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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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三,大雨绵延,冲猴煞北。
戚少商好久没有这样爽快的打马急行了,他闻着烈风中的尘土肆意放声大笑,棕红色的马脊在他掌中沉稳拍击。乘着快雨,他唱了一首歌,他记得这歌第一次还是五当家唱给他听的。那时也是尘烟未尽的黄昏边境,他尽情的喝了二十大碗烈酒。
这里是一望无际的大漠,那落日还有黄昏,以及“一字多”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一字多”是一家酒肆,一间已略微有些腐朽的木质方房。这酒肆很怪,伫立在风沙中摇摇欲坠,却依然撑着病疾的身躯与荒漠的孤寂对岐。
戚少商记得就是在三年前他曾身中百剑,已不能苟活于世,然而正是在他绝望之际晕倒在了“一字多”。此后七个月他便一直留在那里,这七个月,他仿佛又重新活过。
马蹄踏在粗犷的沙地中,那一阵阵清亮的快蹄声也变得厚重起来。他在悠悠古意的黄昏里忽然感触到了一阵熟悉的风。
这风,夹着雨,带着腥,也掺着些萧索之意。
02.
黑夜像是急促的大雨一样来的凶猛。戚少商牵着马缰步入在阔别已久的边塞里,夜晚的荒漠更辽阔粗犷,黄昏与朝阳在一条地平线上一望无垠。
点灯人就是在黄昏将尽的最后一刻从西边缓缓而来,身着貂皮大衣的点灯人手中提着一个火灯笼,仿佛是将整个夕阳从天边带了回来,不愿大漠被无情的黑暗吞噬。
戚少商朝点灯人走去,他在这荒芜人烟的地方看到了最后一点希望之光。
03.
木桌上铺着一张棋盘。杨无邪押了口茶后便起身走到一卷纸画前——那张画是无请托人送给戚少商的。画中只有一片深绿色的湖泊,映着四面环山,天空中飞了一只怪异的大鹏鸟。
三天前棋盘还是黑白两子分明相争,如今却只剩下一盘残局。
棋盘边有一个燃尽了的香坛,和一盏茶杯,茶杯下压着一张笔力苍劲的字条。
——“闲来只恐别恙事,马蹄南征,踏遍梦留一去空。”
杨无邪怔了片刻,从画卷中回神。将一只香重新点燃,在袅袅升起的轻烟中他笑了起来,戚少商的心事他又何曾不知道。只不过正如一场大梦一样,他以为戚少商只将它们当作一段过往。
三月初的三天后,戚少商留了一盘棋,一张字条,然而除了一匹棕红色的好马,他什么也没带走。
04.
“阁下从哪里来”
“自东来”
戚少商跟着点灯人又走了很久的路,但他知道不久后点灯人会将他带到他想去的地方。黑夜弥漫的荒漠中只有利风呼啸的声音,连马蹄声也被淹没在干涩的沙漠里。他大抵是记得还要在向北行三里路程。
05.
“从东来的人或为情伤,或为情亡,这条路并不好走”
06.
戚少商坐在“一字多”酒肆中,押着杯中的酒水,看着门外一阵阵以弧状翻滚的沙浪——因为长期驻扎大漠的缘故,“一字多”的烈酒中总有一股尘烟的味道,拙劣的酒水里偶尔也能看见一层薄薄的黄沙。
戚少商正喜欢这种味道。
狼烟,尘土,大漠,黄沙,使他想起了当年的连云寨。门边的棕红鬓马抖了抖僵硬的身躯,马蹄和着卷土而来的冷风在粗犷的沙地中跺步,浑厚的嘶鸣声敬告着眼前辽阔的昏黄,这已是戚少商在这里见到的第二个大漠夕阳了。
却在此时他听到了一个人的冷哼,接着又听那人道:“好,好,好,这次可是输的一穷二白了”
07.
戚少商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把好剑。
——剑长七尺七寸三分,净重五斤四两六钱。银白色的剑身上方雕着龙腾,棕红的剑柄处镶着乌木线条的镂空花纹。
长剑很快就被角落里的人擦拭干净而插入剑鞘。
连长剑入鞘时的悦耳龙吟也证明了那是一把毫无瑕疵的锋刃利器。
戚少商向那握剑人望去,只见那人孜然一身栗褐色长袍,宽口大耳,倒八字浓眉,一对愁眉忧目望着手中的长剑。戚少商眼见了这幅情景,心下大为称奇,便问道:“阁下手中兵器乃上乘锋利兵器,却为何这般叹息?”
握剑人转过头看向戚少商,又长叹了口气,才缓缓道:“去年三月中旬我与朋友打了个赌,他说我一年之内走不出沙漠,我便与他相约,倘若一年之内我走了出去,算我赢,如若走不出去,算我输。可现在已经一年了,我却连半个沙漠都没走完,还晕倒在这鬼地方,与其被人救下,倒不如以死来快一了百了……”
戚少商忽然对他产生了一种油然而生的敬意,在赌徒的生命力,有时候赌越的确比任何都重要,他们将输赢看作生存的目标与意义。赌徒最后还是走了,但他把剑留给了戚少商。“因为你比我更适合它,在我的生命里,他不过是一堆废铁”赌徒带着悲伤的神情最后对他说道。
太阳快要伸展到地平线的另一头,从大漠看黄昏总能被彻彻底底的征服到。戚少商握着酒杯,倾听着从另一头的边际传来的风浪声。这证明黑夜快不远了。
戚少商忽然为某一种莫须有的苍凉而悲伤,栗黄色的大漠似乎有一种压制人感情的作用,让剑客捕快觉得自己好像要被无边无际吞噬掉。
他举杯一仰而尽,对着灰暗阴天呵出了口长气。
这种剑客孤身一人的落寞没人会知道。
他忽然想起了赌徒临走前送给他的剑,也许赌徒是再害怕在这里继续看着一个个耗费他生命的辽阔的夕阳了,他选择走只不过是为了寻找新的希望。
戚少商将剑跨在腰间,又捡了三坛烈酒。此刻,他决定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