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忆流年
“第一次入甄府,仿佛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我独自躺在炕上,轻轻呢喃。
尽管那已然是八年前的事情,但我仍记得如此清晰,每一个细节都不曾忘记。
那时候,不过是六岁的小小孩童。穿一身碧清的衣裙,头发扎一个简单的发髻,刚刚经历了丧母之痛的我在父亲的带领之下第一次踏进了这个华丽的府邸。如今回想,那时的父亲不过是小小官员,那时的甄府也不过现在的一半大小,连如今甄嬛所居的快雪轩是后来方才买下的地方。但,对于我来说,这样的地方已是我从不曾见过的华丽,一双无知而胆怯的眼睛小心打量着这个陌生而华丽的府邸。
走在我前面的,是我的父亲—甄远道。我便是他在外的私生女。顾名思义,在大庭广众之下,我是没有权利喊他一声父亲的,但在自己的心底,却仍旧保留着这最亲昵的称呼。
“青青,不许乱看。”父亲回过身来,一身玄色直缀,口气疏远。
不一会儿便到了父亲的屋前,临近屋时,父亲还轻声地嘱咐了我该如何行礼,如何问安,我一一答应下来。
回想起来,那竟是我唯一一次进入父亲的卧房。
父亲房中具体陈设早就在时光的冲刷下模糊不清,只记得屋内香雾缭绕,各色摆件都是我没见过的,但我不敢左顾右盼,只是规规矩矩地在躲在父亲身后。
只见房中端坐着一个衣饰华丽的夫人,看上去不过三十有几的样子,旁边坐着的是个大约七岁的小姐,年龄虽小却已是仙姿。旁边站着个衣饰简单的妇人抱着个奶娃娃,那孩子大约只三四岁的样子,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父亲还未走近,那大些的女孩便已跑上前来,欣喜地叫着爹爹了。
她,便是我的长姐,甄嬛。
父亲看着扑在怀里的女儿,大笑着一把搂住,径直往右侧的炕上坐了,把甄嬛楼在自己身边。
我怯生生地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进不得,退不得。
“爹爹,这是谁家的女孩?” 甄嬛问道,一双大眼睛忽闪着当真极美。
还未等父亲说话,我便走上前几步,扑通一声跪下,声音清脆地说:“回小姐的话,奴婢是老爷买来的丫头。”
即便我那时只有六岁,但真的自称奴婢时仍是微微的皱了皱眉头。
父亲见我答得大方,嘴角微微一咧:“这丫头死了娘,我看着可怜,便买了回来服侍嬛儿。”
父亲撒起谎来倒是气定神闲,不见局促。
“你抬起头来。”那夫人发话,语气宽和却又带着自矜,这语气竟让我无端的生厌。
我抬起了头,却像父亲嘱咐的那样微微垂着眼睛,不直视他们。
“模样倒是伶俐得很,叫什么名字?”仍是夫人的声音。
“奴婢贱名青青。”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
“青青?”甄嬛听着,不自觉地拧了一下眉毛,“这名字不好,反而小家子气了。我身边有一个丫头叫做流朱,那你便叫…..浣碧罢。既好听也存了青青的意思。”
我虽不满,但神情上一点子也不敢漏出,反而郑重地磕了个头,脆生生地答道:“浣碧谢小姐不吝赐名。”
“是个伶俐的丫头,叫妈妈们好生教习着,日后随着流朱一起伺候嬛儿。”夫人发了话,神情淡然地用手扶了扶微松的珠钗。身旁有一个妈妈走上前来领着我往门外走去。
在离开的前一刻,我回头看了看父亲,只见父亲两只手接过在奶母手中的奶娃娃,用流苏香袋逗弄着她,一旁的夫人与甄嬛也被奶娃娃的表情逗得直笑。
“死丫头,你的眼睛往哪里看呢!”旁边的妈妈呵斥了一声,我不敢再看,乖乖随她出了房门。
在我的印象里,母亲永远是愁眉不展的样子,而父亲,偶尔来探望我们的父亲虽也疼爱她,但像那样欢乐的景象,我却是一次也未曾体味过的。
一种酸涩的嫉妒涌了上来,在我六岁的小小心灵里扎下了根。我紧紧地握着小小的拳头,不让眼泪涌出来,但脸上仍是不可避免地显出生气与嫉妒的神色。
想到这里,我的泪竟这样不自觉地流了下来,濡湿了枕头。
母亲,哦,我那早逝的母亲。
记忆中的母亲面目已经有些模糊,只记得她生得极美,因不是汉人所以有一种汉人不可比拟的风韵。
在我很小的时候便知道自己姓甄,也知道自己和母亲的存在是秘密的,见不得光的,所以我只能与母亲住在凌云峰脚下。
母亲是罪臣之女,这大约就是父亲不能娶母亲主要原因罢。可是,在我记忆中的母亲却没有一点子罪臣之女的样子,她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子,我想。一双妙目总是笼着一层淡淡的水雾,一双讨喜的圆脸两颊却永远凹陷。旁人是捧着饭碗,她却总是捧着药碗,听说是诞下我是落下了病根,也是因为如此,我常常想,我一定要好好孝顺母亲。
母亲是很精通诗书的,家里虽贫但母亲却常捧着几卷书在手里。可是,母亲却从不让自己碰这些诗书,她曾经嘱咐过她:“青青,你不要读太多书,最好连字也不要认得,慧极必伤,母亲是过来人,不想看着你也过得如此辛苦。”
六岁的我理解不了什么是“慧极必伤”,但却因母亲的一句话再不肯碰那些诗书。直到如今,再也没有在诗书上用过心思。
母亲唤着自己“青青”的语调那样柔软,仿佛一阵乍暖还寒时候的微风,带着沁人心脾的凉。
只是,如今的自己早已成了浣碧,而非青青。
对父亲,对那个在幼年时并未见过几面的父亲,我至今也找不到亲切的感觉,尽管,父亲一直努力地给自己好一点的环境,得了什么新奇的玩意也总会想着自己,偷偷给自己留下一份,只是,她至今也无法原谅父亲对母亲的辜负。
母亲是痴情女子,直到死前她还不住地念叨着那句诗:“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
何绵绵,那是我母亲的名字,为了父亲而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