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
制精了

付梦音一生下来就不是好命。
她没有爹，她的娘是花楼里的歌姬。自己从小在花楼里和一群莺莺燕燕生活。
媚娘说她有和她娘亲一样的花容月貌，还生了一副花楼里女人一样谄媚的性子。
六岁之前，仗倚自己的娘是花楼头牌，媚娘让姐姐们教她琴棋书画。 “她迟早会成为我们万花楼的头牌。”那时媚娘看着她弹琴写字，眉眼弯成月。
梦音那时年少，不知道花楼是什么，也不知道姐姐们口中常说的接客是什么意思。
可是在六岁那年，媚娘告诉她，她的娘亲得了脏病，是那种治不好会传染的病。
她的娘亲曾是被媚娘捧在手心的人，而如今却被扔在一处柴房，没人管她的死活，也不许有人靠近她。
后来付梦音知道自己的娘亲病原来好不了，没人要她了，不知为什么，想到了娘亲在歌台窈窕身影。
她偷偷的揣了些客房里的水果，抱在小身板里，悄悄的来到柴房前。
推门而入，一股扑鼻而来的恶臭味。
躺在地上被棉被包裹着的人，头发凌乱，眼睛快要深陷进去，这真是她的娘亲么？
“娘…”付梦音奶声奶气的叫了一声，“我给你带了吃的。”
躺在地上的女子眼眶一热，“音儿...你别过来。”
当初那些阿谀奉承，她看得很清。垂死之时，只有自己的亲人伴在自己身旁。


“娘...”付梦音懦懦的开口，还是走到了她的面前，跪了下来。
看着自己娘亲含着泪吃完了东西，自己又把房间打扫一遍。她翻过身背对着付梦音，“音儿，你走吧。记住为娘的一句话，要想好好活下去，就不要自己的光芒露出来。”
付梦音当然知道娘亲在告诉她什么，光芒就是像娘亲一样在台上把自己最曼妙的声音唱出来。
“梦音知道了。娘，我下次再来看你。”付梦音向娘亲跪下一拜，这个小小的身影离开了柴房。
自那之别，她付梦音就再也没有见过娘亲了。
媚娘告诉她，自己的娘亲得脏病死了，要是想以后吃饱饭，就得听她的。
媚娘要付梦音跟着她们学，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是花楼里的扭动身子卖弄风姿的女子。付梦音没由来的感到一阵恶心，她摇头不答应。
之后换来的是媚娘的一阵毒打，她尖锐的笑声很是刺耳，“你的娘死了，你以为自己什么大小姐吗，在这万花楼里，你就再也矫情不起来。”
“没了你的娘亲，你什么也不是。”
“记住，以后你不许再叫付梦音，你的名字就是梦音儿。”
“长大了自然也是要像她们一样去接客的，要想好好活，你最好聪明点。”
媚娘的声音徘徊在梦音的耳边。她小小的身板禁不住这毒打，却还是忍耐了下来，自己的房间也被分到了下人的房，被媚娘带到了房间，真是简陋得不堪。
“等你想明白了，就来找我吧。”媚娘见她闭口不说话，也不想自讨没趣，扭着腰走出了这简陋的房间。


下人的房是两个人挤在一起住，不仅房间窄小，而且极其简陋不堪。和梦音儿住在一个房间的是个瘦瘦的女孩，年纪和她差不多一般大。
“我叫宁挽空。”女孩低着头诺诺的向她伸出了手，脏兮兮的小手，和那瘦小的身子，让梦音儿的心紧了一下。
一只手覆了上去，是暖到人心的温度，结结实实的握在一起，“叫我梦音儿就好。”
后来梦音儿听挽空说，她小时和爹娘在大街上走散，被人拐卖到了这花楼来，就再也出去过。这里从来都吃不饱，穿不暖。每次逃跑，都会被抓回来一阵毒打。
龟公打她一次比一次打得深痛，直到挽空认了命，再也不敢逃跑。
梦音儿就下了决心，总有一日，她会和挽空一起离开这万花楼。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她想起了娘亲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要想好好活下去，就不要自己的光芒露出来。
于是她再也不会弹琴，也不会写出一手的好字，扭不出曼妙的身段。
“看来这孩子以后也没什么希望了。”媚娘失望的说道，万花楼的头牌，赚钱的篓子怕是没有了。任凭她如何打骂，梦音儿也不会弹琴写字了。
梦音儿也迅速消廋了下去，小小的身板显得弱不禁风。她跟挽空一样被当成了万花楼的打杂，做着下人做的活。


