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医院看病,一个衣着寒酸的老头颤抖地摸进内科的门,问:“中医科在哪儿……”一个小护士,白衣白帽,面庞光洁美好,声调去冷冰冰如大理石:“这儿是内一科,不是中医科,出去!”那一刻我希望自己立刻就是医院院长,劈头盖脸把她教训一顿,看她还敢不敢这么傲慢。
人傲慢是因为有偏见,觉得自己是好的所以自己就傲慢起来了。螺丝壳里道场的结果,不是郑重的滑稽就是庄严的傲慢。
这个小护士是最低层次的傲慢,一旦比自己地位高的人出现,立马收敛,一针下去,扑哧……
中级的傲慢则是冷冰冰的优雅与含蓄,比如贵族对平民,有钱人对叫花子。高等傲慢则是如中医施针部位精准,施行周到,见什么人耍什么态。比如王熙凤,对拿不准身份,但知道是门子穷亲戚的刘姥姥,她的傲慢隐性,收敛,穿得光明鲜艳,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敬茶也不接,,用铜火箸慢慢拨手炉里的灰,慢慢说: “怎么还不请进来。”这叫气派;帮贾珍在那府里理事,独自在抱厦起居,对众妯娌挥霍洒落,目中无人,这叫尊贵;对人人都瞧不起的赵姨奶则是词严色厉,若不是礼法所拘,早就是一个大耳刮子抽过去,一股掩饰不住也不必掩饰的峻烈泼辣之气。
在等级森严的古代社会,大概只有两种人不傲慢,一是刘姥姥这样的赤贫,她傲慢不起来;一是贾母这样的至高无上者,她没有必要傲慢。现代人又为什么傲慢?说到底,它是虚弱的优越感和不踏实的防御机能的混合体。因为没有办法准确建立自己的坐标,只好在对别人的傲慢中感知自我生存的优越。天不傲慢,地不傲慢,流云不傲慢,飞鸟不傲慢,野草闲花、猪鸡牛羊都不傲慢,只有人对自己的同类更是无微不至的傲慢。
可是《红楼梦》里,贾府倒台,一干人等发卖,往日挺胸叠肚的家伙们一个个成了霜打的茄子,任人往身上扔烂菜叶臭鸡蛋;凤姐到最后众叛亲离,丢了性命。可见傲慢这种东西带戾气,不祥,如同飞镖,飞来飞去,总会镖到自己身上。但是再不祥也挡不住人们心底傲慢一把的欲望。我梦想自己是医院院长,仍是出于能够“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的傲慢梦想。
可是医院院长也有可能被比他更大的官傲慢,行走江湖,步步担险,随时都可能被人傲慢——怎么办?
持剑玩酷的是剑客,操刀谋生的是刀客,关中替人收麦的是麦客,网上记日记的是博客,给人当老婆的是堂客,希望以后出现一种职业:专门替被傲慢的人傲慢一把的傲慢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