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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北京1楼2013-10-13 23:24回复
    生死河
    作者 蔡骏人物介绍
    申明:小说核心人物,南明高中语文老师,死于魔女区
    司望:小说主人公,曾为谷秋莎养子
    欧阳小枝:高中时代为申明的学生,后为司望的高中语文老师
    何清影:司望的母亲
    叶萧:警官,接替黄海调查申明遇害等案件
    路中岳:申明高中同学,谷秋莎丈夫
    谷秋莎:申明生前女友,谷长龙之女,曾为司望养母
    谷长龙:谷秋莎父亲,曾为大学校长
    黄海:警官,负责调查柳曼、申明遇害等案件
    马力:高中时代为申明的学生,与柳曼、欧阳小枝是同学
    张鸣松:南明高中数学老师,司望的高中班主任
    柳曼:申明的学生,被人发现死于学校图书馆屋顶上
    申援朝:申明的亲生父亲,检察官
    申敏:申援朝之女,申明同父异母妹妹,申明死后出生
    尹玉:司望唯一的朋友


    IP属地:北京2楼2013-10-13 2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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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沉思片刻,方才展眉,像古人那样双手抱拳:“尹玉兄,虽然,我不知你上辈子叫什么?但我们可以成为忘年交,也算是冥冥之中的缘分。今夕分别,不知何时再相逢,珍重!”
      她也同样抱拳作揖:“好啊!司望小弟,我要回宿舍收拾行李了,后会有期!”
      “来两杯水酒就好了!”
      “九十多年前,我即将离家远游,李叔同先生刚在杭州虎跑剃发为僧。我的叔叔是他的挚友,陪伴我去北京启程前,李叔同来为我们饯行,唱起一首由他作词的歌。”
      尹玉说罢,豪迈地唱起这首歌--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斛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曲终,人散。
      她再没多说半句话,微微一笑,男人的飒爽英姿之中,竟还流露出几分倾城倾国。
      尹玉走向马路对面的南明高中,不出几步回眸向司望看来,他却惊慌地大喊:“小心!”
      一辆数吨重的土方车,如同失控的公牛,从南明路的西头横冲直撞而来。
      刺耳的刹车尖叫声,并未减缓车头的速度,车轮溅起滚滚泥尘,将她撞到了半空中。
      她在飞。
      瞬间,尹玉从高空坠落在司望的跟前,坚硬的柏油路面上。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惊呆了,随着周围的女生尖叫,才颤抖着跪倒下来,抱起她柔软变形的身体。
      鲜血模糊了她的额头与脸颊,从口中汩汩地涌出……
      第四部 孟婆汤
      在陌生的城市里醒来
      唇间仍留着你的名字
      爱人
      我已离你千万里
      我也知道
      十六岁的花季只开一次
      但我仍在意裙裾的洁白
      在意那一切被赞美的
      被宠爱与抚慰的情怀
      在意那金色的梦幻的网
      替我挡住异域的风霜
      爱原来是一种酒
      饮了就化作思念
      而在陌生的城市里
      我夜夜举杯
      遥向着十六岁的那一年
      --席慕蓉《十六岁的花季》
      第四部 孟婆汤 第一章
      2011年,七月的最后一天,这年最热的一天。
      清晨七点,太阳刚出来就晒在路上,大槐树上响起刺耳的蝉鸣。何清影给儿子准备了一件新衬衫,用书店的收入从淘宝的品牌店买来的。出门时把他的衣领折得笔挺,昨天还强迫他剃去了中考后留起的头发。她把学费、住宿费、代办费合计2990元,塞进给儿子新买的钱包,反复关照路上小心不要弄丢了。
      然而,她并没有陪司望去,只是把他送到最近的地铁口。
      从幼儿园到小学到初中,每次新生报到都是她陪儿子去的,唯独这次例外。
      半个月前,司望收到了南明高级中学的录取通知书。
      昨晚,还是妈妈提醒他,南明路开始天然气管道工程施工,通往市区的公交车全部改道,最近的路线只能坐地铁。
      看着儿子钻入进站口,何清影大声说:“望儿,家长会的那天,我会去的。”
      地铁中间换乘了一次,才抵达最近的车站,还要走十几分钟,眼看时间要来不及了。
      开来一辆小轿车,司机摇下车窗:“喂,是南明中学的新生吧,十块钱,统一价。”
      原来是非法营运的黑车,四周连一辆出租车都没有。他坐进后排,把手放在钱包外面。
      车子刚要启动,有人拉开车门,是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司望向左边挪了挪,把右面的座位让了出来。
      “南明中学!”她的声音轻柔悦耳,又对司望致歉,“对不起,同学,我能和你拼车吗?”
      迟迟没说出“好”字,因为刚看清她的脸……
      她已经不是女孩了,而是三十多岁的女人,只是岁月几乎未曾留下痕迹,乍看让人误以为刚从大学毕业,古代传说中的妖精也不过如此,确切来说是青春永驻的逆生长。
      欧阳小枝。
      她认出了这个十六岁的男孩。
      “你是来报到的新生吗?”
      他笨拙地点头。
      “别磨蹭了,要迟到喽!”
      司机早就不耐烦了,不等回答就踩下油门,估计是担心地铁站口是非之地,不但会有人来抢生意,碰到警察就惨了。
      “真不好意思!”小枝很有礼貌地打招呼,抬腕看了看白色的陶瓷表,“还剩下七分钟,千万不能迟到啊!”
