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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青春未完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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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13-09-09 13:14回复
    简介:
    我是张海成,今年二十六岁。我早已无力挥洒青春的热情,可是我的青春却并没有结束,因为我欠了青春一屁股债。
    这是一个有些难以启齿的故事,这是一个关于我高中时和已有身孕的女友承诺双双服毒殉情,她喝下毒药去世,而我却懦弱地食言的故事,这是一个我之后的生活被枷锁禁锢的故事。失眠、噩梦、自责成为我生活的主旋律。
    我最好的朋友为我介绍房客,但是她为何与她如此相似?她的言谈、举止和习惯分明就是已经故去的她。新房客对于我是毒品,是漩涡和黑洞——吸引却致命。
    难道她没有死,这次是回来专程复仇?我究竟是会游到救赎的彼岸或是越陷越深?为什么我感受到的只是逐渐逼近的阴谋?我的青春,还是个未完式。


    2楼2013-09-09 1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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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排


      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13-09-09 1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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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孙晓迪
        我正从一个叫做青春的悬崖往下掉。我并不是像一般人那样,风般坠落——我是缓慢而匀速地,这是故意让我感受濒死的痛苦。我的背被尖锐的岩石和枯枝划开一道道鲜艳的伤口,我没有喊叫,因为我知道,我不会摔死,我只不过是正在滑向一个背离我信仰的深渊。
        我小时候总是自以为是地认为很多事情。我以为抽烟的都是坏人,其实长大以后才知道抽烟的不一定都是坏人,而不抽烟的也不都是好人;小时候被教育着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长大以后就知道脑袋里装那么多道理没用,因为走到哪都有不讲理的人;小时候认定喜欢的事就说喜欢,长大以后明白了有的时候不喜欢也得说喜欢,想要好好过日子就得时刻委屈着自己。
        我已经二十六岁了,我这些青春的热情,早就挥洒干净了——当然如果我知道它属于有限资源的话,我应该早些时候就省着用的,至少如果我现在觉得寂寞寒冷,就能靠自己的力量在心里点上一把火了。
        我拿出支万宝路,点上。嘴里还有牛奶的余味,混合上烟,就像是烧焦了的黄油。我用手指夹着烟,使劲“呸呸呸”了几声,像是要突出嘴里的异物似的。我一开始是没钱抽万宝路的,也就是和大多数人一样,中南海或是什么的。
        这几年稍微有了点小钱,便急切而疯狂地改善起物质生活来,比如我现在租的这个敞亮的房子——两室一厅,大约90平方米,就我一个人住,在北京二环边上,朝南的正向房,格局也好。鬼才知道现在北京的房价多贵呢,能找到这么一处市中又便宜的房子比登天还难。
        我想到房子的时候手机突然响起来,是孙晓笛打过来的,我接起电话还开口,她就开始快节奏地说起话来:“喂?张海成啊?我提醒你你下半年的房租该交了,虽说是老同学了也不能拖这么长时间,鉴于你这么不自觉我决定立马出发去你家收钱。”
        “你包租婆啊,我都说了会给你的,我最近手头又不是太紧。”我吐了口烟说。
        “你就是懒,你给我送过来多好啊,真是的。”她满口抱怨的语气。
        “你到哪了?”