自己的娘曾经是万花楼的头牌，自然是得罪了不少的女人。娘亲去世之后，这些女人借势爬到了梦音儿的头上，把埋在心里的怨恨通通发泄了梦音儿的身上。
“梦音儿，拿去把这些衣裳给我洗干净了！”絮儿把一堆衣裳扔给了梦音儿，嫌恶的看了她一眼。这个絮儿现在是花楼的头牌，自然是有数不尽的傲慢，何况曾经她怨恨了梦音儿的娘亲那么久。
“絮儿姐，这些衣裳不是昨天洗过的么...”梦音儿抱着这堆花花绿绿的衣裳，懦懦的说道，偷偷的瞟了她一眼。
“我叫你洗你就洗，哪那么多废话！”絮儿毫不留情劈头盖脸一阵骂，“要不是当初仗着你的娘是万花楼的头牌，你还真以为是个矫情的大小姐？”
梦音儿咬紧了下唇，鼻尖有点酸，“我这就去洗。”
絮儿鼻息里冷哼一声，“呵，算你识相。洗完了这些衣裳啊，你再去把院子打扫了。”扔下这句话，絮儿满意的扭着细腰离开。
梦音儿一直紧咬着下唇，一言不发的把这堆衣裳放到了木盆里。然后走到井边放下，捞起衣袖露出瘦小的臂膀开始打井水。
好不容易打了半桶水。梦音儿吃力的提着桶，却不料被人狠的一撞，自己站不住脚倒了下去，半桶水洒了一身。
“哎呀，梦音儿你故意的是不是！”若儿差点跳了起来，细细的声音斥责着梦音儿。
“明明是你撞的我！”梦音儿吃力的爬了起来，浑身湿漉漉的，一双大眼瞪着若儿。
“哟哟。还骑到我头上了，你知道我这件衣裳值多少钱吗？弄脏了你可赔得起？”若儿见欺负她没得逞，心里没由来的一股气，上前狠狠的推了梦音儿一把。