      她尴尬地低头,原本苍白的脸颊,居然还有些发红,发迹下隐隐淌下汗珠,刚一路小跑着冲出地铁站。
      少年避开她的目光,自始至终一个字都没说,目光扫向车内除她以外的任何地方。
      五分钟后,车子绕小道开到了南明高级中学门口。
      小枝抢先把十块钱递给司机,他紧跟在后面下车,说了这辈子对她的第一句话:“喂,我还要给你五块钱!”
      “不用啦!谢谢你跟我拼车!”
      夏日的清晨,南明路上飘着施工的灰尘,她的笑容,震碎了许多男生的小心脏。 幸好没迟到,学校门口云集高一新生,全是家长陪同来的,只有司望孤零零的一个人。不断有私家车开到路边,全家人陪着孩子来报到,很快挤满了各种牌子的汽车。
      操场上摆放着大牌子,指示新生到哪个教室登记报到,还有缴费注册的流程。小枝走过操场边的夹竹桃林,红色花簇开得越发鲜艳。
      她径直走进教学楼,在走廊转角的落地镜前,整理头发与仪表,化着淡淡的恰到好处的妆容,虽是盛夏穿着也不暴露,裙子稳稳压住膝盖,一双中跟鞋子颇为低调。
      小枝看到了他。
      新生们都挤在烈日的操场上,或者去一楼的教室,二楼走廊冷冷清清,只有那个少年在跟着她。
      她微微转身,蹙起蛾眉,表情严肃,射出冷酷的目光。遇到过不少跟随或窥视她的男生,必须表现出让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姿态。
      司望在走廊站了片刻,直到手机短信声响起,原来是妈妈发来的,问他有没有准时到学校报到?他回了短短的“一切顺利”,便下楼去排队登记付费了。
      一小时后,新生与家长们前往报告厅举行典礼,司望远离人群走在操场中央,暴露在灼热的阳光下,汗水湿透了妈妈买的新衬衫。
      他远远地看着学校图书馆,也是多年前联义山庄供奉灵位的庙宇。
      “魂兮归来。”


      IP属地:北京34楼2013-10-14 0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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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部 孟婆汤 第五章
        小枝:
        见字如晤。
        我从没跟你说过那次见鬼的经历。
        南明高中附近,破败的钢铁厂边上,你知道有片荒地。1988年,我还在这里读高三,常跟同学们去踢足球,每次把球踢飞到工厂围墙,都是我去捡回来的。有天踢到很晚,当我翻过围墙,回头再看大家都跑光了。冬天黑得很早,朔风呼啸。眼前的工厂空无一人,只有魔女区的厂房,还有大片枯萎的荒烟蔓草。
        传说在这种时候是最容易撞到鬼的。
        果然,我看到了她。
        她从野草丛中走出来,穿着一条窄窄的旗袍,全不惧怕寒冷。她的发型就是电影里见到的那种,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我。那年我才十七岁,她居然主动跟我说话,广东口音的细声软语,记不清具体聊了些什么,但那感觉并不是恐惧。我跟着她走在冰冷的废墟,看着寒夜缓缓降临,月牙升在残破的烟囱顶上。我看到她眼底眉角的哀伤,听她说起那个年代的趣事,还有她短暂的人生。她的二十五岁容颜,凝固在这片荒郊野外,不会再被改变与伤害。
        时间化作厚厚的尘埃,她依旧鲜艳地被埋葬在满屋尘埃之中。
        少年的我,站在寒冷的新月下,怀中抱着一个足球,野草在身边歌唱,风吹乱单纯的眼神。
        她给了我一个微笑,但她不会把我带走。
        于是,我像其他人那样慢慢长大。考进大学,踏上社会,没有改变世界,反而被世界改变,变到她再也无法认出我来。
        那时候,我已经老了。
        她生于1910年,死于1935年3月8日,死后葬于广东人的公墓,后来公墓被拆除建造为工厂,她的骨骸也就此与魔女区融为一体。
        我会像她一样死于二十五岁吗?
        你的老师 明
        1995年3月8日
        2011年,秋天,小枝回到南明高中,也成为了语文老师。
        她独自坐在图书馆的角落,摊开这封保存了十六年的信笺,泛黄的信纸上布满申明工整漂亮的字迹。
        十一长假前,在学校的最后一天,欧阳小枝才踏进学校图书馆。当年不知来过多少次,虽然有神秘小阁楼的传说,仍是她最喜欢的地方。那年头没有网络,教科书完全满足不了求知欲,每一本书都如此珍惜。她常在阅览室一坐就是两个钟头,有时会忘记吃晚饭……
        如今,图书馆被重新装修过了,阅览室还在老地方,桌椅已焕然一新。藏书增加了不少,但还有十多年前的老书。在书架间徘徊许久,好不容易找到那本《第三帝国的兴亡》,那个印着希特勒头像的蓝封面。翻到最后一页,插着泛黄的借书卡,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中,隐藏着“申明”两个字。她把借书卡放到唇边,似乎能嗅到上辈子的气味。这本书不知被人借过多少 遍,但没人发现过这个秘密,就在这张厚厚的卡片背面--有人用铅笔素描画出了她的脸。
        为什么要选《第三帝国的兴亡》?因为,女生怎么会看这种书呢?
        1995年,有部电影在日本公映,居然有同样的情节。
        忽然,图书馆里多了一个人,欧阳小枝收起当年的书信,又把这本《第三帝国的兴亡》塞回书架。
        她隐藏在书架背后,隔着书本观察那个人--又是他?
