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端吧 关注:1,986贴子:22,228

【丽端作品】中篇小说——狐药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这是我收藏在空白吧的,看到吧里没有就转来了.
文我很喜欢,做为《参商永离》的FANS,个人觉得这个文不像《参商永离》那么经典,可是是我看的第一篇端姐的文,所以同样值得大家顶哦~!还有,我很喜欢朱恒这个人物哦~


1楼2006-09-03 09:07回复

      我父亲的遭遇后来成为家族里隐秘的传说。

      以明经科落榜归来的程生,形容落魄,步履维艰,想到回家后必遭势利族人白眼,更是心灰意冷。一路闷闷走下,竟已错过了宿头,眼见山林中隐约露出一角飞檐,显是一座寺院,便偏离了官道,一路踩踏着枯枝荒草走了过去。
      走到近前,才发现是座荒废的古寺,原本红漆的大门只剩下一扇,不知给白蚁还是老鼠啃得零零落落。程生走进院中,发现正殿和经楼早已摇摇欲坠,胆战心惊地绕了一圈,只好来到偏殿之前。
      偏殿的门关着,虽然黑漆依旧脱落,门环上却没有灰,透出几分人气。程生本是胆小之人,然而此番落榜后了无生趣,一发狠胆子便壮了起来,伸手在房门上用力一推,身子自然而然地侧在了一旁。
      等了一会,并没有狐狸蝙蝠之类的异物窜出,程生便点了随身的火折,步入殿中,寻思在此将就着住一晚。
      不料眼睛刚适应了殿中的阴暗,程生立时见到乌压压一大群人从前方扑面而来,舞手动足一派狰狞,不由吓得啊哟一声,倒退几步,差点绊倒在门槛之上。
      与此同时,身后忽然有人哼了一声,显是有人见了他的狼狈形状,再忍不住嘲笑之意。
      “谁?”程生手一抖,火折竟掉在地上熄灭了。他猛地回头,却见一个女子站在身后,肤色细腻,眉目如画,肩上背了一只满载草叶的药篓,在月光中恍如蓬莱仙子御风而下,说不出的清冷动人。
      “那些不过是寺庙里常见的泥塑浮雕,不是妖魔鬼怪。”女子说着,绕过程生径直走入殿中,熟稔地点燃了烛火。
      程生此刻看清,面前整整一壁墙上,凸塑了以千手观音为首的百余尊神像,玲珑细致,栩栩如生,不由尴尬一笑。
      此刻那女子已将药篓放下,从中取出各式草药放在木桌之上,细细分类,并不理会程生。程生进又不是退又不是,讪讪地站在门口,暗地打量殿中陈设,才发现这女子竟已将这荒寺的偏殿布置成了居住之所。
      “姑娘是住在这里吗?”程生壮着胆子问了一句,见那女子依旧专注于草药上,便矜持地道,“既然如此,小生告退了。”说着转身离开,心中竟隐隐生起怅然若失之意。
      “这附近无处借宿,公子今晚就住在这里吧。”那女子此刻方抬起头来,话语虽然客气,却含着说不出的疏远冷淡。
      程生科举落第本就悲愤难当,此番又先后被这女子嘲笑怠慢,不由激起了一腔孤高自持:“小生自会想法过夜,不劳姑娘操心。”说着点了点头算是告别,便欲拂袖而去。
      “回来。”那女子竟起身追出,在程生身后叫道,“看公子郁气滞结,病已不远。小女子略通医道,给公子开一副药如何?”
      “小生是死是活,不劳姑娘挂怀。”程生说到这里,心中郁闷难消,蓦感生无可恋,踉踉跄跄地便走出了荒寺大门,再不回顾。一路慌不择路,竟走入密林之中,眼见皓月当空,却无自己立锥之地,程生长叹一声,解下腰间汗巾便往树枝挂去。
      尚未觅到合适的垫脚石,程生便听身后传来冷冷语声:“上天造化生命,可不是为了让他们寻死的。”
      程生一凛,回头正见那寺庙中的采药女子立在身后,不由叹道:“我早已说过,是死是活不劳姑娘挂怀,让我安安静静死了便好。”
      “你倒说说为何非死不可?说不定我还可以帮你。”那女子认真道。
      程生苦笑一声:“我自幼父母早亡,忍受族人白眼苦熬十年寒窗,只盼能金榜题名,不再寄人篱下。谁知天不佑我,赴试三次均名落孙山,你说我这种人活着还有何趣?”
      那女子听了,沉吟道:“小女子虽无妙手仁心,却也略通药理,不如回去吃我一副药,明日任你死活如何?”
      程生寻死本是一时冲动,此刻见这美丽女子诚心相邀,心中便渐渐生出悔意。遂点头答允,取下枝头汗巾,跟那女子回到荒寺偏殿之中。
      女子煎药之际,程生手足无措,只好细细打量殿壁浮雕。他望了一会泥塑的观音像,又回头偷偷注视那女子忙碌的侧面,心中恍惚觉得她的面目竟与观音有几分相似。
    