        “我出电梯了。”
        “那还早。”我转了身,打算去开电视。
        “我是说我出你家电梯了,而且,现在已经到门口了,记得把你衣服穿上啊。”她笑着说。
        “你下次能不能提前点说?你总是这样。”我说完这句话以后她就把电话挂了,紧接着就是门铃响的声音,火急火燎地能把整栋楼都点燃。


        4楼2013-09-09 1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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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餐桌椅背上拿起一件白色紧身背心套在身上——那本来是我今天要拿去洗的。门“哐”地一声打开的时候伴着金属零件的摩擦声,然后孙晓迪就冲进来了。她一身都是黑色的正装,带着黑墨镜,只有里面的衬衫是白色的。
          “你热不热啊,穿成这样。”我把门关上,再一回头,她已经坐到沙发上了,高跟鞋和地砖敲击出清凉的声音。
          “我还要上班好不好,今天公司下午有个会,所以上午就留给自己了。我一想,你房租还没交,就正好跑一趟。”她把背包扔在沙发上,拿起空调遥控器:“你是不是现代人啊,大夏天的空调都不开。”
          “外企的事儿就是多,什么时候都得穿正装。外企里的人事儿也够多的,没空调就活不下去了。”我故意调侃她。
          孙晓迪本来玩弄着她刚涂好的红指甲油,听我说完就瞥了我一眼,又笑了笑:“张老板有了钱说话果然有底气了,不再是当初那个求我低价租房的穷小子了啊?”
          我拿起刚刚撵灭的半截烟,又重新点起来,寻思一会,好像也没什么可以反驳的话了。我们俩就是这样,一见面就拌嘴,从高中时候就是如此,像是以后也改不了了。其实我挺喜欢这样的女生的,有什么话都能跟你说,有什么玩笑都能开。
          当然这并不表示我对孙晓迪有什么意思,我们是很纯洁的关系——其实我现在挺惧怕用“纯洁”这个词的,用不好别人就说你装,况且如今,似乎没什么是纯的。
          我和孙晓迪的关系,除了高中同学,还有房东和房客。我没上大学,当然这个原因,就得另说了。总之当时我想在北京城内找个工作,但是没地方住,孙晓迪就说,正好她家空着套房,就先借我了,房租意思意思就好。她爸妈都在美国住,当初高中时候要带她一起去,孙晓迪犯倔死活不去,差点没把她爸起出心脏病。
          我也没客气,她和我说完的第二天我就提着大包小包住进去。那大概是八年前的事情了,北京的房价远不如现在,房租自然也不多。我自己在网上开了家网店,主要卖衣服和配饰——天知道我怎么这么有远见,阴差阳错地就撞上这么好的机会,后来网络发展的速度很快,网购越来越普及,我卖服装比较早,所以现在网上服装生意做得不错。其实卖这玩意大家的货都差不多,拼的主要还是口碑。
          我手上的钱越来越多,付给孙晓迪的房租也逐渐多起来。她不缺钱,这点我是知道的,她爸妈都是知识分子,她爸是工程师,他妈是音乐学院的教授,估计拿脚弹起钢琴来都比我用手弹得好。
          创业的时候我十八岁,我觉得就是那一次,用光了我所有的激情,把剩余的年少时光都交给了现实的残酷和激烈的竞争,而说起来这个世界也是公平的,它总能还给你点什么,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于是我用年轻换来了知道如何和社会上的人打交道。


          5楼2013-09-09 1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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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被世界隔离了,她像得了人们认为的道德的瘟疫,没人愿意接近她,除了我和孙晓迪。在当时那个还比较封建的年代,再加上当地人保守的思想,几乎要把李珊压垮,而我,却并不在舆论关注的范围内。李珊真的快要疯了,她的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差。
            那天晚上我去找她,准备商量去打胎的事情。我有她家的钥匙,我打开门走了进去,眼前的情景吓了我一跳。李珊拿着一瓶不知道哪搞来的农药,仰着脖子正准备喝下。当时的灯光是暗黄色的,把她的脸衬得铁青。我从未离死亡这么近过,好像你触手可及。死神就游荡在屋子里,然后站在李珊的背后,等待用镰刀割破她的喉咙。