梦音儿一个趔趄重重的摔了下去，她吃疼的坐起来，咬牙道，“若儿姐，我没有要骑到你头上的意思。”是你自己撞了过来，怨在我身上。
“这就知道叫若儿姐了？你配叫我若儿姐么？”若儿双手抱胸，低眼俯视着梦音儿，居高临下的气势。
梦音儿淡淡的看了若儿一眼，没有说话。
“怎么，不敢说话了？”若儿上前踢了梦音儿一脚，像是在发泄之前的怨恨，声音带着一丝轻蔑，“呸，真是个懦弱根子，你和你的娘都一样，下作的人，死了都不会有人垂惜。”
梦音儿心里一阵怒火，她的娘亲是什么样的人她最清楚，她的娘亲是世上最好的人，不会害她只会爱她。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的娘亲，”梦音儿瘦小的身子突然站起来，上去就抽了若儿一耳光，“你又算个什么。”
若儿吃痛的捂着脸，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梦音儿，“你，你反了你是不是？一个卑贱的下人竟敢打我。”
“那又怎样？”梦音儿上前毫不留情的又给了若儿一巴掌，“我的娘亲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我娘亲是世上最好的娘！”
她会在自己生病时照顾自己，会对自己温柔关怀不尽，会在自己受欺负时为自己撑腰，会告诉自己该如何做一个人。
她此时就像头愤怒的小狮子，若儿害怕紧张得颤抖。
比她高一个头的若儿哇的一下哭了，她结巴的哽咽道：“我，我要告诉媚娘去。”说完哭着跑了。
梦音儿苍白的小脸上，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她抬起手把眼泪擦干，默默的提起水桶，走到井边将桶栓好绳子，吃力的重新打上来了半桶水。
双手浸泡在木桶里，一股凉意袭遍全身。
“阿嚏——”梦音儿结结实实打了个大喷嚏。
这时一双温暖而粗糙的手捧上自己的脸，宁挽空柔嫩的声音响起，“梦音儿，你好凉，我来帮你洗吧。”
梦音儿眼睛又湿润一片，她点了点头，过了良久才哽咽的抬起头说道：“挽空，谢谢你。”
后来梦音儿和挽空免不了被龟公一阵毒打。
梦音儿是因为若儿告的状而被打。当时若儿看到梦音儿被龟公毒打时，那张哭的梨花带雨的脸一下子就笑了。
她扬起削尖的下巴，趾高气扬的看着梦音儿，那轻蔑的眼神是在告诉梦音儿，你算什么。
而挽空被打，则是因为帮着梦音儿洗了衣裳。挽空被龟公打得哇哇大哭，求饶着不敢再这样了，可是若儿哪里肯放过她？
“龟公，你就得打她狠点，让她知道个教训。免得她以后再帮梦音儿，助长了她的惰性。”若儿笑的风轻云淡。
梦音儿紧咬着唇，没有因疼痛发出一丝声音。因为她知道，自己要是和挽空一样疼到哇哇大叫，那只会让若儿更开心。
只是连累了挽空，梦音儿在心里懊悔。


被打完之后也不是那么好过的。
撑着疼痛的身子，梦音儿跪在媚娘身前听着她尖锐声音的斥责。
“梦音儿，你自己什么不会就罢了，我媚娘也没有亏待过你什么。”
“你要是嫉妒人家若儿比你好，你就跟我说，我媚娘教她的都会教给你。”
媚娘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没了，梦音儿觉得自己听得头犯晕。
“罢了罢了，你回房休息两天吧，记住这个教训。”媚娘见梦音儿跪在地上低头一言不发，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坐在软塌上扶头。可惜了这个万花楼的好苗子，什么都不会也只能做个打杂的。
“是。”梦音儿退了下去，把房门合上。
回到自己的房，推门而入就听到了挽空哭泣声。一抬眼就看到挽空疼痛得爬在床上不敢动，梦音儿心里没由来一阵难过。
挽空见梦音儿回来，止住了哭声。她吃力的下床一拐一拐的走到了梦音儿的面前，声音还带着哭腔，“梦音儿，你疼吗？”
疼，怎么会不疼。
梦音儿咬了咬牙，一手扶在墙上摇了摇头，一字一顿的说道：“媚娘说，可以让我们休息两...”
话还没说完，头就一阵眩晕倒了下去。


醒来时窗外的天已微亮。
“梦音儿，你吓死我了。”房间里微弱的烛光下是挽空消瘦的脸，她的眼睛有些微肿，看样子哭得不轻。
梦音儿撑着疼痛的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全身软得没有力气，却还是疼痛得不得了。
“你额头好烫，我好害怕你会痛死掉。我去叫媚娘，媚娘不管你的死活，叫我一边去。”挽空小手抹着眼泪，哽咽的说道，“龟公说你额头烫一定是发高烧了，叫我去换帕子覆在你的额头上...”
说不感动是假的。
梦音儿不顾身体的疼痛一把抱住了挽空，诺诺道：“挽空，总有一天我会带你风风光光的走出万花楼。”
两个小孩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团。
后来灰蓝色的穹隆从头顶开始，逐渐淡下来，变成天边与地平线接壤的淡淡青烟，天快亮了。
两个孩子就这么紧紧的抱在一起，直到哭累，便睡了过去。