    2楼2006-09-03 09:08
    回复
        不一会,女子煎出一碗汤药,说是有清肝镇气之效。程生也不推辞,一口喝了,其味并不甚苦。
        一夜安睡之后,程生晨起只觉神清气爽,眼见那女子已在院中翻晒草药,赶紧搭手帮忙,口中搭讪道:“姑娘端的医术高超,不知昨日给小生喝的是什么药?”
        那女子伸手从药堆中拈出一枝苍翠小草,微笑答道:“夜牵牛。”
        程生眼见她这一笑清丽无双,不由心神荡漾,大起胆子笑道:“夜间牵牛孤独,未知织女何处?”
        那女子闻言,笑容一敛,正色道:“公子何出此调笑之语?”
        程生大是惶恐,汗如雨下,那女子见他窘态,再度一笑,自顾负了药篓出门,不再理他。
        程生于是不敢放纵,见那女子并未赶他,索性赖住不走,每日只帮着晒制草药,料理饮食,慢慢便将自己籍贯身家等和盘托出,却不敢询问女子的身世。由此过了几日,程生见那女子始终不冷不热,心中也有些气馁,等到那女子采药归来,便假意告辞道:“小生叨扰数日,想必姑娘心中已是厌烦无比,就此拜别。以后山长水远,恐怕再无相见之时。”
        “果真要走么?”那女子口气依然疏淡,然而神色中果然带了几分不舍之意。
        程生心头一喜,深深一揖,结结巴巴地道:“小生唐突,也不敢问姑娘是否仙女下凡。若姑娘肯……肯随我回乡,自立门户,小生自当……自当不让姑娘受半分委屈。”
        那女子静静地听着程生言语,脸上表情看不出任何波澜变化,只拿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细细地打量着程生,把程生看得心中发虚,不知该再说点什么。
        半晌,那女子淡淡一笑:“嫁给你也不是不可以,不过须应我一事。”
        程生喜不自胜,连声道:“姑娘尽管说便是。”
        那女子伸手捡起一枚草叶,正色道:“不二娶。”说完哧的一声,将叶子撕成两半。
        程生心中一紧,连忙满口应承,当日便与女子收拾回乡。归家之日,族人问起女子来历,程生只答是山间药农之女。然而其事暧昧蹊跷,遂成乡间谈资,少不得流言滋生。程生也不顾许多,与女子成了亲,开了间小小药房,却也尽够衣食之用。
        过了一年,我出生了。是个女孩。

        二
        父亲对我的出生欣喜异常,与母亲成亲后他不再热心科举,每日从药店回来后便亲自教我诗书。我极聪明,有过目不忘之才。父亲常向外人道:“可惜不是男儿,否则必光我门楣。”
        然而我最爱呆在药房之中。人极矮小,淹没在药柜长长的阴影里。抽屉式的药柜中,盛满奇妙的植物尸体,弥散着一种既清爽又略闷气的味道。我喜欢这种味道。立在药柜前,抬头望见一层层的屉格,仿佛一级级的台阶,可以带我走到一个未知的世界。
        在母亲的指点下,我认识了许多药草。每当我得意地说出一种药草的特征和药性之后,父亲会高兴地将我抱在怀中,而母亲,则只是在一旁淡淡而笑。
        母亲并不如父亲喜欢我。这是我从懂事以来,就已认识进而坚信的,所以我才更加急切地想要引起母亲的注意。有时候她坐在院子的枇杷树下,我就假装嬉闹着从她面前来回跑过,她往往会微笑着看我一眼,然后眼睛继续望向了遥远的天边。
        “娘在看什么?天上什么也没有啊。”有一次,我偷偷地问父亲。
        “你娘是仙女下凡,她在思念家乡呢。”父亲和蔼地回答,却掩不住眼中一缕黯淡。“这是秘密,青芜不要告诉任何人。”最后父亲这样叮嘱我,我便重重地点头。
        或许就是从那一天起,我知道我和邻居家亲戚家的孩子们是不同的。这个念头让小小的我既骄傲又紧张。

        母亲自有了我后再也没有生育,我可以看出父亲为求一个儿子的急切和焦躁。开始有人劝父亲另娶,父亲虽然回绝掉,但却多了几分唉声叹气。这种焦躁与日俱增,父亲开始学会了喝酒,然后眼睛红红地望着药房里母亲彻夜忙碌的身影。
        于是谣言再度于沉寂中泛起。有的说父亲当年并未去考功名,是被母亲迷惑而耽搁了时日;有的说父亲不敢纳妾是惧内,因为药店的生意几乎全由母亲维持,父亲不敢断了自己的衣食来源。
      


      3楼2006-09-03 09:08
      回复
          我看见小姐惊恐地向脚下一望,后退了几步,随即战战兢兢地又重新走到了瓷亭边缘,渐渐适应了她从未经历过的“浩大”景色。她伸手摸了摸亭边的松枝,侧过身子欣赏着夕阳从窗外映射在太湖石上的美景。在亭中流连了一阵,小姐又大着胆子走出了瓷亭,小心翼翼地沿着狭窄的山路一路前行,最后坐在半山腰一片干燥的苔藓上,满脸惊喜地仰头打量着头顶的山石和枝叶。
          我一直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小姐的表现,不知不觉中微笑已从心中蔓延到了脸上。原来修习法术真是有用的呢,我可以带给我周围的人快乐和幸福,而这种赠予般的举动也让我的心里漫溢了满足。我想,这便是修仙之人真正的快乐所在吧。
          念动咒语将小姐恢复了原型之后,我坐在椅子上微微地喘着气——第一次尝试使用法术,对我的精力确实是很大的消耗。
          “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小姐自言自语地吟了这几句诗,在室内来回踱了几步,忽然转身一把抱住了我:“青芜,真是太美妙了!一切就像梦里一样,不,比梦里的感觉还要壮美!谢谢你,谢谢你……”
          “小姐……”我万没有料到一向端庄持重的小姐会露出这样激烈的姿态,不由有些手足无措,“小姐高兴就好。看到小姐高兴,我心里更加高兴呢。”
          “我想,若是将山石下面的泥土淘出一方水池,再种上几片浮萍当作莲花,那么这盆景中的景色就完美无缺了!”小姐将我拉到案前,指着那方盆景兴冲冲地建议着。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兴奋的小姐,我从她的眼睛里第一次看到了十六岁少女本应拥有的天真烂漫。我想我成功了,那个平日里盛装木偶一般的咏晗小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对生活充满了想象和创意的青春少女——不是我的“小姐”,是我的“姐姐”。