            她家里很久没有收拾过了,衣服和垃圾扔得满地都是,砸碎的碗铺在地上,快要没有下脚的地方。
            我一个箭步冲过去,抢下她手中的瓶子——那是满满一瓶,由于晃动还洒到了地上一点。我口中似乎都尝到了些许的苦涩。
            “你干嘛!你疯了啊!”我倒吸一口凉气,惊讶地看着她,但是我看到的竟然是李珊那样一个心安理得的表情,就好像她已经看破生死似的。
            “我难道没和你说过吗?”她抬起哀怨的眼睛说,“我妈妈就是因为在外面偷人才跟我爸爸离婚的。她一直被人看不起,现在那些人都说,荡妇的女儿也是个贱女人。我如果继续活下去,我一直要在这样的名声下生活,我宁愿死了。”
            我当时完全没法掌控局面,连话都说不出来,我以为我的几句话就能改变结局,可是李珊的心就像石头,刀枪不入。我的全身都在抖,连同手中的那个农药瓶子。
            我想了半天劝解她的话,最后结结巴巴地说:“可是……可是我爱你,你不能死。”
            她病态地笑了笑,:“张海成,我都替你想清楚了,现在他们都说我,等到他们琢磨过来,也会对你指指点点,你逃不过的,别人的话是能杀人的。你想想,你爸妈知道了会怎么想,你的生活呢?你的未来呢?就全都毁了。”她说这些的时候声音很轻,就像她平时说话一样。
            昏黄的灯光把她的脸衬得更加蜡黄,她就像是商店里的假人模型,唯一不同的是,李珊挺着一个大肚子。
            “不对不对,你这么说不对……”我也乱了,我不想跟着她的思路走,我要恢复理智,我要告诉自己她这么说是绝对错误的。


            9楼2013-09-09 1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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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你爱我,”她把手环在我的腰上,“那你就要对我负责,我如今这样我们要一起承担,我想开了,人活着这么痛苦,还不如死了。我们……我们一起死吧……”她眼中充斥着血丝,嘴角翘起诡异的弧度,那时候的她连我都不认识了,她不再是那个李珊了,她已经被舆论压垮了。
              我压抑地透不过气来,我一把推开她,她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撞倒了一个空水桶,差点摔倒。她吃力地扶着门框,哭了。她抓着木头门框的手指微微颤抖,眼泪止不住地流。我羞愧难当,本来这件事也有我的责任,现在我不能就这么抛弃她。我过去扶她,结果她甩手过来,给了我一巴掌。
              “你什么东西!”她说,“玩完了就完了是吧?说什么你爱我,你爱什么?你究竟爱的是什么?你懂爱吗?”
              她这一句话激怒了我,她好像在说:你算什么男人?我今天这样都是你造成的!
              于是我变得更加自责,人都是这样,自己知道自己的过错,但是如果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感觉就是种羞辱。
              “我懂!”我脸上火辣辣地疼,眼前依旧是那种暗黄色。
              “你别以为我不懂,我什么都懂!”我那股冲动又涌上来,我确实愤怒,愤怒为什么事情变成今天这样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我又可怜李珊,我不该让她沦落到这个地步。我的脑子像被谁用手指搅乱,连自考的能力都没有。我哭了,我无力面对,我甚至想到了我今后的生活,我的家人和朋友都会怎样看待我?我破碎了,我不是那个优秀的张海成,我被我自己毁了。
              “我爱你,真的。我愿意和你一起喝。”我泪流满面,年少带给我的是没有经世的纯洁,却也彻底削弱了我的判断力。
              我感觉那不是我真正想说的话,只是身体里有什么东西顶着就说了出来:那是一种非常奇怪的逻辑——爱你就要和你一起去死。可是当时,我无法控制地会有这种想法,我把死看得非常轻了,我觉得我们这是为了爱而死,也值得了,起码是轰轰烈烈地死去,当然是我当时理解的爱情。
              李珊像个疯子一样把我拉到她的床边,我们并排坐着。我的手是冰凉的,就和冬天刚刚触碰完雪是一个温度。我的目光无法聚焦,整个画面都是散开的,我感觉我被洗脑了,进入了一种不正常的观念里,但是当时,我无法挣脱。我是来劝李珊的,到最后自己反而陷了进去,我第一次明白,原来死亡的力量这么可怕,即使我还没真正走到尽头,但是今天只是和它打了个照面,就被它拖走了。
