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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洲冷·小说】《二胡与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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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短中篇小说


IP属地:河南1楼2014-07-28 20:24回复
    2014.07 七号八号九号十号十七号
    一边看世界杯半决赛巴西vs德国的重播,一边打字。
    一开始是在看相声《满腹经纶》(推荐!)


    IP属地:河南2楼2014-07-28 2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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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高考成绩公布出来了,寻落榜了。
      整个村子里的人都不敢相信。
      寻倒是很冷静,说家里这么困难,我不能复读,还是出去打工的好。他的母亲劝不住,在外地读大三的姐姐来信也劝不住,寻在一个清晨打好包袱坐上了火车。
      慢慢地村子里就有了传言,说寻是故意考砸的。村民们说,本来供她姐姐上大学已经很不容易,现在他母亲又得了病,怎么上得起学?惋惜一阵,也就算了。
      寻在外面打工寄回来的钱不算多,但也足够母亲在家乡生活,他姐姐也已经毕业工作,生活开始好起来。
      但毕竟劳累,寻的母亲在一场暴雨之后病死了。
      寻赶回去的时候,村里人都吓了一跳,原来那个文雅清秀的少年变黑了变瘦了,满手都是老茧,也不知道在外面都经历过什么,寻大哭了一场,开始发高烧,说胡话,他姐姐把他按去卫生所输了几天液。输完液,寻的母亲也该下葬了,葬在村头东边--这村子里世世代代死了人都埋在那儿。
      寻抱着父亲留下来的二胡,在母亲的坟边拉了一夜。极哀极痛,鬼神夜哭。
      这些都是我零零碎碎知道的,寻很少说话,更少说起自己。其中一些甚至是我看了记者的报道才知道的。比如说,寻也拉过欢快的调子。
      那是在他姐姐的婚礼上,他姐夫是姐姐的大学同学,也是老乡,家在县城里,为人老实忠厚。寻一看,放心了。他拎起了二胡,开始演奏起来。
      那声音极其圣洁,极其欢乐,如百鸟合鸣,流丽悠远。
      他姐姐惊喜极了:“小弟,你这二胡拉得比咱爸还好呢。”
      寻听他姐姐一夸,红了脸,说:“现在教我的那个朋友拉得才好呢。”
      姐姐又劝寻去读书,上夜校,上成人大学,她已经提过好多次了,寻都摇头拒绝。
      这次依然摇头,姐夫拉住急了的妻子,说:“不读就不读吧,像小弟这样认真努力又肯动脑子的人,到哪儿都错不了。”


      IP属地:河南3楼2014-07-28 2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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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原谅我把这一切写得像流水账,我只知道这些。我见到寻的时候,已经完全不能想象他曾经是一名老师,曾经文质彬彬,翩翩少年。
        寻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事。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在找人。无论他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这件事情,在他意识到之前,他已经在寻觅了。
        他在地下通道,在夜市上拉二胡来赚钱,他不愿意暂时放下二胡去工作。
        他坐在地上,闭上眼,揉着那两根弦子,像揉着自己的心。路过的人们都不由停下来,互相问:“这是谁?怎么拉着这么忧伤的调子?”
        一曲终了之后--那没有什么一曲,他只是信手而奏,揉到心痛了,痛到极点不伤心了之后,他就停下来,收好二胡,拿起地上的钱,不鞠躬不道谢,只是对围在他面前的人群微微颔首,默默离开。
        那些钱不算太多,但对于寻来说,已经足够。事实上,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不需要太多的钱。
        寻就这么寻找着。他从二十世纪寻找到二十一世纪,跨越了千禧年。在这千年里,高楼拔地而起,汽车川流不息,在寻面前走过的脚步也愈见匆忙。
        寻依然是寻,他还是占据着地球一个小小的角落,拉不合时宜的哀曲。