        这个叫司望的高一新生,熟门熟路地在阅览室徘徊,手指划过一排排书本,几乎就从她眼前闪过。
        他的手停留在一个书脊上,就是《第三帝国的兴亡》。司望果断地抽出这本书,直接翻到最后一页,拿出背后的借书卡,也把这张卡片放到唇边。
        不可能,欧阳小枝刚才相同的举动,不会被他看到过。
        许久,司望把这本书放回去,抬头看了一眼小阁楼,便离开了图书馆。
        她这才敢大声呼吸,隐藏在二楼窗户后面,看着他在操场上的背影。
        半小时后,欧阳小枝回到教师办公室,屋里没有其他老师,有的还在食堂吃饭,有的已提前回家。桌子上堆着今早收上来的语文作业,电脑屏保画面是《情书》里的藤井树与藤井树。一阵阵疲惫袭来,正要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手却碰到鼠标破坏了屏保画面。
        她才发现鼠标下面铺着一张纸,上面用某个人的笔迹写着几句诗。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上剥后蕉。
        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清朝诗人黄仲则著名的“绮怀十六首”中的第十四首。
        她不但记得这首诗,还清晰地记得这些笔迹,一撇一捺都未曾改变过……欧阳小枝坐倒在椅子上,摸着自己心口,从包里掏出那封旧书信,将这段墨迹未干的诗句,与当年申明的亲笔相对照--几乎肯定是同一人所写!
        下意识地把手伸向茶杯,却把杯子打翻,整个桌面都是玫瑰花茶。她手忙脚乱地收拾,用整包餐巾纸擦干台面,那张纸都被弄湿了,不知会不会化开墨迹?她心疼地把写着黄仲则诗句的纸,放到窗边,压上镇纸吹干。
        小枝冲出门外,不知所措地注视四周,走廊里的人多了起来,任何人都可能闯入过办公室,任何人的脖子上都有可能骑着申明的幽灵。
        最后,她把目光对准多功能楼的天台,从那里正好可以看清她的办公室。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IP属地:北京38楼2013-10-14 0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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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拿出许多好吃的东西,令他尴尬与忐忑,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学校里肯定有许多女生喜欢你吧?”
          “没有啊。”
          自从司望与欧阳老师的事在学校传开,就没有一个女生敢主动与他说话,男生们更是用嫉妒与嘲笑的目光盯着他。
          “你又在说谎!”申敏把他从沙发上拉起来,“你不在我家看看吗?”
          他正盯着客厅里申明的遗像。
          “我还从没见过哥哥呢。”
          申敏露出忧愁的面容,他干咳了两声:“哥哥一直在你的身边。”
          “是吗?你是说鬼魂?我可不怕了。”
          “要是真有鬼魂--就好了!小敏,让我做你的哥哥吧。”
          “为什么?”她微蹙蛾眉,“你只比我大一天。”
          “让我保护你啊。”
          “我不要。”
          女孩拽住了他的胳膊,司望却一言不发地走到大门口,深呼吸说:“我该走了!我妈妈还在等我回家吃饭。”
          “下个礼拜我再请你吃麻辣烫。”
          “以后不要再见面了吧。”
          他决绝地说出这句话,申敏的脸色一白:“为什么?”
          “对不起,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没做完。”
          “你到底有什么秘密?”她一把揪住他的胳膊,“司望!”
          司望迅速摆脱了她,飞快地冲下楼梯,看着小区花坛里茂盛的夹竹桃林,轻声答道:“杀人。”
          第五部 未亡人 第八章
          2013年9月,高三学年。
          张鸣松果然信守诺言,既没报警也没去找过麻烦,只是对司望更感兴趣了。这个男生愈加沉默寡言,每次看到班主任都特意回避。有天晚上,张鸣松从背后叫住他:“司望同学,你会打乒乓球吗?”
          十八岁少年满脸茫然:“会一点,怎么了?张老师。”
          “陪我打两局吧。”
          乒乓球房在男生宿舍楼里,十八年前曾是申明老师的寝室,在他死后不久才改造的。
          他掏出钥匙打开房门,乒乓桌上覆盖一层厚厚的灰,好久没人来打过球了。
          “你没来过吗?”
          张鸣松挑选着球拍,司望平静地扫视四周:“不,我来过。”
          “什么时候?”
          “上辈子。”
          “哈,你真会开玩笑啊!”
          他说着就把球发了出来,司望熟练地回了一球,结果让张鸣松把球打飞了。
          “打得不错啊!”
          两人乒乒乓乓打了几十分钟,还是张鸣松率先支撑不住了,毕竟五十出头了,满头大汗地坐在旁边,大口喝着饮料。
          高三男生也出了不少汗,脱去上衣,露出结实的肌肉。
          “司望同学,感谢上次的救命之恩。”
          “没关系。”
          “张老师,你为什么不问我跟申检察官是什么关系?”
          “天知道呢?”
          虽然,张鸣松摆出无所谓的表情,其实心里很想知道原因。
          “他是我爸爸从前的好朋友,我经常去他家玩的,那晚是他女儿打电话给我,说他可能去你家了。”
          “既然如此,你应该知道申明老师的事吧--1995年,他在附近杀了学校的教导主任,随后自己也被人杀了。”
          “是的,申检察官就是他的亲生父亲。”
          “他一直认为是我杀了他的儿子--这真是天大的误会啊,警方早就调查过了,若我真是杀人犯,现在还会是你们的班主任吗?”
          “确实是个误会。”
          张鸣松喘着粗气,看着布满蛛网的天花板说:“你知道吗?就是这间乒乓球房,当年是申明住过的房子,学生们说这个屋子里会闹鬼,所以极少有人进来打球。”
          “有人看到过申明老师的鬼魂吗?”
          “也许吧!”