          “你今天用了缩身术?”晚上朱桓来教我的时候,不满地打量着我,“我不是早告诉过你,学习法术是用来修炼成仙的,不是用来在人前卖弄的!”
          “我才不是卖弄,”我不服气地反驳,“我只是为了帮小姐实现愿望。”
          “我不管你为了什么,但我提醒你,法术不高的时候千万不要预先暴露了身份。”朱桓咬着牙,竭力在我面前装出一副其势汹汹的师父嘴脸,“有一群臭道士四处跟我们为敌,他们荒谬地认为只有人才能修仙,而其他想要修仙的生灵都是该死的妖怪。他们法术不低,你现在这个法力还是乖乖夹着尾巴做人的好,少招惹是非。”
          “我相信小姐……”我好不容易瞅着空子插了句话,就又被那唠叨的白鸟抢了话头,“你怎么成天就惦记你那小姐?她给了你什么让你这么死心塌地?”
          “她给了我‘尊重’,而其他人都没有给过我。”我理直气壮地回答。
          “所以你就要一辈子给她当丫鬟,给她养老送终?”朱桓怒道。
          “自然不是。”我认真地回答,“等小姐嫁了个好人家,我就可以放心离开,专心修炼去。”
          “那好,我现在就把她命定的姻缘算出来,早早把她嫁掉算了。”朱桓皱了皱鼻子,“省得别人看你这个徒弟法力太低,还以为是我这个师父差劲。”
          朱桓说着,果然盘腿坐在柿子树枝上,闭目不语。我见他已入定,只好把憋在嘴里的话吞下肚去,耐着性子在一旁等待。不过,若能预先知道小姐命中的夫婿,对我而言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过了一会,朱桓抬手一指,他头顶的枝条上便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树叶来,悬空地围绕在他身边,最终渐渐坠落下去。等朱桓张开眼睛的时候,只剩下一片树叶落在他的衣襟上。
          “怎么样,看出来了吗?”眼见朱桓盯着那树叶皱起了眉头,我有些担心地追问了一句。
          “自然看得出来。”朱桓明显地被我的怀疑刺激了,他猛地抬起头说,“那个人就是住在宾州南城的郑生,不过这桩姻缘波折太多,卦象上看不到未来。”
          “那我就想办法促成他们吧。”我随口笑道。
          朱桓见我一副乐天派的样子,忧心忡忡地看了我一眼,正色道:“青芜,任何人要修仙都要经历天劫,天劫到来的时候连我都帮不了你,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你明白了吗?”
        


        8楼2006-09-03 09:08
        回复
            “哼,这么早就开始推卸责任啦,师父?”我玩笑般地回答了一句,心中一瞬的惶惑很快在对郑生的好奇中消散了。

            五
            等我终于学会了蹑云之术的第二天,我忍不住满心的躁动,一大清早就在小姐的耳边笑着说了几句话。
            小姐的脸瞬间便羞红了,轻轻啐道:“你自己想去看就去,难不成我还拦得住你么?”
            我嘻嘻地笑道:“我预先把姑爷看一看,也是让小姐心里好有个数。现在看来,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了。”
            小姐含笑转了头,半晌羞道:“那你便早去早回。母亲若是问起,我便说差你出去买胭脂了。”
            我答应了,便绕到院子后面,挑了个偏僻的角落,默默念动了咒语。这蹑云术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白日飞升的时候,凡人无法看见,平空少了许多麻烦。
            宾州城不算太大,我很快就来到了城南,却见密密麻麻一片矮小的瓦屋,哪里分得出那郑生藏身何处?无可奈何之间,我只好熄了云头,站在街上找了个妇人打听:“请问有位姓郑的公子可是住在此间?”
            “公子?”那妇人见我是大户人家的婢女打扮,不由笑道,“姓郑的后生倒是有,却不是什么公子,只是个放牛郎而已。而且自从他把牛看丢了以后,连放牛郎都做不得了,每日只给人帮短工奉养老母——姑娘你难道找的就是他?”
            “我也不知,麻烦大娘指点他的住处,我一看便知。”
            听我如此说,那妇人便指了远处几间漏舍给我。我道了谢,于无人处再度捏了蹑云诀,无声无息地飞进了大门之中。
            屋内陈设十分简陋,却收拾得十分整洁。我径直飞进卧房,只看见一个老太太正坐在桌前,她的面前放着一碗糙米饭和一份青菜。
            “儿啊,怎么今天又不和娘一起吃饭?”老太太无奈地朝着另外一间房叫道。
            “娘先吃,我再看一会儿书。”一个男子的声音回应道。
            老太太叹了口气,罗唆了几句爱惜身子之类的话,自己端了碗吃起来。
            我的心跳得厉害了些,悄悄地便向另一间屋子而去,隔着门缝却只能见到一个男子的背影,穿着敝旧的衣服凑在窗前看书。
            掂量了一下门缝的尺寸,我知道自己无法钻进去,只好站在门外等他出来,好一睹庐山真面目。就这样一直等到老太太吃完了饭,那男子才放下手中书本,开了房门出来收拾碗筷。
            眼睛不算大,眉毛有点粗,嗯,鼻子还比较挺直……我心里正盘算着回去怎样跟小姐描述,就见郑生已收拾了餐具出房,而郑家太太已掂起了一份针线活。
            我偷偷地跟着郑生去了厨房,却见他把剩下的饭菜都放进了碗橱里,却另外取了一碗东西向着墙角偷偷摸摸地吃起来。我立时有种恼怒,被人辜负了的恼怒。猛地飞到他面前一看,却看见他手里拿着个糠团,就着碗白水艰难的下咽。
            我喉头立时如同噎着一般哽咽起来,差点拿捏不住咒语,赶紧三步两步逃出了郑家。当我把这事告诉小姐时,她感动得热泪盈眶。
            我坐在一旁陪着她,感叹道:“这位郑公子才德兼备,以后必有作为,小姐应该是可以放心托付终生的。”
            小姐低头不语,半晌方道:“只恐家中嫌他贫寒。”
            我笑道:“他现在贫寒不假,但日后科考定能高中。等他做了官,小姐嫁他便是门当户对了。”
            “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才会去博取功名。”小姐幽幽地叹了口气,烛光在她眼睛里扑簌闪动,“青芜你也知道,今年已经开始有人上门来给我说亲了……”
            “那就先定了亲,等他高中了回来再成亲。”我乐观地道,“我再多嘴一句,小姐还可以暗地资助他一些财物,否则他又要做工又要读书太过辛苦。”
            “我确实有一点积蓄……”小姐咬了咬嘴唇,低下头去,用细若蚊鸣的声音道,“不过,我能不能先看看他?”
            我盘算了一下自己的法力,点头道:“我可以带小姐去,不过不能停留太久。小姐看看有什么细软可以送他的,先收拾一下。”
            小姐低下头,又抬起头,这便是点头了。