        IP属地:河南5楼2014-07-28 2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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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除了卖艺赚钱,寻更多的时候处在一种随心所欲的状态下拉起二胡。
          在凌晨时分城市沉睡之后站在过街天桥之上。
          在高原寄宿的农家门口的大青石上。
          在深山荒蛮奇险的瀑布和密林边上。
          在这种时候,一旦愈见其他人,一定都是很有趣很可爱的人。我们曾这样遇见过一个光头的大叔,他在天桥下边中气十足地喊:“哥们儿,我请你吃夜宵!”然后用跨斗摩托载着我俩一路喷着尾气在半夜十二点把我们带到了他开的一家小饭店,开火给我们做面条。那是我吃过最棒的牛肉面,太香了,现在想起来还流口水。具体地址就不透露了,光头每天限客十桌。
          还有一次寻正在揉他的弦子,我躺在草地上叼着根草懒洋洋地听,突然听到有人在跟着调子唱歌,无字之歌,和调子不相同却奇异的和谐。寻眼睛都不睁,只是更加专心致志更加用力拉他的二胡,我毕竟是个俗人,把头扭了180度回头望去,一个长发的人背对着我们坐在公园的长廊下,引吭高歌,歌声直上九霄去,裂石穿云。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鸟儿不再鸣叫,连云也停止飘荡,只有二胡声和歌声相互呼唤相互缠绵,向时间和空间中的一切沉默绵延开去。天籁!
          然后天籁随着流风飞远,那长发的歌手飘然离去。
          我也是在这样的时候遇见寻的。
          我是一个摄影师。在遇见寻之前我跟着一个耍猴人和他的猴子,为“他们”拍了一组照片。为了这组照片,我跟了他们两年,跟他们浪迹四方。一路上拍些风景照片,送去评奖,供给杂志用或者旅行社宣传等等,用这些来赚钱。
          我拍完这组照片,准备暂时“收手”,先回家待上几个月。在转车的某个火车站,我听见了二胡的声音,是寻在拉二胡。我这人好奇心强,寻的二胡大家也知道有多好听,我就腾挪扒转挤进了内圈。
          这一停步,性命交关。
          我看着寻,听着他拉二胡,听完了一段,从人群中挤出来,没给钱。
          我蹲在地上,抽了一根烟,抽完了,狠狠揉了一把脸,站起来去退票。
          我知道我回不了家了,这样的人值得我再两年回不了家,甚至更长。
          我在心里耸耸肩,叹口气,却又觉得兴奋,兴奋极了!


          IP属地:河南6楼2014-07-28 2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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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打。


            IP属地:北京来自手机贴吧7楼2014-07-29 1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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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寻沉默寡言,经常几天不说一个字。一开始我真以为他是哑巴,我估计很多人都会以为他是哑巴。而以我对寻的了解,他也许多年在这样的“被认为”中连自己都以为自己是个哑巴。
              我这么认为是有原因的,我跟了他七天,七天里他连一声哼哼都没有。后来我闲来无事尝试过不说话生活,真的可以做到。吃饭住宿可以指标牌,别人和你打招呼你可以微笑,实在需要具体的表述比如什么这个菜不要放辣椒,可以写到纸上。对于寻就更简单了,他没有人际圈子,不用社交,甚至都不需要问路。
              但太难受了,你一天不跟人交流试试,不管你是要吐槽八卦还是和美国总统就亚太问题交换意见,总是要表达自己的。
              寻不必,他要问的问题无法用语言表述,他的思考和答案告诉二胡就可以了。他手中那把古老的二胡就是他的《天问》和《九歌》。
              我跟在他身边他全然不理,或者说你就坐在他的身边,但他的气场是隔着你的。他并没有意识到我一直走在他身边是在跟着他,因为尊重我的行为和自由,所以他意识不到。我注视着他的安之若素,想,也许我会跟着你很多年。
              在跟了他一天之后,他在公园找了一张长椅,钻进睡袋,竟然就准备睡了!对我这个大活人视若无睹!我蹲下来,和他长椅上露出的脑袋平行,我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和他介绍我的身份和打算。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闭上眼表示我要睡了。
              我:……!!!
              他一定是个哑巴,我这样郁闷地想。
              然后我就跟着他,他像挤牙膏一样和我说话。我认识他一个月之后,他突然想起来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看着我,用一种“你好,请多多关照”的语气说:“我叫寻。”面对这样的人我还能做出什么表情,我干巴巴地说:“哦。”
              总之,我们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相处着。逐渐熟悉起来,准确地说,我熟悉了他,他只熟悉他的二胡。
              饶是我早有预料,知道能拉出这样音乐的人必非“善类”,也仍被寻“吓到了”。
              他和现在那些旅行家,探险家,艺术家完全不同,他只认为自己在寻觅,因此,沉默到一定境界,安静到一定境界。我一开始认为我绝不会习惯与这种生活,跟他相处几个月就差不多了,事实上,他完全没有和我相处,我也跟了他不知多少年月。