          忽然,头顶的日光灯开始闪烁,一明一暗之间,加上窗外黑漆漆的走廊,似乎真有鬼魂来袭的气氛。
          “他来了。”张鸣松依然面不改色,拍了拍少年的胸脯说,“快穿上衣服回寝室吧。”
          深秋时节,天气越来越冷,路边梧桐片片凋零,枯叶穿过窗户缝隙,落到教室黑板上。学生们拼命地复习,不断有人找上门来要求补课,几乎都被张鸣松推辞了。如今,他是唯一敢于接近司望的老师,两个人的关系也变得颇为融洽。
          司望的手机响起来,铃声竟是张雨生的《我是一棵秋天的树》,张鸣松感慨地说:“我年轻的时 候好喜欢这首歌啊。”
          “听说是我出生前就有的歌。”
          “但张雨生是在你出生后才死的。”两个人正好走过图书馆,张鸣松却把面孔板下来说,“司望同学,你最近的数学模拟考成绩很差啊。”
          “哦,数学一直是我的弱项。”
          “你需要补课了!”
          司望停下脚步,看了看图书馆的屋顶:“好啊,这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机会。”
          “今晚,我要在这里批改作业,但要十点以后才有时间,你就到图书馆来补课吧。”
          随后,张鸣松径直走进图书馆。
          管理员早就下班了,他独自坐在空荡荡的阅览室里,并没有什么作业可以批改,而是从书架上拿了本《天使与魔鬼》,随便翻了起来。
          晚上十点。
          司望果然出现了,还带着高中数学的辅导材料,张鸣松微微一笑:“好啊,不过这里有些冷,我们去楼上吧。”
          “楼上?”
          图书馆总共只有两层楼,所谓楼上就是那个神秘小阁楼了。
          张鸣松带着他转到楼梯前,看着他犹豫的眼睛说:“你不敢吗?”
          “不。”
          司望率先爬了上去,张鸣松跟在后面,来到这个布满灰尘的阁楼,月光透过模糊的天窗,洒到少年的眼皮上。
          他随手把门关了,这里的插销很变态,居然是从外面插上的,如果有个人偷偷跟在后面,两个人都就会被锁在阁楼里,要逃跑就只有打开天窗,从屋顶爬出去。
          阁楼到处堆满了书,只有两张小椅子可供人坐,司望凝神看着四周:“张老师,我听说在十八年前,这里死过人。”
          “嗯,是个叫柳曼的女孩,在高考前夕死在屋顶上,警察说她是在这个阁楼里,被人用夹竹桃的汁液毒死的。”
          “凶手抓到了吗?”
          “有人说就是不久后遇害的申明老师,谁知道呢?”
          司望渐渐退缩到角落中:“我们不补课了吗?”
          “先聊天吧--你是个很特别的孩子,自从两年多前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强烈感受到了。”
          “每个人都这么说。”
          “对于你跟欧阳老师的事,我感到很意外也很遗憾。”
          沉默半晌,司望才回答:“我不想提这件事,或许再也不可能见到她了吧。”
          “其实,你还是太年轻了,不知人世间有许多事,并非自己想要就能得到,有时人都不能真正地了解自己。”
          “张老师,您是说?”
          “你并不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
          张鸣松绕到背后,缓缓靠近他的耳朵,几乎对着脖子吹气。
          “老师……”
          紧张地转回头来,张鸣松却离他更近,那声音酥得能让人化了:“司望,你是个漂亮的男生,有很多女生都喜欢你吧?其实,喜欢你的不止是女生。”
          张鸣松的手摸到少年的脸颊,从下巴、耳根、鼻子,最后滑到嘴唇上,塞到他的嘴里。


          IP属地:北京59楼2013-10-14 0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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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怕我咬了你的手指吗?”
            司望居然还没有反抗。
            “想咬就咬吧。”
            虽然,少年穿着厚厚的衣服,张鸣松却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汗味。
            “老师,对不起!”
            就在张鸣松的手要揽住他的腰时,司望如触电弹开,冲出小阁楼消失了。
            凄冷月光下,张鸣松若有所失地坐倒在地,抓着一把灰尘撒向空中。他掏出纸巾擦了擦手指,竟又塞到自己嘴里,仿佛还有少年口腔里的滋味。
            他断定司望还会回来的。
            第五部 未亡人 第九章
            2014年。
            这年的冬天充满雾霾,其实是严重的空气污染。即便郊区的南明中学,站在操场上也不易看清远方,有时从顶楼的办公室向外望去,图书馆阁楼宛在云雾之中。
            张鸣松总觉得自己看不清那个叫司望的少年。
            虽然,上次在小阁楼里,这个高三男生慌张逃跑了,但之后并未刻意回避过他。几次张鸣松单独找他谈话,还能正常自如地对答。四下无人的时候,张鸣松会故意触碰他的手指,而他开头还往回缩一下,很快倒也大方地不躲了。
            一月考试前夕,他收到司望的短信:“张老师,今晚我到您家里来补课好吗?”
            “好啊,静候。”
            这天晚上,张鸣松早早回家收拾了一番,打扫得一尘不染,却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他在浴缸里泡了个澡,喷上浓郁的男士香水。他照了照镜子里的自己,完全看不出已经五十岁了,更像是个儒雅的书生。
            门铃响了。
            猫眼里是个气宇轩昂的小伙子,张鸣松开门微笑道:“司望同学,欢迎光临。”
            “老师,晚上好。”
            司望很有礼貌地走进来,这是他第二次来到这里,小心地注视四周。
            上个月,他刚过完十八岁生日,法律上不再是未成年人了。
            张鸣松拍着他的胳膊说:“都比我高半个头了。”
            屋里的空调开得又闷又热,张鸣松替他脱下外套:“要喝饮料吗?”