            这件事情我没敢告诉朱桓,生怕他骂我多管闲事,老实说,我真是很讨厌他的聒噪。好在没过几天,朱桓说他要去参加个什么树神藤仙的聚会,这段时间就只能靠我自己悟道修炼了。
          


          9楼2006-09-03 09:08
          回复
              我心里巴不得他多去几天,言辞里也没有什么留恋之意,照样和他嘻嘻哈哈地说笑。
              朱桓看了我一眼,那里面有一种我所无法领会的沉郁,口气却依旧是散漫的。“青芜,修炼一事,关键还是要靠自己。这人世间的事情,你还经历得太少。”
              “我明白的。”我笑道,“我绝对不会让人骂到你这做师父的头上。”
              “毕竟是十五岁的小丫头,什么都不懂……不过让你吃点苦头也是好的,省得以后老是跟我犟。”朱桓苦笑了一下,变作白鸟振翅飞去。
              “谁说我不懂?我什么都懂!”我冲着他的身影做了个弹弹弓的姿势,爬下树回屋里睡觉去了。

              第二天,我养足了精神,与小姐在心照不宣中度过了漫长的白天。小姐已经悄悄收拾了一个小包裹,里面有她逢年过节攒下的散碎银两和一些首饰,我估摸着已够郑生补贴家用和上京赴考。
              好容易捱到了点灯时分,周围的仆从都退下休息时,我先将小姐用缩身术变成了寸许高的小人,然后带着她从绣楼的窗户处飞向了外面的天空。
              暮色中,宾州城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和黑瓦覆盖的房屋就像加重了墨色的画卷,从我们身下一路展开。从没有经历过飞行的小姐紧紧抓住我的袖口,不时胆怯而又好奇地往下望一眼,即使在风声中,我也用心听到了她兴奋的惊呼。
              在人类看来,能在空中飞翔是永不褪色的梦想吧。而我,再一次实现了小姐的梦想。这种感觉让我浑身充满了力气,更快地催动了脚下的云彩,没多久就来到了郑生居住的房屋外。
              穷人家为了省灯油,常常天一黑便上床睡去,因此等我和小姐并肩站在破旧的大门外时,狭窄的街道中已空无一人。
              “他若是睡了……我们便回去吧。”小姐见我要使法术往门缝里钻,期期艾艾地叮嘱了一句。
              我回头朝她一笑,走进屋去,果然看见郑生坐在角落里挑了细细一根灯草,凑在豆大的火焰前看书。他的眼睛因为光线的昏暗而略微眯缝着,连带得眉头都皱在了一起,然而脸上的表情却始终专注——专注得带了一丝圣洁。不知怎么的,他的模样让我心中无端地一颤。
              蹑手蹑脚地退出房,我朝小姐点了点头,然后鼓起勇气,轻轻敲了敲门。心中暗道连我都这么紧张,站在我身后的小姐没有发足逃开已经算非常勇敢的了。
              脚步声传了过来,想来是怕吵醒了母亲,郑生的脚步有意放得很轻。
              “谁?”隔着门,他轻轻地问了一句。
              我一愣,傻傻地回答了一句:“是我。”吱嘎一声,便看见郑生站在门后,吃惊地看着我们,双手还怔怔地扶在门扇上。
              我咽了口唾沫润润发干的嗓子,开口道:“郑公子莫怕,我家小姐是现任宾州傅太守的千金,仰慕公子志向孝心,特来相会。”说着,我往边上一让,露出身后羞得脸不能埋得再低的小姐来。
              “你们,你们……”郑生的目光随即从我转向了小姐,也不知是惊讶还是惊艳,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而此刻,小姐已微微抬起了头,眼睛偷偷一瞥,便恰好与郑生对上。
              张生莺莺已经见面,剩下我这个红娘还是赶紧避开的好。于是我尴尬地轻咳了一声,结结巴巴地道:“你们说话,我去把风。”便急匆匆地奔到了远处,望住巷口。回头一望,小姐仍旧红着脸低头不语,而郑生,却已迈出了他的家门,站在小姐面前,不知在说什么。
              我莞尔一笑,看来果真是命定的姻缘,两人就算不是一见钟情,彼此心中却已能接纳。想着郑生方才惊讶的表情,淳厚而孩子般地可爱,我不由对着墙壁暗暗地微笑起来。
              才笑了一半,心中蓦地一惊:“程青芜,你在想什么?你怎么可以对小姐未来的夫婿动心?”猛地抬起头来,我恢复了头脑的清明,平缓着呼吸转头去看那两个人——小姐仍旧低着头,可我能感觉到她脸上的微笑,而郑生,则正接过小姐交给他的那包银两首饰,满面真诚郑重,似在向小姐许诺着什么。
              看来一切都是水到渠成。才子佳人月夜初会,还有我这个热心的龙套在一旁穿针引线——一个老套而温馨的浪漫故事已渲染好了底色,只等着才子高中,拜堂成亲的大团圆结尾。抑制住心里一丝怅然若失的感觉,我笑着走上去打断了二人的情思:“小姐,时候不早,我们该回去了。”
            