              李珊笑着,那种笑容是我从未见过的,那种是可以抛弃一切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10楼2013-09-09 1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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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先喝,剩半瓶你再喝,”她几乎把这当做了一种游戏,“我在天上等着你。你再看看我,别到时候走丢认不出来了。”
                她说完没有犹豫,仰着脖子就喝了一大口,接着又是一口,然后她迅速地把瓶子塞到我怀里,就像小时候玩的击鼓传花的游戏。我看着她倒在床上,开始挣扎,她的嘴张着,身体蜷缩,在床上乱晃。只是痛苦了几下,就不省人事了。
                我已经不是我自己了,我有这种感觉,我像个提线木偶,受别人思想的支配。我麻木地举起那瓶农药,放到嘴边,准备喝下。我要去赴约,我不能回头。
                我把农药放在嘴边,深呼吸,鼻子里灌满了农药的酸味。可是我突然停住了,我猛地想到死亡,我想到了我的父母,我想到了如果我今天死了,就再也无法继续我的生活,我才十六岁,我不该这么早死。
                我尖叫一声,然后把瓶子用力砸到墙上。农药飞溅着洒了一地,白色的墙上留下一个黄色的印记。正是那一刻,我才算清醒,我转过头看见李珊,她死时候是痛苦的,她的眼睛没有闭上,嘴角流出一道农药黄色的液体。她的嘴角抽动着,挺着的大肚子似乎还有婴儿的心跳,我摇着头,我不愿现实是这样的。
                我们目光偶然相撞,我感到她的愤怒和哀怨。是啊,我违约了,我和李珊用生命打赌爱情,结果我中途退出。我用尽全力地吼叫,希望这个梦能因此结束,我还要回到我的生活中,我明天还要去上学,和李珊和孙晓迪一起。我的嗓子喊到嘶哑,李珊还是没有醒,她的腿不自然地弯曲着,一动不动。
                我,张海成,害死了李珊——至少我们如今不平等了,她丢失了生命,而我即将开始我苟延残喘的生活。我用力抓着头发,要把它们全都拔下来似的,因为我知道,我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要在李珊的阴影下生活。我其实是个胆小的人,我没有和她一起殉情的勇气。


                11楼2013-09-09 1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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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之后报纸和媒体几乎要把我的生活包围起来,我每天都毫无表情地回答同样的问题,直到最后我爸拿着扫把把那些记者赶出我家。他和我妈都不是会说话的人,在那之后,他们也很少和我说话。我爸的头发一下就白了,白到骨灰一样的颜色。其实媒体对我还是仁慈的,他们没有把焦点关注在我犯的错误上,反而说我面对问题时很冷静,没有跟着李珊一起做傻事。“珍惜生命”是符合主流思想的,他们也都这么说我,但只有我知道这不是珍惜不珍惜的问题。我的名字频繁地出现在各大报纸上,当然他们没有写张海成,只是写张某。这样一来,我更觉得我虚伪了,连名字也要被遮去。没人知道我是谁,大家只知道我做过什么,我就像躲在一个漆黑的山洞里,伸着头往外瞧,看看站在太阳底下那堆人究竟对我是什么态度。过了没多久,这条新闻也和其他时事一样,彻底过时了。
                  我有半年多没去上学,整天窝在家里,谁也不见。那段时间我恨不得连我爸妈也赶紧消失,我只希望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每次我有这种想法,我总觉得当时还不如死了,那样就真的只剩我一个人了。既然我不敢死,现在就得承受这样活着的痛苦。孙晓迪来看过我几次,我知道她恨我,只不过她没有表现出来而已,她见我时候眼中带刀,目光锋利得闪着光。她说:“张海成你就不想对我说点什么吗?”我只能摇摇头。孙晓迪一直耿耿于怀为什么当着她的面我总没法谈起这件事情,她讨厌我的逃避,她怪我没有照顾好李珊。我知道她也是极度难过的,她们那么好,我明白她不会放过我。我没有考大学,因为我早就无心学习。毕业以后,就是我之前讲过的故事了。