            还没等司望回答,他已从冰箱里拿出两听啤酒,打开来放到少年跟前。司望始终没摘下手套,反而推开啤酒说:“不用了,我不渴。”
            张鸣松又绕到他的背后,脱去自己的衣服,衬衫敞开露出胸口,贴着他的耳根子说:“我们开始补课吧。”
            突然,他的腹部一阵剧痛,简直要把肠子震断了,原来是吃了司望一记肘子。来不及反抗,腮部又被重砸了一拳,差不多牙齿要飞出来了。他摔倒在地,眼冒金星,手脚都无法动弹。
            几分钟后,张鸣松被尼龙绳五花大绑,身上所有衣服都被扒光了。
            司望阴沉着面色,十九岁少年的表情,宛如中年男人般可怕。他一只脚踩在张鸣松的身上,吐出粗鲁的嗓音:“张老师,你看错我了。”
            “对、对不起……司望同学,这是老师的不对,请你放了我吧,这只是私人之间的事情,你情我愿而已,我没有强迫过任何人。”
            “我现在明白了--1988年,在南明中学男生寝室里上吊自杀的小鹏,是为什么才走上绝路的。”
            “小鹏?”
            “你还记得他吗?个子矮矮的,但面孔特别白净,常被误以为是女孩子。”
            “哦,是他--”张鸣松浑身上下仿佛都被针扎了,“你--你怎么知道他的?”
            “在他出事前两个月,他总是找你去补课是不是?每次都是在 晚上,经常子夜才回到寝室,从此他再也不怎么说话了,我们都以为是高考压力太大,却没想到是被你……”
            “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二十多年来,你做过些什么?”司望从他的抽屉里,拿出一把修眉毛的刮刀,放到张鸣松的脸上蹭了蹭,“你不承认的话,我就在你的脸上刻几个字,这样只要你走到讲台上,学生们都可以看到了。”
            “不要!”
            “自从小鹏上吊自杀,那间寝室就没人再住了,从此空了许多年,直到申明老师再住进去,就是现在学校里的乒乓球房。从你带着我打乒乓的那天起,我就想到了他的脸,想到他的尸体晃在我的眼前。”


            IP属地:北京60楼2013-10-14 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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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部 未亡人 第十章
              此时此刻。
              马力刚洗完澡走出浴室,手机铃声响起,却是个陌生的固话号码。犹豫几秒钟,接起来听到司望的声音:“马力,是我,司望。”
              “大半夜的,什么事?”
              “我刚从张鸣松家里出来。”
              “哦?”听到那个名字,马力心头狂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怎么了?”
              “我知道秘密了。”
              窗外,飘起了雪。马力的手机几乎掉到地上,依旧心存侥幸:“你说什么?”
              “你跟张鸣松之间的秘密,他已全部承认了--我看到了你的照片。”
              这句话让他彻底无语,仿佛被扒光了衣服,跪在冰天雪地被所有人围观。
              司望冷酷地补充了一句:“还有柳曼写给你的纸条。”
              对方接着说出一个地址,马力听完后把手机关闭了。
              深呼吸着打开窗户,看着飞雪从高楼上划过,伸开双臂看着黑夜的世界,隐瞒了十八年的罪恶,终于要暴露在阳光下了。
              真想就这样结束一切啊。
              不,在走出这一步之前,他还必须做一件事!
              马力迅速穿好衣服,出门坐上保时捷卡宴SUV,呼啸着开入泥泞冰冷的街道。
              打开驾驶座前方遮阳板里的化妆镜,看着自己刚过完本命年的脸。去年偶尔几次出入夜店,都有不错的斩获,但从没一个女人能在他家留第二晚。
              高中时代,马力也是许多女生的梦中情人,比如柳曼--尽管只是她的单相思。她总以政治课代表的身份,让马力帮她一起收作业与考卷,晚自习时缠着他解数学题。最亲密的一次接触,是1994年的暑期,柳曼请马力看了场电影,但他偏偏把另一位室友也拉上,结果让柳曼买了三张票。柳曼参加申明老师的死亡诗社,其实是为了跟马力多接触,尤其在魔女区的那次地下朗诵会。
              他并不是真的排斥柳曼,只是觉得自己的身体太脏,配不上冰清玉洁的女生。
              第一次被张鸣松叫去补课,还是在高二上半学期,就在图书馆的小阁楼。他才明白传说中神秘天窗里的鬼火,都是张老师带人补课点起来的。当这个男人的手摸到自己身上,他手足无措,不知该叫喊还是反抗……
              事后他大哭了一场,虽然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张鸣松变态地拿出照相机,给他拍了几张照片,又语重心长地安慰他,宛如还在课堂上为人师表,说这只是在学习压力中放松身心的手段。
              “马力同学,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男生,你理应前程似锦,做得人上之人。只要你听老师的话,刻苦学习,遵守学校纪律,不要惹是生非,我就可以给你推荐,获得加分的资格,更有机会考进顶尖的大学。”
              小阁楼里的灯光下,张鸣松的面目异常可憎,马力却像头温顺的绵羊,反而感激地靠在他的肩膀 上。
              自从进入南明高中,他就有一个梦想--考入清华大学,成为一个受尊敬的上等人。
              张鸣松是清华大学毕业的,据说过去给好几个学生加过分,不晓得是否也如马力一样漂亮?一年之内,马力的加分手续都办妥了,代价是每周都要跟张老师“补课”到半夜。
              终于,有一晚柳曼悄悄潜入图书馆,爬到阁楼的屋顶上,通过天窗缝隙,发现了他们的秘密。