            10楼2006-09-03 09:08
            回复
                朱桓漆黑的眼珠瞪了我一眼,放开小姐,轻捷地飞了开去。
                “青芜!”小姐乍一见我,声音便立时颤抖起来。
                “小姐,救我……”我怔怔地凝望着她,向她伸出手去,却在触及符圈的时候吃痛地缩了回来。
                “救你?你要我如何救你?”小姐惊惧地问。
                “把这些符咒拿开……”我知道对于凡人来说,这些符咒是没有任何伤害性的。
                “放你……再去害人吗?”小姐沉默了一会,忽然问道。
                这句话的语声仍然轻柔,和平日里小姐说话的语气毫无分别,然而那简简单单几个字,却似乎比那符咒的光芒更加锐利,竟似立时在我心里戳了几个窟隆,夜风一灌便是透心透体的寒冷。
                “害人……”我茫然地重复了一句,却不知不觉说出了心里盘旋许久的话,“可是小姐你说过,不论我是谁,我一直都是你的好妹妹,你相信我的。”
                “我说过吗?”小姐脱口问道,见我只是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小姐忽然带着她所能有的伤心愤怒说道,“你还说你没有害人……我母亲只是气头上打了你一下,你就害她晕倒患病……青芜,我们家没有对不起你,你接下来还想害谁?”
                “还想害谁?”我一时有些失神,喃喃地重复了一句。
                仔细地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庞上陌生的嫌恶的表情,我低声道:“你……不配这么问。”
                “不,青芜,我真的想知道……你当初是不是,也想害我?”沉默了一会,小姐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这句话。
                “其实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了。”我强撑住最后一点力气,冷笑着回应,“我是狐妖,当然喜欢害人。你再不走,小心我冲出来,让你应了那个沦落风尘的谶言!”
                “父亲说得对,原来你果真存了这个心思……”小姐显然被我这几句话吓坏了,后退了几步,转身捂住脸匆匆地跑远了。
                我慢慢地笑了起来,原来,曾经那般暖心的信任,竟脆弱得不堪一击。我毕竟不是纯粹的人啊,我只想依据一些简单的天经地义的规则,然而即使我可以懂得这个宇宙,我也不懂这个人世和那些人心。
                蚀心的寒冷越来越重了,魂魄仿佛立时就要冻得四分五裂。带着最后的绝望,我的眼前黑了下去。

                醒过来的时候我看见了朱桓,这只白鸟终于还是忍不住出手救了我。看着他手臂上被符咒灼伤的痕迹,我问:“你不是说,这天劫是应该我自己破的么?”
                “可是你这笨蛋破不了了。”朱桓恨声道,“不过下次你再碰到天劫,我绝对不会救你了!那个牛鼻子果然有些本事,害我的手痛了好几天。”
                我站起身,走到我们置身的山洞洞口,却蓦地发现脚下竟是一片云雾缭绕的深渊,渊底一条玉带般的河流正蜿蜒着向东而去。“你平时就是住在这里?”我转头问朱桓。
                想来是记起了以前给我吹牛的玉宇琼楼,朱桓那个厚颜之人居然也脸红了起来,随即讪讪笑道:“这里是修炼的好地方,等我功德圆满飞升成仙之时,我就把这里送给你。”
                “我拿它何用?反正我已经不想修炼了。”我只觉心中空荡荡的,什么事都索然无味,颓然地道,“我甚至连活着都觉得毫无意义。”
                “青芜,要不是怕你撒泼,我真想一个巴掌打过来!”朱桓蓦地作出了一副凶恶的嘴脸,朝我骂道:“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做徒弟?那是因为我看出你有灵性,懂得热情地生活!现在你给我做出这副颓丧样子,岂不是骂我有眼无珠,连个徒弟都选错了人?”
                “你是有眼无珠,我更是有眼无珠!”我靠着石壁,大声地道,“没有人需要我,我修炼与否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修炼就是要向人炫耀的吗?”不等我反驳,朱桓已蹿出洞去,轻飘飘地立在云雾之中,打了个旋子。“你不也喜欢飞翔的感觉吗?来,师父带你领略一下这巫山十二峰的壮阔景致,让你知道修炼所能带来的妙处。”见我不动,朱桓又道,“我这个人难得拉下面子跟人说话,你就别磨蹭了!”
                我仍然没有动,脑门上却渐渐冒出汗珠来:“我已经念了口诀,但是——我已经飞不了了。”

                


              14楼2006-09-03 09:08
              回复
                  “原来,你果真……不是凡人。”好半天,郑生才找到一个合适的词。
                  我苦笑了一下,默默地看着他道了谢,把女冠草小心地放进药篓。心知再没有什么借口留住他,便道:“公子此去定能金榜题名,我们也还会有相见之时。”
                  “多谢吉言,你也保重。我这就告辞了,以免家母担心。”郑生拱手作别,走到崖边便要抓住荆藤下山而去。
                  我心里一颤,连忙道:“公子若不嫌弃,青芜愿施法送公子下山。”
                  郑生看了我一会,又看了看布满尖刺的荆藤,终于点了点头:“如此有劳了。”