                  再想起这些事情是孙晓迪拿完房租的晚上。如果不是她给我看了她珍藏的报纸,我也不会想这么多。我躺在床上,开着床头灯,其他地方都是黑的,只有我的脸被照得闪亮。我下床,没有穿拖鞋,然后从抽屉里拿出安眠药——我特意把它放在一个好拿的位置上。我已经被折磨了这么多年了,不在乎这一晚上,何况即使我睡着了,我也会做噩梦,我会梦到李珊惨白着脸质问我为什么没有喝那瓶子毒药。我不知道这样的生活还要多久,我一直在祈祷,祈祷着谁能来解救我,但事实证明我似乎只能靠我自己。
                  今天孙晓迪拿完钱要走的时候她说:“张海成,青春留下的那点账,长大了总要来还的。”
                  所以,我现在,还在和我的过去较劲,我的青春,还是个未完式。


                  12楼2013-09-09 1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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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孙晓迪的“请求”
                    我们三个坐在红色的沙发上,喝着苏静沏的茶。孙晓迪曾经和我说,她唯一喜欢我家的家具就是这大红色的沙发了,她说其他惨白的家具总那么单调。空调吹出冷空气,打在我们的脸上,连头发都跟着飘动起来。
                    她们俩是不会觉得我们三个人坐在一起是多么尴尬的,我瞟了一眼她们俩——孙晓迪低着头发短信,苏静闭着眼睛喝茶。屋子里一时间突然安静下来,挂在米黄色墙壁上的大钟指针清晰地发着响声,把时间分割成一块一块。
                    快结束吧!求你们俩了,我们可以去外面吃饭,可以熟悉小区周边的环境,或者去公园里溜溜,总之不要这么坐着。我的手心里好像握了一把海绵,攥得越紧手中出的汗水越多。
                    高中的时候我们也是三个人,几乎时刻在一起。有时候我常常想,我真的活过过去的那二十几年吗?仔细想想,它们却都是梦幻的感觉——我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记忆的,对于过去也总是模糊,一些当时觉得必须要记住的事情,到现在也忘得一干二净。甚至连前几天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能一一说出。于是我就觉得,过去经历过那么多事情的张海成,不是现在的我,我只是站在如今的这个时间的结点上,眺望过去,看一个和我毫不相关的人偷渡在不同时间空间里。我突然恍惚了,不知道我究竟是不是活过。
                    三分钟过去了,我回过神,屋里还是那么静。我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像是揪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孙晓迪放下手机,外壳映出她美丽的外表。她翘着二郎腿,看着电视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接着打了一个哈欠。
                    “真烦,又是自杀的,有没有点新鲜的。”孙晓迪看着新闻,眼睛里存留着打哈欠流出的液体。她的目光是无心的,眼睛无意透出半睁的状态。
                    我没有说话,倒是苏静接了一句:“晓迪姐,有时候不能完全怪自杀的人的,他们也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他们也没法完全控制自己。”
                    我把手中的遥控器握紧,猛地换了一下台,于是它发出了一声诡异的抗议。我陷进一种她们对我无意的伤害中——孙晓迪发的牢骚以及苏静的附和绞着我的神经。真正痛苦的是,我尽管非常难受,可是我不能说出来,我不能完全发泄我的情绪,向苏静讲述那样一个故事。


                    15楼2013-09-09 1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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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怪孙晓迪,她对人,几乎不知道什么叫做所谓的圆滑,她身上长了尖锐的棱角,总能把你的皮肉磨出红印。高中的时候也是,她明明知道李珊没有父母来疼,还总在她面前说自己妈妈昨天又让她吃这吃那让她不厌烦。她是没有坏心眼的,可能就是心直口快,但最矛盾的是她每次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把她伤害别人的话完整地说出来了,并且还得生动地补充说明几句。