              柳曼想要单独找他谈,可是马力一直躲避着她,只能给他写了一张纸条。
              收到以后,他完全崩溃了,便将纸条交给了张鸣松,这个男人面无表情地说:“你知道该怎么办。”
              马力明白,绝不能让这个秘密被任何人知道,否则就会失去进入清华的机会,甚至连高考资格都可能被剥夺。
              他是个从小认真读书的孩子,小学一年级起妈妈就陪他做作业,每次考试只要低于80分,就会被爸爸痛打一顿。他的父母都没什么文化,却是望子成龙心切,给他报了各种补习班,希望他能考上名牌大学。记得许多个寒冷的冬天,妈妈逼着他通宵复习功课,只为第二天能考个满分。马力最好的功课永远是数学,从小到大考过无数次满分。最让父母与老师想不到的是,他到了高二那年,受到班主任申明的影响,参加了学校的文学社。张鸣松也颇为生气,还与申明老师发生了矛盾。马力在赌气之下,还暗中加入了申明的死亡诗社。
              几天内,马力独自安排好了杀人计划,他从学校大操场上的夹竹桃树里,提取了有毒的汁液,暗中调配成了毒药。
              1995年6月5日,这天晚上他始终观察柳曼,发现申明老师与柳曼在自习教室里单独聊天。等到柳曼出来,无人的阴暗走廊里,马力突然出现,在她耳边说:“今晚十点,我在图书馆的神秘阁楼上等你。”
              于是,他忐忑不安地等在小阁楼,终于看到柳曼幽灵似的爬了上来。
              柳曼劝他不要再跟张鸣松见面,更说要陪他去公安局报案,要把张鸣松这个败类抓出来。马力却无声无息地绕到她背后,戴上手套,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毒药,强行给她灌了下去。柳曼毫无心理准备,喝到肚子里一大口,都没办法呕吐出来。马力慌张地逃出小阁楼,把门外面的插销反锁。
              柳曼敲打着阁楼的房门,足足过了几十分钟,马力蜷缩在图书馆的地板上,直到再也听不见楼上的声音。
              这天晚上,他离开寝室的时候,在床底下点了支香,其中带有迷药成分,能让人睡得特别沉--以至于他偷偷跑出去杀人,又无声无息地回到寝室,未被室友们发现过。
              第二天,清晨六点,他才看到横躺在图书馆屋顶上的柳曼。
              刹那间,他吓得几乎灵魂出窍,第一反应是她还活着?
              然后,申明老师爬到屋顶上检验尸体--马力又冒出个念头,不是大家都在疯传申明与柳曼有不正当的关系吗?何况昨晚他们确实单独在一起过,申明老师又是整夜都住在学校,他才是最大的犯罪嫌疑人吧?
              于是,就在这天傍晚,趁着申明老师在食堂吃饭的空当,马力偷偷闯入他的寝室,在大橱顶上放置了剩余毒药的瓶子--这样就不会有人怀疑到自己了。
              不久,警方搜查了这个房间,并将申明老师作为杀人嫌疑犯逮捕。
              十三天后,申明死于魔女区。
              他不知道是谁杀了老师。
              但是,这个秘密埋藏多年之后,马力依然认为是自己捅了第一刀。
              保时捷卡宴已停在张鸣松家的楼下,他坐着电梯冲上七楼,发现画有共济会标志的房门,居然留了道门缝没关紧,里面露出灯光与热气。
              推开虚掩的房门,马力踮着脚尖走进卧室,才看到被扔在地板上,由尼龙绳五花大绑起来,赤身裸体的张鸣松老师。
              “你是--”
              那么多年未见,张鸣松忘记了马力的脸,而他自己的这张脸,却从未在马力脑海中模糊过,哪怕已过去了十九年。
              “张老师,你还记得我吗?1995年,是你帮助我考进了清华大学。”
              “马……”
              “是,我叫马力,我的班主任是申明老师。”
              张鸣松眯起眼睛辨认,略微点头:“你怎么来了?”
              “有人给我打了电话。”
              “是司望!”张鸣松咬牙切齿地喊出这个名字,“他让你来救我吗?”
              马力停顿片刻,却摇摇头:“不,他让我来杀你。”
              “什么?”
              “杀死柳曼的人,难道不是你吗?杀死申明老师的人,难道不也是你吗?”
              “想起来了,是你杀的吧?也是你陷害申明的吧--那瓶毒药?”张鸣松在地板上扭动着雪白的身体,“不过,我可从来没让你杀过人!”
              “那么多年来,我觉得最对不起的人,除了被我杀死的柳曼,就是申明老师!”他忍着没有流下泪水,出门时就已告诫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在张鸣松面前露怯,“当他的灵魂出现在我面前,当他附身在那个男孩身上,我就知道这一天终将到来,只是这十九年等得也太漫长了。”
              “你说什么?申明的灵魂还在?那个男孩?”
              张鸣松瞪大眼睛,马力却狂笑起来:“是啊,他真的做到了!太了不起了!将你们这些抛弃了他,陷害了他,让他绝望无助,将他置于死地的人们,一个个都送入地狱!”
              “司望?你是在说他?”
              他不置可否地一笑,蹲在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面前:“张老师,十多年来我始终在做一个梦--就是杀了你。”
              马力起身去了厨房,找到一把锋利的刀子:“我真的好恨自己啊,要是早些年就能杀了你,或把你的丑事公之于众,就不会有更多的男生,像我的人生一样被你给毁了。后悔也来不及了,我以为只要能上得了名牌大学,就算受到天大的委屈也不算什么,其实我已经丧失了一切!”
              刀尖,冰冷的刀尖,横在张鸣松的咽喉。
              他的手指却在颤抖,无论如何都切不下去,虽然在梦中重复了无数遍,包括杀人后鲜血四溅的画面。
              毕竟,毒死一个人,与亲手拿刀杀死一个人,感觉完全不同。
              “该死!”