                  送走郑生,我独自在山腰的栈道上站了许久。有那么一阵子,我真想就此随了郑生前去,然而却始终无法成言。我想我过去总是太过依赖,总是想把自己全心全意地托付给一个人,才会被小姐伤得如此之深。如今,我不能再犯那样的错误。何况我不能忘记,郑生说“总有一天,我要他们傅家的人都跪在我脚下”那句话时,眼中几近阴戾的神情。那种眼神让以前那个温良恭俭让的郑生形像逐渐破碎,而使他的面孔显现出一种狰狞来。从这个时候起,我对自己识人的信心产生了动摇。
                  终于,我还是离开了栈道,回到堆满了野栗子的山洞中。
                  朱桓居然回来了。他坐在石头上,慢慢剥着一颗野栗子,却被栗壳刺进了指甲缝,咝咝地吸着气。看见我从空中稳稳踏进洞来,朱桓抬起头,酸溜溜地道:“法力恢复了?”
                  我嗯了一声,并不打算告诉他郑生的事,只懒懒地道:“明天我就离开这里。”
                  “你去哪里?”朱桓猛地扔掉了手中的栗子,“你那点道行,不留在这里迟早要惹祸上身!郑生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你就不要指望真正有安稳日子过!”
                  “可惜,你猜错了。”我捏着自己的指尖,清冷地笑道,“师父,我并没有动凡心,相反,我修炼之意比以前更加坚定。你不用担心我的安全,我会去找个道观出家,断不再犯以前的错误。”
                  “青芜……”朱桓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渐渐他的眼神变得如同一堆燃尽的炭灰,“随便你吧。”

                  接下来的几年,发生了一系列事情。我出家做了道姑,郑生考取功名,放了个刑部主事,接他母亲去了长安。而小姐本来定下的亲事却因为夫人的去世而推迟,还没有熬到三年守孝期满,傅老爷便接了一纸诏令,罢免官职,流放岭南。当然,这些消息都比不上小姐被发往教坊司为妓的消息更具有戏剧性。
                  我站在官道旁看见了拉载傅家合府前往流放之地的牛车。衣衫破旧的傅老爷仰天长叹:“‘未知东君意,心绪乱纵横’。真真是因一女而害全家!”
                看来他始终没有明白是他获罪而致女为妓,还是女应为妓累他获罪。不过,这个自负圣人门徒的官吏最终换上了一副平和的表情,坐着牛车迤逦南去了。
                  我怀着不知滋味的心情回到观中,却意外地看到很久不见的朱桓。他愤怒地冲我质问:“傅家的事究竟怎么回事?不要告诉我你先前去长安只是看望故人!”
                  “我是去看他。”我冷笑着对依旧聒噪的白鸟道,“我没有促成什么,但也没有阻挡什么。你可以用占卜术看出来,他们的命运,根本与我无关!”
                  “青芜,难道你还是想报复?”朱桓叹着气道,“你怨念如此深重,叫我怎么能安心飞升仙去?”
                  “我的怨恨,早就像一滩水一样,干涸了。”我嗤笑道,“师父你自己的修行不够成仙,居然还想推到我身上。”
                  朱桓看了我一眼,没有继续和我斗嘴下去,正色道:“青芜,你还是乐意促成郑生命中姻缘吧?”
                  “自然。”我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一丝失落,“只是看现在这个样子,他们是很难重修旧好的。”
                  “是很难,所以——我帮他们。”朱桓忽然道。

                  九
                  小姐,不,那个名叫傅咏晗的女子,在刚进教坊司的时候与其他人一样哭哭啼啼,寻死觅活。当我出现在她面前,她哭得红肿的双眼竟没能立刻认出我,我也是在那时发现她的眼神不好。
                  那是个阴郁的房间,偏僻得连阳光都射不进来。傅咏晗衣衫不整,头发蓬乱,我的道袍却一尘不染,拂尘白须如雪。想起昔日的情景,更衬出她的狼狈。所以她认出我后,先是惊恐,既而是羞愧,也许我想看到的正是这种表情。
                


                16楼2006-09-03 09:08
                回复
                    我的脸腾地发起烧来,心中恰恰应了恼羞成怒这个词,冷笑道:“他认不认出我,跟你何干?”
                    “青芜,你不要蛮不讲理……”朱桓此刻看来真像个无奈的家长,被我这个冥顽不灵的家伙气得无话可说。
                    “你不是自诩看透了我的心思吗?那么恭喜你,你猜的都是对的,我就是不能让他们在一起。”我再不多言,也忘了自己最初想跟他说的是什么,啪地甩上药圃的柴扉,自顾去了。

