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晚些时候,青瓷带回一沓厚厚的档案,说是关于藤平和鸾影的。栖川九言从头至尾翻了一遍,翻完时呆坐了好一阵,直到青瓷进来添茶才回过神来。她整理了心绪,然后吩咐人去将被软禁的藤平带过来。
栖川九言在书房静静坐着,听着藤平走进来的脚步都像是充满怒气。待他站定,她便吩咐侍卫们退出去。书房门被关上,室内只留他们两人。
藤平的眼神中带上一丝阴婺,冷冷道:“我可以在这里杀了你。”
“老将军何屑与我这样的小女子动手。”栖川九言抬手指指书桌下首的座位,“将军请坐。”
藤平从鼻子里发出不屑地冷哼,大摇大摆走到椅子前坐下。
“将军的妻妾和子女在我府中一切安好,将军可以安心。”
听她提起自己的妻儿,藤平冷峻的面庞有丝丝松动,然而转瞬间又狠厉起来。
“你敢动我家人分毫,我要你陪葬!”
“将军真是重情之人。若鸾影姐姐在世,有这样的父亲,想必很幸福。”她言语中的羡慕,的确是出自真心。
藤平听她提到鸾影,心中大怒,一掌捏碎了身下座椅的扶手,咬牙切齿道:“你不配提她的名字!”
面对盛怒的藤平,栖川九言面上虽然带着歉意,语调却从容冷静:“将军暮年得女,视之如珠如宝。此刻若不是因为我的身份,将军恐怕一早杀了我,以泄心头之恨。”
藤平握紧了拳头,站起来怒视栖川九言道:“你如何能一口咬定,我不会杀了你?”
“将军身后,是藤家一族的荣耀兴衰。而我,纵然此时与我家族有分歧,但也是国君亲封的都护夫人。我今日若死在这里,将军无法撇清。”
藤平冷笑一声,松开拳头,缓缓坐回去。
“你今日传我来,恐怕不是为了说这些私怨。”
栖川九言赞许地点头,道:“将军英明。然而您既然明白这是私怨,这些年来,又何必处处针对我爱罗。”
藤平一直以来是个令我爱罗头疼的人。他在军中威望甚高,为人正直廉明,实在是个可用之才。只是他对我爱罗有诸多不满,但凡是我爱罗赞成的事情,他必然要反对,处处掣肘,蛮横无礼。然而我爱罗也渐渐摸清他的脾气,做事常常先违背自己的心意,待藤平率着人反对他时,再行更改,许多政令因此得以顺利推行,执行者恰恰就是藤平。不过藤平也慢慢看出他的小聪明,对于自己被利用一事大为光火。近来两人的关系愈发势同水火。
“哼!”藤平冷哼一声,撇过头道:“那种毛头小子,对政务一知半解,妄言改革,简直可笑!”
“将军说的不是实话吧。”栖川九言翻了翻桌上的几本书,笑道:“将军曾经写诗赞颂我夫君颁布的农业法令造福百姓。对我夫君提倡的打破门第局限,平等录用人才也颇为支持。将军门下的寒门武士,在世族之中,是最多的吧?”
藤平狠狠拍了一下茶几,那茶几应声而倒。他有些脸红地怒吼道:“你这黄毛丫头,懂什么?!”他最忌讳别人提起那首让他悔青肠子的诗。
某次他出征归来,看见农田中麦子大片丰收,又听百姓们说什么新改的农业法让他们受利颇多,心中喜悦,便写了首诗。没想到回城后,听说那农业法是我爱罗力排众议颁布的,立刻铁青着一张脸,将那诗撕得粉碎。可他盛名在外,书法又好,那碎纸片居然也被下人收集了去,一一贴合,流传了出去。听闻我爱罗还评价了一句——诗字俱佳。至于门下的寒门武士,他每每带了有色眼睛去挑刺,可那些人实在是让他打心眼里佩服。他一开心,当然就把他们统统招在门下。
“将军说得不错。我不过黄毛丫头一个,胸襟见识,不及将军半分。将军半生征战,不过想要北郡和大瑞国泰民安。如此心念百姓,我夫君也大为崇敬。”栖川九言叹了口气,接着道:“可是如今世族掌控一切的现状,难以延续长久的繁荣。我夫君所做之改革,对北郡的未来有多重要,大人比我这深闺女子清楚得多。
“将军福泽深厚,必定是子孙满堂之人。将军的幼子,双目有神,聪慧万分,将军必然希望他长大时,可以在开明盛世中大展宏图。可如今,若我夫君刚刚起步的努力,就这样断送在此时,将军可曾想过,去哪里再找一个合适的人来接替他?是利欲熏心左参议?还是我那深不可测的父亲?抑或是再去扶植一个幼年的傀儡,让几大世族争权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