              刀子却掉到了地上,马力抽了自己个耳光,将近二十年过去,怎变得越发懦弱?
              “小子,不要手软,杀了我吧!”想不到的是,张鸣松却主动哀求起来,“我的学生司望,他已拿到了所有证据,明天整个学校都会知道了,即便校长与老师们不相信,也会有人去调查那些早就毕业的男生,到时候只要有一个人说出口,就会全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是啊,要不是因为我是杀人犯,早就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被警察抓起来不算什么,我怕的是被学校开除,就像申明老师那样,被所有人抛弃--校长、老师、学生、家长……我是南明高中的特级数学教师,培养了无数的高才生,还有十几届的全市理科状元,我是全市教育界最大的明星,每个人都对我毕恭毕敬,哪怕是最傲慢的局长与区长,都想尽办法让他们的孩子来被我补课。”
              马力咬破了嘴唇,重新捡起刀子:“我明白了,司望也早就明白了,你的弱点--名誉!”
              “与其丢失名誉与尊严,遭万人唾骂,不如就这样死了干净!赤条条来,赤条条去吧……来啊,杀了我啊!你还是害怕了吧?所有漂亮的男孩子,都像女孩那样胆小吧。”
              随着张鸣松挑衅般的怒吼,马力手中的尖刀割开了他的喉咙。


              IP属地:北京62楼2013-10-14 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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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的眼神就像等待宰杀的土狗。
                “对不起,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是我们无法改变的。”
                看着这个中年男人脸上的青斑,路继宗想起小枝关照过他的话,靠在椅背上问:“小枝姑姑现在哪里?她怎么没有一起来?”
                “她有些事来不了。”
                “哦,我还有些想她了。”
                说话之间,路继宗藏在桌子下的手,已打开手机,装作整理衣服下摆,却拨通了最熟悉的那个号码。
                两秒钟后,他听到了宇多田光《FIRST LOVE》的歌声。
                这是欧阳小枝现在用的手机铃声。
                铃声是从路中岳的旅行包里传出的,他不慌不忙地打开包,来电显示竟是路继宗。但他当作什么都没看到,迅速将小枝的手机关了,并取出电池。他的包里还装着司望的手机,同样也拿掉电池,不会被任何人查到踪迹了。
                路继宗缓缓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说:“我想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等一等,继宗。”他咬着少年的耳朵说,“你能不能喊我一声爸爸?”
                “我会的!先跟我过来吧。”
                路继宗带着他走进厨房,在烟熏火燎的蒸汽和油烟间,少年俯身摸出了什么东西。
                “爸爸。”
                这是路继宗第一次叫出这两个字,当自己五六岁的时候,是多么渴望能有这一天,抱在爸爸的肩膀上,闻他头发与脖子里的汗臭味。
                “儿子!”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何况这父子相拥的地点也太奇怪,竟是沙县小吃的厨房。他拥抱得如此之紧,几乎与儿子紧贴着脸颊,这么多年冷酷的逃亡生涯中,第一次忍不住眼眶发热,就算现在死了也不后悔。
                忽然,路中岳的胸口一阵剧烈绞痛。
                想要发出什么声音,喉咙仿佛堵住了,梗着脖子直至满脸通红,一股热热的液体涌出。
                终于,儿子放开父亲,站在厨房灶台边喘息,衣襟已沾满血迹,手中握着把切菜尖刀。
                路继宗的嘴上也沾着鲜血,不知是爸爸还是自己的?少年缓步走出厨房,眼前的男人捂住胸口,跌跌撞撞向后退去。店里的客人们尖叫着,伙计们也吓得逃跑了……路继宗心里觉得最对不起的人,是这家沙县小吃的老板,大概要因他的鲁莽而关门了吧?
                三年前,初中刚毕业的暑期,他反复犹豫才鼓足勇气,向邻家的劲舞团网友小梅送出一捧玫瑰,积攒半年的零花钱买来的。小梅大方地收下玫瑰,人却跟着读警校的小帅哥跑了,临别前扔下一句话:“我男朋友说有个通缉犯长得很像你,八成就是你的爸爸吧?”
                路继宗暗暗发誓--如果这辈子遇到爸爸,就杀了他。
                蹒跚着走出沙县小吃,来到熙熙攘攘的街头,黑夜里雷声骇人地翻滚,却没有一滴雨落下来,只有数只蝙蝠拍打着翅膀飞舞。少年在恍惚中低下头,看着手里滴血的尖刀,竟变成了DOTA里的大砍刀。他已穿越回南方小城的岁月,在网吧屏幕前砍出的每一刀,全都对准额头上带有青色印记的男人。
                大怪物,你终于来了。
                想象中被自己砍死过无数次的爸爸,正浑身是血躺在街边,夜市里无数围观的人们,却没有一个敢靠近来救他。
                路中岳眨了眨眼睛,仰望被灯光污染的夜空,即将暴雨倾盆的乌云。好怀念南明路荒野上空的星星啊,还有一个叫申明的少年--将近二十年过去,他从未停止过对于死亡的猜度,当尖刀绞碎心脏,究竟是怎样的疼痛与绝望?
                看不到十九岁儿子的脸,只有一张张惊恐、冷漠或说笑的路人的面孔。
                他真想要大喊一声:是我拿刀捅死了自己,不是那个孩子干的,他不是杀人犯!
                可是血块堵住了气管,他已无法说出哪怕一个字。
                “110来了!”
                人群中有谁喊了一声,路中岳沾满鲜血的手,却摸入自己的裤子口袋,这里还有一部手机,只要按下那个热键……
                来不及投胎吗?
