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尾孤舟,来来回回不紧不慢的往返于两岸之间,不是雨天,而那摆渡的老翁却身着蓑衣头
戴蓑帽,口中念念有词唱道,“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
语,绿窗春与天俱莫。”
“老人家老人家,请问此处可否渡河。”待那老翁刚将船靠岸,便听得一声细弱的声音唤
道,四下细看竟是丝毫不见人迹。
只见那老翁伸手扶了一扶蓑帽,看着岸畔猩红妖冶的花朵和远处星星点点不断向此处靠近的
莹火,老翁喑哑的笑声莫名的显露出森然感,继而意味深长道“只要是河,老朽便能渡,只
是这渡资,可是不能少的啊。”
老翁说话间微微抬头,露出蓑帽下的面容却不禁让人退避三舍,这哪里是什么摆渡的老人
家,分明是一副无肉枯骨,再看那桨木上,一双阴森森粗长的手骨和乌黑色的船桨仿佛天生
般无比契合,再沿着腕骨向蓑衣下悄悄望去,更是让人胆战心寒 ,竟是空无一物。
这时又有话响,还是那问可否渡船的细弱声音,“渡资是少不了老人家的,您请放心,奴家
这是要麻烦您了。”
便看一抹幽绿的莹火已不知何时出现在渡船之上,那摆渡的枯骨仍旧慢慢摇着桨往对岸划
去,森白的颌骨一动一动,又继续将那被打断而未唱完的下阕缓慢沙哑的一字一字唱着“待
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桨划却不见水波,水面竟是连一丝波澜都没有,枯骨摇桨的动作慢慢吞吞,可小船就像是在
青铜古镜上滑行一般,速度极快,下阕词将将唱完,那枯骨老翁便已然一个来回,靠在岸边
等着下一个要渡河之人了。
忘川奈何。忘川,奈何。
忘川河,奈何桥。一为死路,一为生桥。
忘川河,彼端是迎接归引各路魂魄由彼岸花夹道而成的黄泉之路,此端则是幽幽冥府。生前
为无罪好人或只是略微轻罪之人,只需坐着渡船过了这忘川河踏上望乡石喝下一碗孟婆汤,
踏上那奈何桥,缓缓走进那轮回道再开始新的一世,轮回因果,贪痴嗔爱恨。若是生前为那
十恶不赦罪大恶极之人,那便要经十殿阎罗拷问,刀山油锅,血海池,最终由阎王审判定夺
去留。
这枯骨老翁,便是忘川引渡之人。那一盏盏魂魄凝成的萤火,跨过鬼门关,走过悠悠漫长满
是猩红彼岸花的黄泉之路,来到这忘川河畔,若想安稳渡河,便少不得多使银钱求得那摆渡
的枯骨老翁将自己渡过这忘川河。这也是为何生者不管贫富无论身份高低,但凡自家亲人去
了,都或多或少的多多买来那冥纸金银来烧。碰上那生前孤苦死后连个给烧银钱的孤魂野
鬼,这枯骨便只嘎嘎尖锐大笑几声便罢,将魂魄安然渡到对岸,只是其中究竟如何,只有渡
河的魂魄自知了。只是若有不该来这阴阳分界之地想要强渡这忘川的魂魄和生者,枯骨只将
小船停在对岸,喜不自胜的自蓑衣之内掏出一杆乌黑油亮的竹节烟杆吞云吐雾,看到那些强
行渡河的魂魄或人一点点沉入忘川,一点点消融不见,只剩下一缕青烟淡淡盘绕在河岸的时
候,枯骨那空洞无物的眼眶也不忍再看,一把喑哑刺耳的嗓子又悠悠唱到“长街长,烟花
繁,挑灯回看,短亭短红尘碾,再把箫叹……”
此刻只短短半盏茶时间,枯骨已然在两岸之间几个来回,待到对岸冥界之时不自觉的抬头看
了一眼岸边那日日都在的红衣女鬼。
那女鬼用宽大的衣袖掩面哭泣,嘤嘤泣声如莺啼般悦耳婉转,枯骨曾数次问她话语,她却未
开口半句,只是她也从未离开这忘川河畔半刻。
正在枯骨不知为何一直望着低泣红衣女鬼之时,突然传来一声冷哼,紧接着便是一句“痴
儿。”
只见河畔不远处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身着白衣的幼童,粉雕玉琢的模样好不惹人喜爱,可眉眼
之间一片冷情冷情如若冰霜,就连他刚刚那句痴儿,也是老气横秋的语气极冷硬的语调,只
是他那把轻轻软软的童音就像是滚了糖粉的桂花糕,结果显得这句痴儿说出来尽是不伦不类
异常可笑,也不知他那痴儿二字指的是哪个。
枯骨却是不敢说一字,只低头躬身一礼,森白的指骨大力握了船桨往对岸划去。
白衣幼童望见那枯骨离去未说什么,那未定型的极是细长的眼眸只是冷冷瞧着,听得那女鬼
嘤嘤哭泣之声不绝于耳,听来让人烦躁,开口就是一声断喝却因为孩童幼嫩的声音少了几分
严厉吓人多了几分娇蛮任性之气“闭上嘴!不许再哭!不然就将你投入忘川去!”。
那女鬼止住哭声,放下双手合在膝上,“这残魂半魄您要是想让它灰飞烟灭只不过是弹弹手
指的事,小女子不愿喝了孟婆汤过那奈何桥也就是为了这点子执念,您何必和小女子较真
呢,白无常大人。”
说罢红衣女鬼转身,乌发下一张俏脸竟是半边乌焦可怖狰狞之极,剩下那半边却仍是清丽秀
美宛如出水芙蓉,两者对比之下更是骇人至极。
那被红衣女鬼称作白无常的幼童,一双平静无波如剔透琉璃般晶莹的眸子盯着对着自己不卑
不亢的女鬼,明明是幼童矮小单薄的身子却生生的有一股子凌厉的戾气。白无常看着那竭力
控制自己不要抖的太难看却还是和自己对视的女鬼,突然之间笑了出来,狭长的眼淡淡的弯
起犹如人间天空的弯月灿烂美丽,只是孩童单纯无邪的笑容却透露着一丝诡异的妩媚。
“很好很好,我等着看你这点点执念的结果。”还是那像滚了极厚糖粉的桂花糕般的清脆甜
美的童声,此刻听来更让人心颤,红衣女鬼低头微不可见的瑟缩了下,白无常看见只是哼了
一声,甩了衣袖转身离去。
再看红衣女鬼,已如烂泥般瘫坐在地上,直到确信白无常再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才又哭出声
来,只是这次却不像以往般婉转动听,而是伏地凄厉的痛哭。四下连风吹的声响都没有,只
有那引渡魂魄的枯骨和小船载着莹莹烛火般的魂魄在忘川间一来一回,和那一声一声摇桨的
吱呦吱呦。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