                      “哎呀,你看我,都到了饭点了,快点快点,下楼吃饭了。我告诉你苏静,这楼下啊,有不少好吃的,今天去吃烤鸭吧,特别便宜。”孙晓迪握着苏静的手,要把她拉起来。这个过程中,她的眼睛一直是看着我的,她的瞳孔里反射着我惊恐的面容。她带着僵硬的笑容——那是送给苏静的,她只是想岔开话题而已。我知道她反应过来了。其实,她也不想提起吧。
                      我跟着她们出了门,又锁上门,楼道里有点暗,看不清我们的影子。我想是被我锁进屋子里了。
                      电梯从十八层下来,门开时候楼上李爷爷的儿子正好在里面。我们三个走进去,一半空间就被占去了。
                      “李智坤,”我对着他说,“刚才在公园看见你父亲了,带着你儿子。”对于李智坤这样的人,和他说话有一些用词就自然而然地改变了,比如“爸爸”变成了“父亲”,也不能脱口而出“你妈的”,必要的时候可能自然而然就成了“你母亲的”。
                      李智坤非常庄重地笑了笑,好像每次微笑的弧度都要用量角器去量一样。他伴着细腻的气质对我说:“是吗?我落了点东西在家里,回来取。家里没人,可能他们还没回来的关系吧。”
                      我该怎么形容李智坤呢?他是个像尺子一样规整的人,大概是李爷爷李奶奶家教严。他每天都把自己打扮得干干净净,西装革履,上面不落一粒灰尘。他用不知道什么牌子的香水,浓淡刚好合适。他的头发从不留太长,有些小卷,所以看起来特别黑亮。哦,对了,他的鬓角是精心修饰过的,五官长得也特别细腻,所以总会给人“小白脸”的印象。听李爷爷说,李智坤是名牌大学毕业的硕士,现在的工作也是很多人羡慕的。媳妇也孝顺,总之老来可算心满意足了。我见过他的妻子,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人,似乎不怎么能配上李智坤这个看起来属于完美型的男人。他看起来很乖,甚至有点自然呆,但我毕竟进入社会早,知道他必定是个精明又善于隐藏和伪装的人。


                      16楼2013-09-09 1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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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晓迪和苏静没有见过李智坤,他们互相打量着,也没打招呼,可能是怕会尴尬。李智坤转过头去看电梯里的广告,孙晓迪面无表情,苏静倒也只是对着李智坤抿了抿嘴,算是说了“你好”,起码和孙晓迪比起来,也算是有反应了。
                        我们去吃了烤鸭,结束之后苏静要去现在住的地方收拾东西,过几天才搬过来。我和孙晓迪回小区楼下,她开车回家。
                        走到楼下,保安坐在椅子上打盹,口水流到制服上。我对着他摇了摇头。
                        “这年头有钱拿,谁不会偷个懒什么的。”她顺势戴上了墨镜。我们迎着太阳的方向走,我下意识用手挡在眼睛上面。
                        “我可以请你帮个忙吗?”她用遥控器解锁,语气突然变软了,像糯米一样。
                        “你能不能别这么说话,我真不适应,”我夸张地往后退了两步,“有话就说。”
                        她于是声音变得更嗲了,虽然带着墨镜,但我知道她的眼睛一定媚得眯成了一条缝。每到这个时候,准没有好事。我这么想,又不敢说出来,就使劲憋着笑。
                        “明天是周六,我爸妈要回来了。前些日子他们跟我说,如果我在国内还没有男朋友,就让我去美国和他们一起住,所以……”
                        “你妈的,这种事哪有代替的啊,而且你公司那么多白领,干嘛非得是我。我还是想无事一身轻,不揽这种破事。”
                        “我呸!”她泼妇似的把墨镜摘下来,对我瞪大眼睛,博士伦的蓝色轮廓清晰可见,“老娘当年把房子都借给你了,现在我就借你一天都不行,张海成你个人渣!”
