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有一天,我跟寻开玩笑,说现在拼车拼房,你和我叫拼路。
寻问:“什么路?”我随口说:“寻觅之路,人生之路。”
寻笑了,说:“你用镜头当作眼睛去观察,我用二胡当作嘴巴去表达。”
我呆愣在当场,寻继续说:“本就是殊途同归。”
还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问他,“你要走到哪里去?”那时我还算年轻,刚跟在寻身边没多久,以为这世界上的事情都是具体的,清楚的,条理分明,有因有果。
寻说:“我在找人。”我立刻追问:“找谁?”寻不说话了,只摇摇头。
我就瞎猜:
“死人还是活人?”
“爱人还是陌生人?”
“男人还是女人?”
寻不说话,还是只摇摇头。
现在我当然明白,寻回答不了我的问题,回答了我也听不懂,都在音乐里。
在我离开他的一年前的某一天,我有些累了,就先回预定的旅馆去睡--当然不是每天钻睡袋睡公园,我们又不是野人,需要洗漱,需要换衣服,随身听手机也需要充电。
第二天再见到寻的时候,他坐在台阶上发呆,一宿没睡的样子。半晌,跟我说:“他死了。”我不知道寻说得是“他”还是“她”。我慢慢消化了这个消息:寻要找的人死了。我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继续走,继续找。”
“你要找的不是……他?”
寻从台阶上站起来,甚至带着些低落的笑容,近似于无奈吧。“我开始找的时候以为是在找他,后来我发现,那只是寻找和上路的具体借口。”
寻看着我,他那时的声音几乎可以用空灵来形容,他说:“如果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就不是真正的寻找。”
这句话我许多年后才明白。
不久前,我和一位文化大家交谈,这位大学者沉吟许久说:“我只能下一个最模糊的判断。他最终会找到诗和神,宗教和自然。”
谈话的最后,老人突然笑着说:“那个外甥女很有意思。”
老人解释道:“有一个归处,又好像没有归处。有一个无法叩门的家乡,甚至忘记了家乡在哪儿,家乡中的灯光却始终遥遥关照着他,让他能远远走下去。真正孑然一身的人走不了他那么远。”
我说:“您不愧转行前是研究哲学的。”
老人慈祥地笑了,说:“所有问题问到最后都是哲学问题。沉默地行走,走到最后就是哲学的人。寻的二胡如果能‘翻译’成文字,他一定是当代最伟大的哲学家。”
我心中澎湃,笑着问:“没有之一?”
老人说:“没有之一。因为他找寻的,一定有关于哲学。”
老人想想又笑了:“文字何时能表述音乐?只怕寻上下求索的东西连音乐也表达不了。”
我说:“对。他的二胡只表述他自己和他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