                    如我所料,朱桓被我气得不轻,很多天都不再露面。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一天傍晚,郑伦独自叩开了我所在的拂云观的大门。
                    “她呢?”我站在大门后,没有掩饰我的诧异。
                    “她在阅江楼。”郑伦轻描淡写地说着,横过一条树枝,“没能按你的要求送上朱鹮羽扇,恰好见这枝枫树长得好,便折了送你,算作拜帖。”
                    “这不是枫树,是鹅掌楸。”我淡淡地答了,侧身让他进门,一直引到药圃中去,将那枝鹅掌楸插进土中,默默念了几句咒语。
                    “你在念什么?”郑伦有些好奇地问,同时打量着我五花八门的药圃。
                    “让它生根的口诀。”我站起身,随手指点着我一手创造的天地,“否则以宾州的气候,怎么养得起天下不同脾性的药草?比如这天竺的姜黄、南洋的番柠檬,还有这伏牛山的石斛?”
                    “如此说来,天下的药草你这里都能找到?”郑伦问。
                    “就算没有,只要我想,也能搜罗来。”不知为何,我的语气中已有了淡淡的得意。
                    “那么,总有一味药,可以治我的病吧。”郑伦忽然说。
                    我猛地回头看他,却见他伶仃地站在药草之中,在斜阳中显得有些落寞,不由笑道:“郑大人年轻有为,前程无限,哪里要吃什么药?”
                    “你不知……”郑伦说到这里,却突然改变了主意,低着头道,“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会来你这儿吗?因为我方才跟咏晗说——我喜欢的是你。”
                    我呆了一呆,随即从郑伦的神色上猜出了大概,平静地问:“为什么要骗她?”
                    “我等这一天已经十年了。”郑伦后退了一步,靠在药圃的栅栏上,摇头笑道,“以前是在长安脱不开身,这次送母亲灵柩回乡总算有了机会。青芜,你不会忘了当年傅咏晗一家是如何对我的吧,我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发誓,总有一天,也要她尝尝和我一样被戏弄被践踏的滋味!”
                    “现在你成功了,她已经爱上你了。”我笑着,心却如同落在风口上,嗖嗖地冷,“你不高兴么?”
                    “你看我的样子,像高兴吗?”郑伦抬起头朝我苦笑了一下,“我把她扔下,独自出来,不知怎么就走到你这儿来了。”
                    “平白无故地把我扯进去,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把五分恼怒装作了十分,绷着脸问他。
                    “当时为了气她,自然而然就说了你。”郑伦说着,抬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手指渐渐抓紧了衣襟,“可是我这一路走,这里总是空荡荡的,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可笑,用这种方法去报复一个弱女子,天下人若是知道了应该都会耻笑我吧。”
                    “你是后悔把真相揭穿得太早了吧。”我嘲讽地道,“早知道应该再多享受几天温柔乡。”
                    “呵呵,我只怕再过几天,我就不会说出这个真相了。”郑伦眯起眼睛,似乎在回忆着与傅咏晗浓情蜜意的时光,脸上一片迷惘,“说实话,她对我,真是无可挑剔……”
                    “原来,你说跟我讨药,是要讨‘后悔药’来着。”我咬着牙道,“可惜,这世上偏偏没有这味药。”
                    “青芜,帮帮我!我知道你是狐仙,你一定有办法的!”郑伦忽然朝我走上一步,用他从未展露过的激动语气恳求道,“我恨了十年,原以为过了今天我就不会再恨,却不知这样下去,我会恨自己一辈子!我既然已经把你牵扯了进来,你就不能袖手旁观,好歹得让我有个解脱啊。”
                    我静静地看着这个陷入悲伤情绪的男人,心中一片混乱。想了一会,我引郑伦走到一株药草前,摘下一片叶子递给他:“这是世上唯一的一株忘忧草,可以让你忘记你最痛苦的事情。服下一片叶子可以忘记一个月,如果连根整株服下,则可以遗忘终生。我今天给你一片叶子,如果一个月后你愿意继续服用,就到我这里来取。”
                  


                  20楼2006-09-03 09:08
                  回复
                      见我只是望着她不开口,傅咏晗忽然哈哈地笑了起来:“你赢了,青芜,我无论如何还是斗不过你这个狐狸精。”
                      我猜测可能是郑伦所服的忘忧草药效已到,便淡淡地笑道:“怎么,郑大人反悔了吗?”
                      “反悔什么?要帮我脱籍娶我去长安的诺言吗?”傅咏晗笑着用手指点着我,“傻青芜,你居然也相信了?那不过是他哄我的话罢了,这十年来我听这种假惺惺的承诺还少了吗?”

                      “若你当初便不信,现在又跑到我这里来疯什么?”我扶着墙支撑着站起来,无论何时,我都不愿意在傅咏晗面前输了气势。
                      “是啊,我疯了,我没有料到你和他居然合伙来戏弄我……”眼看我就要开口反驳,傅咏晗一别脸不再看我,“郑伦就是当年你带我去私会的郑公子吧,可笑我当年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说话时又低着头连他的样貌都没有看清!当年我父亲派人打了他,还把他母子赶出宾州,如今他回来就是来报复我的!青芜,你践踏了我的尊严,而他,却践踏了我的感情!”
                      “我践踏了你的尊严?傅咏晗,你在说什么疯话?”我气得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抖,只觉满腔的委屈无处发泄,厉声质问,“我哪里对不起你,你说啊。”
                      “是,你没有对不起我。”傅咏晗的眼中果真有了一丝疯狂之意,“你让我痛苦,让我屈辱,让我绝望,都是为了我好,为了我本本分分地做一个妓女。你的道行已越发精深了,反倒是我,不领情不懂事,不识好人心!”丝毫不理会我出声打断她,傅咏晗继续发泄一般地说下去,“其实,你是怕我又成为有身份的小姐,那样你就再不能品尝你报复的快感。你借口说所有的心计手段都是为了我好,连你自己都被这非凡的大度感动了。世人都会知道,当年我傅咏晗是多么懦弱寡情,而你却始终有仁有义!”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尽量回避她话中说中我心思的地方,却努力抓住那一丝误会的苗头,“你怀疑是我陷害你沦落风尘?”
                      “难道不是吗?当初你离开我家时所做的诅咒我还记得清清楚楚,你是狐仙,所以你如愿了!这十年来我小心翼翼地在你的阴影下应付,就是为了让你终有一天良心发现,放我脱离苦海。”傅咏晗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可是我错了,你还没有报复够是吗?那你告诉我,你这猫抓老鼠的游戏,还打算玩多久?”
                      “傅咏晗,你说够了吗?”我冷笑着听完她的话,终于不紧不慢地说出了心中压抑以久的秘密,“你太高估我的能力了。告诉你,当年判你官卖为妓的不是我,而是一个刑部官员做的手脚。那个人是统德十四年的进士,时任刑部主事,正好主理前宾州太守傅致兴贪污赈灾银子一案。那个人姓……”
                      “你不要说了!”傅咏晗蓦地堵住双耳,尖锐地打断了我的话。随后她靠着墙滑坐在地上,沉默了很久。就在我以为她已经睡着的时候,傅咏晗忽然抬头朝我笑道,“青芜,你和他关系很密切吧,否则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我轻笑了一下,目光扫过丹房窗外阴郁的芭蕉叶片。十年前,当我怀着朦胧的憧憬千里迢迢飞去长安时,也是隐身站在窗外的阴郁之中,听到的却是郑伦如何以促狭恶毒的口气建议官长同意判傅致兴子女入乐籍。联想起昔日他在山洞中显露的阴鸷神情,我只觉寒意顿生,而此生中唯一的一点绮思也就此磨灭,从此再也没有和他见过面。可是,现在被傅咏晗这么一问,我却忍不住装作满不在乎地回答了一句:“是又如何?”
                      “怪不得他这么回护于你……”傅咏晗低低地叹了一声,站起身朝我走了过来。我瑟缩了一下,终于伸手让她扶住了我。“姐姐,我们不要吵了,就算我伤过你,也不是存心的。”头很晕,我靠着傅咏晗温暖的手臂,终于低下声气。
                      “是啊,何必为了那样一个男人……”傅咏晗注视着我苍白的脸,神色有些古怪,“很不舒服吗?我扶你去躺一下如何?”
                      “走一走便好。”我回答着,鼻子却陡然一酸,“姐姐,难得现在你还相信我。”
                      “你从来不曾欺骗过我,哪怕……。”傅咏晗没有说下去,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22楼2006-09-03 09:08
                    回复
                        “你居然炼成了?”道士显然吃了一惊,竟有进退两难之态。而我则在他飞剑射来之前,将那粒九转丹放入了口中,随即在身周结成了一层光华内蕴的结界,将他的飞剑弹了开去。
                        “你既然服下九转丹,为何只守不攻?”道士愣了一会,忽然冷笑道,“不要告诉我你这种冷酷恶毒的妖孽会放过任何一个反噬的机会!所以,你这九转丹——是假的!”说着,他已念动咒语,指挥着那把灵动的飞剑以不同的方位朝我的结界刺来。
                        我闭着眼睛盘膝坐在地上,紧紧地抿着嘴唇,心头一阵空明。我听得清楚飞剑刺中结界时那轻微的嗤嗤声,也听得清楚外头道童仆妇们慌乱的嘈杂声,甚至听得见院中枇杷树上的宿鸟被剑气惊起的扑簌声,然而,唯独没有我内心中暗暗期盼的那个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飞剑仍然没有停下,看来这个茅山道士自从上次被我逃脱后,确实下了功夫提高法力。不过或许他顾及着我在耍什么花招,一直没有近身上前。
                        耳朵里渐渐嗡鸣起来,我不再能听得见周围的动静,只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脏急促地跳动,引带得全身的血脉都激烈地博动起来。而我的结界,随着法力的衰竭,也终于露出了破绽,让飞剑的剑尖在我的手臂上划了一个口子。我蓦地睁开了眼睛。
                        “妖孽,终于撑不住了吧。”道士喜出望外,双手一圈,平空托出一个光球,急速地朝我飞来。我直直地盯着这足以致命的法术,只觉四肢百骸空空荡荡,心中顿时一凉一狠,开口叫道:“死朱桓,你真的不来了?”
                        “小气鬼,就会支使你师父!”这几句话听来平常,然而一道白影已如闪电般直插进我和光球之间。随着一阵炫目的白光闪过,我一瞬间什么都看不见了。