                        “不是这个问题,万一被发现,你爸那个脾气我都知道……”
                        还没等我说完,她就打开车门,车窗反射着我无奈的脸。她一脚踏进去,只留半个身体在阳光之中,然后说:“没什么可商量的,你明天晚上七点要是不穿着西装拿着礼品到我家当我男朋友,我就把你赶出我的房子,看谁做得绝。”
                        幼稚!我在心里这么想,恨不得把她车给炸了。她用力把门摔上,清脆地一响,然后转弯出了小区。她的车是大红色的,夏天里险些要着起火来。排气管喷出出比空气还热还闷的尾气,彻底要把我融化。我孤零零地站在小区停车位旁边,脚下几根可怜的绿草耷拉着脑袋,快要被烤焦了。我的耳边都是蝉鸣,不停地回转,我对于明天,已经没有任何期待,于是我就这么站着,等着身体像蜡烛一样融化成一摊。


                        17楼2013-09-09 1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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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暴力约会
                          说实话我并不想在孙晓迪的家事上插一脚,因为她的爸爸——就是那个刻板的工程师,是个狠角色,他一心想让孙晓迪变成她妈妈那个样子——那个温柔美丽的音乐天才。可是孙晓迪像是基因突变了一样,彻底朝另一个极端发展,她的成长已经超出了他爸爸理解世界的宽度。她的家庭很传统,而孙晓迪俨然成为她爸妈眼中的外星人,她做的事情没有一件与他们的期望相吻合,反而是背道而驰。
                          孙晓迪打耳洞、尝试吸烟,有一阵还信誓旦旦地说要退学去南极旅行,于是她的这些对生活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和热情,被她爸爸的棍棒打压着,像是不断被挤瘪的气球,总会爆炸的。李珊还在的时候曾经和我说,从她们上小学起,孙晓迪身上就总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补丁似的贴在白嫩的皮肤上。所以她让我去假扮她的男朋友,我是一点底也没有的,不过幸好他爸爸不怎么认识我,因为在李珊去世之前她爸妈就已经搬去美国了。
                          我一直睡到中午12点才被手机铃声吵醒。我昨天晚上没拉窗帘,毒辣的阳光晒到我的屁股上。本来是想用右手去摸手机的,结果它放在脑袋低下时间太久被压麻了,所以我只好伸出左手去接了电话。
                          “您好……”我摸了摸头发,有一大片被压瘪了,有一部分很有精神地立起来。我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有些酸涩。
                          “张老板,明天我就从湖南回北京了,请了这么多天假,真是不好意思。”声音断断续续的,可能是信号不好,还伴着浓重的湖南口音。我知道这是前几天和我请假的员工,她叫林美艳,十六岁就离开家到北京来,今年也不过十九岁。我们见过几次,她虽然长得不漂亮但是很单纯可爱,有少女未脱去稚气之前的平和善良。
                          “嗯,家里怎么样了,出什么事了?”我用发麻的胳膊支撑着起身,盘腿坐在床上。薄薄的被子顺着胸前滑落,在床上堆积成一团。
                          她沉默了一会,然后平静地说:“我父亲去世了。”
                          “啊?”反倒是我激动起来,“怎么回事?”