              IP属地:河南8楼2014-07-29 1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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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起初,我觉得我很快就会离开这个无趣的人,努力完成工作,每天对着他,快门咔嚓咔嚓就没停过。后来就很少拍他了,更多的是拍摄他面前的人群--那些听着他的二胡流泪的脸,落寞的脸,年轻的年老的,男人女人沉静的脸。跪地痛哭的,沉默不语的,抽烟的,甚至微笑的。还有一对情侣,听完了他的二胡,十指相牵,泪流满面地拥吻--这张照片大家应该都见过。
                寻的二胡并不是哀伤的。他只是揉着那两根弦子,揉着他的心事,揉着他的苦苦追问与回答。于是我们听到了美人临死的呓语,听到了大雨降临在已成废墟的古城,听到僧人敲毕了木鱼合上了经卷,听到山河悠悠历史紧闭了城门。
                当然,这些比喻对于寻来说毫无意义,他早就不关心演奏的效果了。
                寻有一个随身听。可能这种东西大家都会觉得太“现代”了,在寻身上出现太别扭了,我和大家一样,我惊呆了之后问他,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寻略微有些奇怪,说随便一个商场就可以买到。他还有手机,手机里储存着他外甥女的号码,后来又增加了我的号码。
                随身听里是他录的自己的二胡,非常用力的演奏--就是现在市面上卖的寻的第一张专辑。他在一个满天繁星的夜晚放出来,我听了十分钟就几乎崩溃,听完了,我醒醒鼻涕--纸巾是寻递给我的,因为这个举动我鼓足勇气第二次和他说话,问关于这曲子。
                寻说,他刚刚开始上路的时候,一宿一宿地睡不着,就听自己的二胡,“自己拉得时候不觉得什么,用它放出来像是另一个时空的另一个自己在揉着心”,就哭到喘不过气。他说得很慢,声音也嘶哑:“要哭,哭到筋疲力竭就睡过去了。”
                他跟我说这些话的时候,随身听已经开始播放第二遍,我一把抱着他,嚎啕大哭,想起我镜头下的人,想起我经过的事,一幕幕场景在脑海中飞速更换,最后只剩下不甚清晰的符号和清晰的二胡声。我抱着他哭到筋疲力竭。
                他说,后来就可以很平静地听了,听了不难受,反而很安稳,安稳地睡过去。
                就是说,寻把这么忧伤的二胡当作催眠曲,多么奢侈!
                我也跟着寻奢侈,寻是不爱戴耳机的,二胡声被现代科技截留,通过随声听拉响在中心广场以及古寺僧房。过了一段时间,我也就心安理得把它当做催眠曲了,这个时间比寻短得多,一来他是在听自己,我只是在听二胡,二来我每天都在听现场版的演奏。
                我离开寻之后,没有了这催眠曲,失眠了好长时间。那时已经能买到寻的唱片,但我不敢听,从来不敢听。


                IP属地:河南9楼2014-07-29 1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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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有一天,我跟寻开玩笑,说现在拼车拼房,你和我叫拼路。
                  寻问:“什么路?”我随口说:“寻觅之路,人生之路。”
                  寻笑了,说:“你用镜头当作眼睛去观察,我用二胡当作嘴巴去表达。”
                  我呆愣在当场,寻继续说:“本就是殊途同归。”
                  还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问他,“你要走到哪里去?”那时我还算年轻,刚跟在寻身边没多久,以为这世界上的事情都是具体的,清楚的,条理分明,有因有果。
                  寻说:“我在找人。”我立刻追问:“找谁?”寻不说话了,只摇摇头。
                  我就瞎猜:
                  “死人还是活人?”
                  “爱人还是陌生人?”
                  “男人还是女人?”
                  寻不说话,还是只摇摇头。
                  现在我当然明白,寻回答不了我的问题,回答了我也听不懂,都在音乐里。
                  在我离开他的一年前的某一天,我有些累了,就先回预定的旅馆去睡--当然不是每天钻睡袋睡公园,我们又不是野人,需要洗漱,需要换衣服,随身听手机也需要充电。
                  第二天再见到寻的时候,他坐在台阶上发呆,一宿没睡的样子。半晌,跟我说:“他死了。”我不知道寻说得是“他”还是“她”。我慢慢消化了这个消息:寻要找的人死了。我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继续走,继续找。”
                  “你要找的不是……他?”
                  寻从台阶上站起来,甚至带着些低落的笑容,近似于无奈吧。“我开始找的时候以为是在找他,后来我发现,那只是寻找和上路的具体借口。”
                  寻看着我,他那时的声音几乎可以用空灵来形容,他说:“如果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就不是真正的寻找。”
                  这句话我许多年后才明白。
                  不久前,我和一位文化大家交谈,这位大学者沉吟许久说:“我只能下一个最模糊的判断。他最终会找到诗和神,宗教和自然。”
                  谈话的最后,老人突然笑着说:“那个外甥女很有意思。”
                  老人解释道:“有一个归处,又好像没有归处。有一个无法叩门的家乡,甚至忘记了家乡在哪儿,家乡中的灯光却始终遥遥关照着他,让他能远远走下去。真正孑然一身的人走不了他那么远。”
                  我说:“您不愧转行前是研究哲学的。”
                  老人慈祥地笑了,说:“所有问题问到最后都是哲学问题。沉默地行走,走到最后就是哲学的人。寻的二胡如果能‘翻译’成文字,他一定是当代最伟大的哲学家。”
                  我心中澎湃,笑着问:“没有之一?”
                  老人说:“没有之一。因为他找寻的,一定有关于哲学。”
                  老人想想又笑了:“文字何时能表述音乐?只怕寻上下求索的东西连音乐也表达不了。”
                  我说:“对。他的二胡只表述他自己和他的路途。”


