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秋天的雪来得很晚,一旦下起来,又猛得刹不住。积雪覆盖了伯尔尼高地,几乎要堆满整座少女峰。
松木在壁炉里毕毕剥剥地爆裂,喷溅火星。酒馆中坐满了顾客,有饮酒用餐的当地人,也有歇脚的外国游客。常来这儿聚会的人们,齐齐坐在一张木桌边,桌上摆满酒杯。我端着玻璃壶,给每一个杯子添满香醇美味的格鲁怀因,然后回到柜台,用湿布擦拭浸泡过开水的酒杯。松松挽起袖口的手臂上,露出两道弹痕来。
美酒温热了这里的气氛,空气都是近乎烫手的沸腾。吃饱喝足,大家又开始拿年轻的神父取乐。最先开腔的往往是满脸胡子的猎人,他大声地清了清喉咙,往桌下的垃圾桶里吐了口痰,紧接着一本正经地向人们宣布一件秘事。
“神父每晚一对三!”
醉汉们笑起来,发出咯咯咯、嗬嗬嗬、嘻嘻嘻的笑声。神父温吞吞地摇摇头,细声细气地说。
“没有的事。”
“我亲眼看见的,别不承认。”
“请不要这样讲。”
“昨晚下大雪,没有姑娘,神父不高兴。”猎人一边说,一边伸出小指,晃给所有人看,“我们是这个,”然后他伸出大拇指,“神父是这个!”
神父饶是被逗趣惯了,此刻还是涨红了面皮,兀自低下头喝酒。平日里总是虔诚向神父请教圣经的邮差,大着舌头,指着神父的鼻子嚷一句:“神父玩姑娘!”
所有人哈哈大笑,有人喷出了嘴里的酒,有人捶着木桌笑岔了气,笑声仿佛要掀翻屋顶。一个女人端着自己的酒杯,坐到柜台前来。她有一双棕色的眼睛,里边溢出柔和的光芒,声音也温和得像水。
“你不觉得他们太吵了吗?”
从前我们家有个邻居太太,和她长得有点像,都是典型的家庭主妇,很能找闲聊的话头。我擦着一个高脚杯的杯壁,微笑着回答她。
“还是热热闹闹的比较好。”
“你是本地人?”
“并不是。”
“怎么不见你先生?”
“我是单身。”
我往她的空酒杯里续了一杯白葡萄酒。她做了一个夸张的吃惊表情,饶有兴趣地看我给她倒酒的动作,一串语句从她嘴里飞快地跑出来。
“请原谅我的好奇心,真不敢相信,你来这儿做什么?”
“为了找一个人。”
“哎哎,浪漫的故事吗?啊,你这么高,他也一定很挺拔。我猜是个英俊的小伙子?至少也要像劳伦斯·奥利弗那样吧,你不要告诉我他比奥利弗更帅哦。”
然后她不能自拔地陷入了猜测与幻想之中,在远处人们不停歇的笑声里,我倾耳聆听她的自言自语,淡淡笑着,并不作答。
有人开门进来,贝壳串成的风铃迎风振动。循声望去,外边的雪还在稀稀落落地下,明亮的雪光勾勒出来人的身影。我倒扣起最后一只酒杯,擦干湿淋淋的手,在唇边竖起食指,对她笑了笑。
“嘘,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