                          18楼2013-09-09 1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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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小卧室完全腾空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我的汗滴在一堆裹着塑料包装的衣服上,果然是好久不运动了。我原来曾经听人说过,人从出生到二十岁,身体机能一直是呈上升趋势的,等过了二十岁,就不可避免地经历一个衰老的过程。想想也是的,我现在关节会抗议似的发出轻微的响声,就像是小草生长,只有我能听得见。可是最让我觉得悲剧的是,我在二十岁之前竟然不知道这件事,我以为我的身体一直会这么长下去——人在心满意足的时候总是容易得意忘形。我把衣服放好,又核对了一遍数目,没有多也没有少。
                            对于即将住进来的苏静,我对她还是心存疑虑。她太过于神秘,就想一个披着黑纱拿着剑的杀手,总有一种感觉她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用冰冷的刀刃抵着我喉咙,然后轻轻划下去。其实如果她这么做,我也不会害怕,因为没准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件好事。每次脑子里在思考和苏静有关的事情,高中的那件事就会不自觉地冒出来,像是苏静的尾巴一样。我掏出支烟,又把空调打开,往上调高一度——这样既能省电又对身体有好处。
                            我抽的第一支烟是孙晓迪递给我的,在我极为消沉的那段日子里。当时她也是刚开始抽,来我家的那次家里正好没人,她神秘地掏出一包说:“你抽吧,抽了就什么都忘了。”那时候她的眼神还很稚嫩,透过她的眼睛,我能读到她真的觉得这玩意不错,并把它郑重地推荐给我。我爸回来以后闻到烟味,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我叹了口气。
                            现在让我说抽烟,也不是什么能排忧解难的东西。我们都以为吸进去的那些物质能够麻痹神经,就像直接注射麻醉剂一样,但我们都忘了,就像呼吸一样,我们企图吐出那些不愉快的时候,总会还得吸进去点什么。总得来说,这个世界是平衡的。


                            20楼2013-09-09 1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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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孙晓迪都大口喝着啤酒,干杯的声音就没断过,我能感觉这种频率越来越快,肚子渐渐涨起来。也许我们真的有烦心事,总之喝得很彪悍。我不算能喝,当然也不是喝一点就晕倒的那种人。喝酒这件事,绝对是有状态这么一说的。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另一面,有另一个不同于平日的灵魂住在身体里。这个灵魂嗅到酒精的味道,就蠢蠢欲动,挣扎着想要跳出身体,可是有些时候原来的那个自己会压抑着它,把自己控制得很好,就不会醉了,也有些时候我们确实想醉了,便轻易地释放了那个不同的自己。
                              “你说说我做错什么了,我靠自己的努力赚钱,虽然是在网上卖衣服,可是说来就这么不体面吗?你说啊!”我朝着孙晓迪大吼,她已经快要晕过去了,低着头呜呜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的脸颊红得像化了晒伤妆,像两团滚烫的太阳。
                              “当初我自己给客人送货,有的时候送晚了就要被劈头盖脸地骂上一通,我招谁惹谁了!有的人我老大远跑一趟,到那里又说不要了,就白跑了,妈的!有一次大冬天的下着雪,我骑着车在冰上摔了一跤,自行车也摔坏了,后来硬是提着两大箱衣服走到了那人家里。那可是一千多块钱的衣服啊,对我来说他是个大客户。结果到了他家门口他死活不开门,我看看表,迟到了半个小时。可是我听见他家的电视开着,我就不断敲门,还是没人开,当时我就哭了。那么冷的天,眼泪就冻在脸上。后来我想,我不能就这么走了,这样不就白来一趟吗。我大喊着说给他磕头了求求他能开门,于是我就真的跪下,那声响整个楼道都能听得见,不断有邻居打开门探出头来看我,我就是不停。最后他终于开门了,把钱付给了我。孙晓迪你知道吗,那一次我回去的时候眼睛里都是金星,我就那么坐在街边上,像一个醉鬼似的哭……所以你说,我付出了这么多,到头来还只能做一个被人瞧不起的事情。”
                              我说这些的时候孙晓迪已经坚持不住了,但她还是掐着我的下巴说:“我理解……我理解……”接着她就趴在桌子上不醒人事了。我也忘了我又喝了多少,总之是很多的吧,我的世界在旋转,嘴里有啤酒的苦味,但是神经已经被麻痹了,身体里不同的那个灵魂蹦出来,支配着我的行为。我不想醉的,真的,因为我还要开车回家,我和孙晓迪必须有一个能结账走出这里。我放下了手中的酒瓶,猛地甩头想让自己清醒些。


                              25楼2013-09-09 1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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