与他相伴多年的少年情谊自然也能不会变。这不是盲目的乐观，而是属于男人的默契。
只是听到他下一句话时仍免不了嘴角抽搐，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可是主子爷，依旧是，欠收拾的模样，啊！
：不是嫁，是娶啊！娶啊！
我猜我此刻应当是面目狰狞，只差上去狠狠摇着他的肩膀让他重新好好说上一遍。当然，这不是愤怒，只是长久相处后，我形成的说话习惯。所以下一秒，我仍能云淡风轻地在他对面坐下，毫无转折地接上一句轻飘飘的话来
：嗯，我万分赞同，主子爷说要送我一份非常厚重的！厚礼！

自个儿一直没多少烦恼事儿，从小时候开始每日混吃混的顽皮样就披在自己身上头，日子久了，就融在骨血里拔不出去。好在小爷不是个不学无术不思进取的草包，所以日子也算过得悠闲自在。但宫里头的人多数是闷葫芦，少了人同自己胡闹当真是无趣得很，直至遇上这泼皮小伴儿，生活也当真是精彩了许多。
随手又拿了块儿龙须酥扔嘴里有下没下的嚼着，时间快得令人咂舌，往事还历历在望，时间齿轮却已向前转动了不知多少转，见那小子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就知道，这保不准儿是惦记着他那媳妇儿呢。善心大发的没打断他一个人的沉思，而是静静等他从自个儿的神游国度里走出来。直到听见他的一声咆哮，没错过站在一旁伺候的方圆受了惊的神情，扬头哈哈笑出了声儿。
“ 厚礼，好说。小爷小伴儿要出嫁，小爷不得把嫁妆备全活点儿？”
“ 省得别人说小爷小气，这点子东西都不舍得掏。”
完全当做没听到前面他咆哮的那句，还是就着他要出嫁的话头继续往下说。月光投在脸上时被眸中墨色吸了去，弯如新月的眼里漾着淡薄的柔光，整个人神态看起来狡黠得很。

茶盅在桌上，也不拘，提起来满一杯，顺口的温热顺着杯壁传至手心，一大杯咕哝哝灌下去，顺带也把那个“嫁”字儿干净带走：别的甭提，主子爷您要是肯提幅字儿给我挂着，比那些都好。
月色正好，时光静谧，看他难得的安静，我也不犹得打趣：主子爷你这么看着我，莫非贪图我美色图谋不轨？
不用怀疑，我是直的

“ 中，想要个什么字儿， 回头让人捎个口信儿来吧。”
眼前这位是陪着小爷长大的，自然不会一幅字儿就给打发了。墨眸有意无意扫过方才自个儿放到一旁的那幅旧画，当真岁月不饶人。津津有味的吃着那盒龙须酥，时不时瞧瞧他那出神儿的表情，结果被他一句话差点儿搞得噎住了。什么劳什子，小爷若真贪他这副皮相，现在轮的上他想自个儿媳妇儿？灌了口茶水给自个儿顺了顺，现在知道他还有个软肋，便不慌不忙的接了话头。
“ 你有什么好看的，不过听说你那心上人可是个大美人儿。”

他应承得干净爽快，说是字画，其他的当然也不会少，所谓广宰外来客，通吃自己人，我是个商人，如今小赚一笔，心情自是大好。至于皎皎，虽是我的软肋，只是这话里的不过是戏谑，也如是玩笑接上一嘴，当是服软：生得美那也是我媳妇儿，要不爷您看我替她成吗？
此篇翻过，后头又跟着叙了会儿话，估摸着跟皎皎约好的时辰近了，才起身告辞。
朗月疏星，明儿当是个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