                最后一滴血都要流尽了,恍惚中看到警察的大盖帽,正俯身检查他是否还有气。
                好吧,还剩下最后那么一,丁,点,儿,的,力,气。
                拨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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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部 未亡人 第十七章
                  2014年6月19日,21点55分。
                  安息路19号,凶宅的二楼,何清影少女时代的闺房。
                  “如果还有明天?你想怎样装扮你的脸?如果没有明天?要怎么说再见?”
                  突然,房间里响起这熟悉的手机铃声。
                  司望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虽然嘴巴被胶带死死封着,却在心底跟着薛岳一起唱起来。
                  欧阳小枝感觉到了什么,双目惊恐地瞪大,用尽最后的力气挣扎。
                  铃声,持续了十秒,便发生一记剧烈的响声,就像过年时小孩扔的摔炮,房间里火星四溅,落进那几个汽油桶里。
                  路中岳是故意设计这手机铃声的吗?
                  眨眼之间,火焰在屋里蔓延,烧到了司望的裤脚管上。
                  他疼得要放声大叫,嘴巴却被胶布堵着,真比死还难受。索性闭上眼睛,就这样跟小枝一起烧死算了,如果两具烧焦的尸体还能绑在一起的话。
                  空关了三十多年的凶宅,早已摇摇欲坠,何况大多是木结构的,整栋楼很快被烈焰包围,热辣辣的泪水带着黑色眼线,继续在小枝的脸上流淌。眼看自己就要被烧死,还要搭上十九岁的司望。火场里烟雾弥漫,呛得她剧烈咳嗽,却被胶带封住而无法张嘴。通常火灾中遇难的人们,都是被有毒气体窒息而死,活活烧死算是超级倒霉了。
                  但她没放弃,用力挪动椅子的脚,终于让自己倒在了地上。
                  火焰烧到她背后绑住的手上,几乎把双手皮肤烧焦了,同时也烧断了绳索。强忍烧伤的疼痛,她奋力地挣脱而出。
                  自由了。
                  司望也睁开眼睛,目光里有了希望。她连自己嘴上的胶布都没撕,立刻扑到他身后,即便双手已被烧烂,仍要解开他的绳索。可路中岳对司望捆得更紧,这样复杂的死结,根本不是她能打开的。她把司望推倒在地上,想要用火焰烧断绳索。令人绝望的是,捆绑司望的绳子材料,跟捆绑小枝的全然不同,竟是专业的防火绳,无论怎么烧也不会断。
                  她只能先撕开司望嘴上的胶布,再把自己嘴上的也扯掉。她看到这少年满嘴是血,心疼地亲吻他的嘴唇,似乎这样能减轻疼痛。
                  司望却用头顶开了她,被封死十几个钟头的嘴,疼痛欲裂地吐出第一句话:“小枝,你快走!”
                  “不。”
                  她的嘴角也淌下了血,混合着自己与少年的鲜血。同时,头顶传来可怕的声音,熊熊大火在烧毁房梁,眼看整栋楼就要坍塌了。
                  如果,现在她一个人冲出去的话,或许还有机会逃命。
                  21点59分。
                  小枝听到玻璃碎裂的声音,立即抓住捆绑司望的椅子,拼命冲向被火焰灼烧的窗户。
                  他还来不及说出一句话,已被连人带椅飞了出去。
                  天知道她从哪来的力气?一百四十多斤的男人,被推出到 窗外的半空中。
                  司望身上扎着木头窗架与碎玻璃,裤脚与头发烧着火焰,在安息路的夜空上飞行。
                  然后,坠落。
                  从二楼摔到一楼,木头椅子砸得粉碎,身上绳索自然也松开了。
                  几乎就在他飞出窗外的一秒钟,身后这烈火围困的凶宅,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屋顶与房梁完全坍塌,整栋房子连同熊熊大火,全都变成一团废墟,连同还来不及跳窗逃生的小枝。
                  司望刚想要起身,回去把小枝救出来,右腿却疼得抬不起来,原来整条腿都已变形,想必已被摔成了骨折。
                  许多人尖叫着围观,没想到在这废弃的空楼里,居然会飞出个小伙子来。
                  眼看围墙要压倒在他身上,幸好有两个大胆的男人,飞快地抓住司望的胳膊,将他拖到了马路对面。
                  躺在人行道上的司望,看到地下室的气窗,原本蒙着尘土的肮脏玻璃,一下子变得锃亮,照出对面那栋燃烧着的房子--竟只剩下一小半的高度,安息路上布满破烂木头与砖瓦,似乎还有烧焦的人肉气味。
                  忽然,仿佛有个十几岁女孩的幻影,蹲在凶宅前的大门台阶上,抱着肩膀抽泣。
                  2014年6月19日,晚十点整。
                  豆大的雨点打落到头顶,转眼化作瓢泼大雨,将所有围观的人们淋得四散跑开。
                  司望看着对面火焰一点点减弱,想要高声大喊她的名字,喉咙却被烟雾熏坏了,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等到消防车呼啸着冲到安息路,差不多凶宅大火已被浇灭。
                  几分钟前,当大雨尚未降落到烈焰,欧阳小枝已被压在废墟下--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见,一切都已烟消云散,等待漫长无边的寂静过去。
                  又一团冲天火焰燃烧,四周全是垃圾与木板,身上穿着破烂衣服,自己一下子变得如此瘦小。小枝摸着头发与胸口,才明白已回到了十一岁。
                  1988年,南明路。
                  正当她茫然地面对炽热火舌,那个人一刻不差地出现了,像传说中的盖世英雄,踏着七色云彩,抱起年少的新娘,冲出火焰……


                  IP属地:北京69楼2013-10-14 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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