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寂夜中的城南，风恣意撩拨着马车小窗上所缀的锦穗儿，早已瞧得出腐旧的木车轮碾过翘起的青石板，板子别别扭扭地喊出声，这一声却也被淹没在夜风中了。但瞧这辆马车，只觉着如同一匹白马站在了肮脏不堪的沟渠旁，这样一条狭窄阴晦的小巷，有哪一家招架得起如此阵仗。偏偏儿，车子徐徐停下，不紧不慢的，生生停在了巷子尽头，最静的那户门前……
对这个宅门儿来说，那样纷杂的脚步声，或许太久都未曾响起过了。小小一方院落，平日里院门深锁，并未觉出有何不妥；今日待夜深了，灯火一映，众人纷纷抬脚儿往里去，这才觉出来，这院子确乎是太小了。谁又能想得到，这样的一座小院儿，它有多少故事。
廊下，灯火最暗的地方，小姑娘眨着一双满含了怯生生的圆眼瞅着这帮人。她还太小，这样小的一个孩子，她只晓得家空了，只剩她一人了，于是就又得有人将她接了去，才好继续疼着宠着。可这姑娘又有些不同，甭管旁人如何招呼，她仍倔强地站在那个黑黑的角落，不肯挪动一步。
有人问她怎么不走，她说，在那儿，她才能看见阿玛，才有家。

【雍武十一年五月廿六，是夜，戌时。】
【许是这马车内设细软当真精致，亦或是我本就意难平，帘外丫头们禀了已快到了时，我竟也没几分倦意。半肘撑起身子，一挥右胳膊将身上所覆的大氅撇下，一双玉尖儿缩在元宝袖下，悄声往窗子边儿上挪了几步，战兢兢伸手将软帘儿掀起一角。猛然投进来的烛光映得车内恍若白昼，外头的街市，只消望上几眼便知好过金陵千倍；而我，自是不愿回去那大丫头向太太们禀甚的闲话，复又撂了帘子，只作未闻。】
【车帐中一下又昏暗下来，摸索着寻着了左手边的矮桌，再弓着身子在边上小椅坐定，静听着一帘之隔外的车夫们闲叙。这回上京投亲，若说我无半分不情愿，那真真是欺人欺己。想来也是因着额娘去得早，如今阿玛既也随着一道儿走远了，独我一人留在金陵，往后恐也是给乡绅纳了为妾的路；但若随了他们意，上京，既可彰显骨肉相亲，日后若再能为他们所支配，不过是添一副碗筷，何乐而不为。】
【正出神冥想的当儿，但聆得外头啪嗒一声响，像是皮鞭子狠狠抽在地上的动静。马车稳稳停住，锦帘儿嚯地被拉了开来，只见一丫头模样的人喜笑颜开，先是瞧我一眼，而后满是笑音儿地朝身后嚷道“是温都姑娘！快去回了老祖宗和太太们，温都姑娘到了！”】
【温都姑娘…… 我只仍静坐在车内，嘴角带了些笑，朝那丫头一点头，算是先见过礼；只是这称谓，莫名让人听了生分。不过话起话落的功夫，车外已然满是人，不过细看却瞧出都是清一色的手脚粗壮的老妈子们，竟连几个水灵灵的小丫头都寻不见。黛眉一蹙，迎了那伸进来的手一搭，踩着刚放好的矮墩子下来，只见为首的一个朝我福身，量她一身用度，瞧着已是不凡，便是还不知旁人如何了。】
“姑娘安好。老祖宗和太太们皆在宅门儿里等着，您且上了这顶软轿，从右角门入。”

【众人见礼间马车随从等已从后撤去，我借着这光仰头往匾上一望，烫金蓝底儿的，在烛火的映衬下熠熠生辉，上书“博尔济克府”五字，瞧着是比原先的温都堂皇许多。面皮儿一阵的发凉，随着这五六个老妈子并着丫头往前几步，只见一小巧软轿立于前，四顶飞檐，上缀流苏，精巧夺目。】
【“姑娘您停一停。”方欲迎上前去，那腕子上戴了对儿攒银镯的老妈子将胳膊一伸，“老祖宗与您多年未见是真，可如今老祖宗身子骨大不如前……也是真。”她这话似乎说得很是为难，眼皮儿也耷拉着，只用余光探着我的神情；这般情状，我自是晓得她意思，无非是相聚时少掉些眼泪儿罢了。把手往她手上一覆，唇角一软。】
劳您费心，我晓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