                  IP属地:河南10楼2014-07-29 1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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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无数人想阻挡寻的路程。
                    寻的二胡从二十世纪拉响到二十一世纪。新世纪传媒发达,寻又走得太长太远,各种纸媒网媒纷纷报道他。我在他身边那几年,在博客上上传每天拍的照片,流泪的听众的脸实在太过令人惊奇,每天我都能刷出数以百计的留言,更夹杂有无数音乐公司的邀请。
                    荣誉增添烦恼,名声剥夺轻松。虽然没有被城管赶的危险了,虽然该遇到的有趣的人仍能遇到,虽然除了我俗人一个,寻不受名声影响。但有一个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没有收入了。--寻当然不会用我的“照片稿费”,即使我们都不太在乎金钱。
                    这很容易理解,当一个艺术家而不是一个卖艺的坐在你面前拉一曲二胡,你当然不会给钱,太侮辱艺术家了。
                    艺术家也是要吃饭的!
                    好在艺术家比卖艺的容易赚钱。寻问我:“以前找上门的那个公司说开一个音乐会给多少钱?”我说了一个数字,然后我俩一算账,觉得很值很划算,这笔钱够我们走好长时间了,就答应了。
                    这就是市面上寻专辑的由来。
                    音乐会自然场场爆满,不过我们也不会开很多场,赚点艺术家的钱就好了。有乐迷问:“您以后还会开音乐会吗?”我心想:“钱花完了就开一场。”
                    寻说:“我每天都在拉二胡。”一指我:“他每天都在听我的音乐会。”
                    结束了音乐会,我们继续上路,我用假装正经的语气装腔作调地问寻:“自古有三种人走得最远,商人、诗人、僧人,你是什么人?”寻说:“我是卖艺的。”
                    我们相视大笑。
                    这世间能走远路的人,皆老辣而天真。


                    IP属地:河南12楼2014-07-29 17: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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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
                      寻渐渐老去,当他第一次在镜中发现白发的时候,简直惊恐万状。但他立刻沉静下来,知道岁月不居,在晨与夜中交替,此生之必然。尽管自己的时间已过去大半,好歹已经知晓了终点在何处。
                      那天寻突然想起也许他应当去到大洋彼岸走一走,但转念又想,这岸那岸本无分别,连同大洋加在一起,也不过是宇宙中的一粒尘埃。
                      寻就处于这样豁达疏朗,健康理性的心境中逐渐老去,继续寻找。
                      直到有一天寻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寻觅的那个人。
                      那个人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听说你在找我?”“嗯。”
                      “很多年?”“嗯。”
                      “为什么?”“因为我想。”
                      寻没有原因的就知道了这是梦。
                      他无比清醒地站在他的梦里,甚至听见了梦外播放的二胡声,遥远飘渺而令人悲伤。
                      他看着他要找的人。这是他大脑中臆想出的,做梦罢了。又或许,你是真实的,因为你是神,直接降临在我的梦境里。
                      无论哪种可能,这就是我要找的人,再准确不过。
                      我终于找到了。
                      他以为自己会说,谢谢。说,请抱抱我。但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他站在离那个人三步远的地方看着那个人的眼睛。从那人漆黑的瞳仁里看见了自己一生走过的路途,山水迢迢。
                      寻知道自己完成了一个仪式。
                      那个人仁慈悲悯地注视着寻。
                      神仁慈悲悯地注视着寻。
                      寻在梦里沉沉睡了过去。
                      【全文完】


                      IP属地:河南13楼2014-07-29 1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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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以告诉你…有一种…没怎么看懂的即视感…么…好吧文字思想很深刻,可是我太肤浅


                        IP属地:北京来自手机贴吧14楼2014-07-30 0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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