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市长先生来得很准时,一身平常上班的装束,只不过加了件雨衣,还是骑着他标志性的自行车来的。
吃过茶点之后,他依旧用着幽默的谈吐把大家逗笑,然后再作品展里逛了好一会儿,还不时认同似点点头。
「咦,这幅好像不是学生的作品?」市长站在另一个展览板前,指着一幅画。
我原本就站得远,也没有很认真地听着市长说的话,所以也看不清他指着的是什么画。
负责接洽的Jamie看了看,随即展开笑颜。「啊,是我们画廊Jane老师的作品。只是市长您看错了,这个展览板上的作品都是我们画廊里的老师所创作的哦。」
肩膀被轻轻拍了下,我才从游走中转回来,看到大家的眼神,便走上前一点。
那是我的画没错。
一对中年夫妻的背影,站在随风摆动的郁金香花海里,夕阳洒在花海和两人身上,映出紫色花海,和他们互相紧握的手。尽管看不见他们的脸,但是背影却透出平淡幸福的颜色,荡出一个个金黄色的光圈。
他们是我想象中的爸爸和自己未曾谋面的妈妈。
这幅画是在我来到伦敦的第一年画的,还记得当时爸爸刚过世,而我在他的私人抽屉里找到了妈妈的画。
「这让我想起了我的太太哎。」市长笑着,把我从回忆中拉出来。
我微笑,「那是我的父母。」
语毕,市长露出一副难得的慈爱样子,Jamie这时说道,「Jane老师虽然平常画的都是素描,但是水彩勾勒出的画也很棒哦。」
我只是笑而不语。
送走市长以后,我们几个人把画廊再次打扫干净,接着便互相道别准备回家了。
天色早已经暗了,秋天的霏霏细雨依然没有停。我套上薄薄的雨衣骑着车到隔画廊不远的面包店买隔天的早餐。亲爱的Jamie体恤大伙儿今天的辛苦,便放了大家一天假。
买完面包出来,雨好像就小了一些。只是因为小雨的浓重气息,面包所散发出来的诱人香味也就突然不见了。
把面包放进自行车的篮子里,我拉上雨衣的帽,往大路骑去。
刚巧就碰上路口的后绿灯转红,我停在行人道旁。
伴随着汽车的引擎声和人来人往的交谈、脚步声,我想起了就在一旁的小超市的命案。转过头打量着,左边的商店街生意并没有因为才发生不久的命案而有所暗淡,只是如往常般一样热闹,到处传来人们的笑语声。
打伞的路人上班族川川不息地经过我身旁,一些人的手上都提着报纸。
在这个阳光如珍宝的城市,几乎大多数的人都是摆着一张扑克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感受的阳光温暖少了,就连自己的阳光也忘了。
前方不远便是遍布伦敦的红色电话亭,而它的后方就是命案所在地。人潮涌动的街上,就那间超市开了一扇小门,只有微弱的灯光,与两旁喧哗热闹的景色形成对比。
蒙蒙细雨中,一个全黑的身影从鲜亮的红色电话亭里头走出来,与一个看起来也是亚洲人的男子谈着话。即使距离不近,但是我还是认出了崔珉豪。
呵,总觉得这段时间他老是出现在我的视线里阴魂不散。
原本不想打扰,却没想倒是他看见了自己,向我招了招手。
我回报他一个笑容,却担心在细雨中可能自己的身影在他眼里也是模糊的,便又再举起手挥了挥手。
只是在那一瞬间,
我的身后就传来一阵非常刺耳的刹车声。
声音托着长长的尾音,由小逐渐转大,所有汽车的喇叭声也在这时候倏地响起。
碰!
碰!
碰!
碰撞发出了巨大声响,还交杂着玻璃碎的微弱声。
是发生车祸了吗?
刹那间,很吵杂、很混乱。
偏偏在这时候红灯转绿了。
一时无法反应,我仅是隐约看见崔珉豪瞪大双眼,接下来便感觉到后背发毛,一股汗水渗出的紧张感。
下一秒,转过头。
一辆黑色计程车像是无人控制般连撞上好几辆车,接着差点失控驶上人行道,还有随时会冲到我这方向的趋势。
行人的尖叫声、汽车刹车的声响、喇叭声、甚至远方警车的声音混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此时都毫不留情闯入我的耳膜,很刺痛很刺痛!
我下意识地便死命捂住耳朵,身旁的汽车都趁着绿灯往前超速驾去,一阵又一阵旋风般狠狠刮起我的雨帽和散乱的长发。
半晌,一双强而有力的手尝试把我从自行车上拖下来,我闭着眼捂着耳完全处在惊慌中,双脚竟然怎样也动不了了。
刺刺的汽车刹车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简冉!!!」一把声音混在杂音中,却不想在我耳里竟是清晰异常。
身后的刹车响就只离几米远了。
我张开眼。
看见崔珉豪苍白无色配上紧张的脸,愣了下,然后好像终于松了一口气,脚一软,瞬间就落进一个浸湿的怀抱里,接着滚向一旁人行道。
怀抱虽然是湿的,却完全让我有股打从心底透出的安心感。
最后那眼,是从一双手臂中望出去的,我的自行车被那辆黑色计程车撞飞,篮子里头的醒目的红色面包袋子也一并飞出,伴随着又再次转大的雨,落在地,成为一团米色物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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