                        “青芜,别装睡了,牛鼻子被我赶跑了。”一个气鼓鼓的聒噪声音在我耳边大声叫道,“你就是吃准了我会忍不住出来救你,所以一直舍不得用九转丹的灵力吧。天啊,我怎么找了个这样自私自利的徒弟?你忘了我们还在赌气吗,怎么好意思开口要我救你?”
                        我睁开眼睛,看到一只形容狼狈的白鸟站在地上,一边转头用它黑色的长喙去梳理身上凌乱的羽毛,一边不甘心地喋喋不休。见我凝目打量着它,白鸟蓦地晾开一只翅膀,呷呷地抱怨道:“那个牛鼻子还有些本事,居然烧掉了我的翅羽,气得我昏头破除了他的法力!做了这种伤人的举动,看来我要遭天谴了!”说着,用它黑秃秃的翅膀抱住头,沮丧地耷拉下脑袋,又霍地抬了起来。
                        “是折损了几十年的修为吧,我赔你就是了,绝不耽搁你成仙。”用满不在乎的口气说着,我用手掩住口,没有去看朱桓被我挑起的怒气。然而当我展开手掌时,一粒璀灿如珠的九转丹已赫然呈现在我的掌心中。
                        朱桓原本瞪圆了眼睛盯着我,此刻却浑身一震,失声道:“你居然没有服下去,那你刚才都是怎么撑过来的?”
                        “这个……本就是炼来给你的。”我没有回答他的话,自顾自地说着,“每次都麻烦你救我,总要有个补偿。”
                        “师父救徒弟,天经地义!”朱桓恼怒地吼道,“可是你没服下九转丹,刚才我若是出手晚一点,你岂不是……”一边说话,一边用它硕果仅存的翅羽在我灵台穴一拂,不由大惊失色,“你……你的法力全毁了!”
                        “毁了还可以再炼,反正你已经把法门全都教给我了。”我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把九转丹托得离它更近了一点,“服下它,你应该马上就可以飞升成仙了吧。耽误了你这么多年,我一直很过意不去。”
                        “青芜,你在说什么疯话?”朱桓气得跺脚,“我上次骂了你,就算是骂错了,你就不能原谅我吗?”
                        “你骂了我什么我都不记得了。”我垂下眼睛,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我这个人或许真是爱记仇,本以为事过境迁,就像一滩水被晒干了,却偏偏落下了水渍。就像我对傅咏晗,虽然内心里早已谅解了她,言语上依旧不肯放过。你说,这是不是一种病呢?”
                        “这次就是她请了这个道士来对付你吧。”朱桓愤愤道,“我真是不懂,为什么你们这些人类不是把自己弄成在仇恨中生活,就是在仇恨在死去?”
                      


                      25楼2006-09-03 09:08
                      回复
                        好长啊
                        抽时间慢慢看
                        真是谢谢楼主了!


                        27楼2006-09-03 10:05
                        回复
                          顶了``


                          IP属地:北京28楼2006-09-03 13:12
                          回复
                            顶咯!


                            29楼2007-01-21 12:24
                            回复
                              难得 
                              人又回来了

                              我不在 这里就是没生气
                              嘻嘻 自恋INH


                              30楼2007-01-21 13:53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