梦音儿哭了很久，后来哭累了，她站起身小手把眼泪抹干，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哭。以后不管受到什么欺负，都不可以哭。
两天的时间很快过去，梦音儿也立马被吩咐到打扫院子。
梦音儿被絮儿吩咐做了一天的活，累得全身上下都酸痛。这是天已昏暗，她才洗完衣裳的手冰冰的，只好来回反复搓着。
媚娘她们都在灯火通明的花楼里，梦音儿累得坐在后院子里休息。
这时一个人影重重的倒在了自己面前，一动不动，吓了梦音儿一大跳。
旁边还站了一个人，他个子比自己高许多，借着月光和灯光她依稀看清他的脸，眉如墨画，俊美绝伦。梦音儿从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儿，连絮儿都及不上分毫。
当然，也看清了倒在地上的僵硬的，是若儿惨白无血色的脸。
“啊...”梦音儿才发出音自己的口就被一双有力的手捂住。
“如果你出声，下一个死的就是你。”他的声音冰冷让人发怵。
梦音儿乖乖的不出声了，过了许久他才放心下来松开了手。
“求，求爷饶我一命...”梦音儿害怕的跪了下去，整个人浑身都在颤抖。


梦音儿寒得整个小身板发抖，见他没有说话，低下的头又偷偷的抬起来看一眼。他站在自己面前，冰冷的目光对上自己的视线，顺下来是一把带着血的匕首。
梦音儿想到常来万花楼官差的那句话，杀人有时候也很简单，红刀子进白刀子出。
恩，红刀子进，白刀子出。
他举起手中的匕首，微侧刀尖对准了梦音儿，还在低头冥思的梦音儿全然不知道。
这时候听见挽空走过来的声音，“梦音儿，我找了你好半天。”
他蓦地偏过头，深深地看向挽空走来的方向，一道寒芒在夜色中消失不见。
梦音儿额际冒着汗珠，还未开口，就听到挽空一阵尖叫。
“啊——死人了！”
梦音儿连缓过神阻止挽空都来不及，马上就有龟公提着灯笼过来了。
“你们嚷嚷什么死人不死人的。”龟公走近把灯笼往梦音儿和挽空身上一照，便看见了躺在地上若儿僵硬而惨白的脸，嘴角还流着血，眼睛突兀得很大。


“砰——”
梦音儿被狠狠的推倒在公堂上，若儿的尸体就躺在旁边。她的眼睛还是突兀得很大，像是死不瞑目。
“堂下贱民，你为何杀人？”
“我没有杀她。”梦音儿伏在地上说道，全身紧张的颤抖。她没有杀若儿，只是碰巧撞上而已。
“贱民，还不从实招来？人证在场，你还敢狡辩？”
梦音儿偏过头，那个龟公站在一旁冷眼旁观。龟公对上了梦音儿投过来冷冽的视线，打了个颤吓得别过头，不敢再看梦音儿。
“这般年纪就如此心狠手辣，以后还了得？”惊木又一声拍响，“把她带下去好好审问。”
“是。”两个官差应道，立刻上前架起她带了下去。
媚娘站在龟公旁抹眼泪，似乎是因为自己赚钱的篓子又少了一个，“这孩子也是花楼的好苗苗，可惜可惜了。”


梦音儿手脚锁上沉重的铁链，小身板连走起路来都很吃力。她被两个捕快带到牢里，一股阴寒的气息扑鼻而来。
坚固刚硬的牢笼里关押着许多蓬头垢面的劳犯，形如枯槁。稀稀薄薄的稻草下散发出腐烂的气味。
梦音儿胃里一阵翻腾，她被推到一个牢房里。
牢房里还关押着一个人，穿着白色肮脏的牢服。牢服中间的字她认得，上万花楼的官差教过姑娘们几个字，梦音儿偷偷的听到了。那个字，叫囚。
见有人来，角落的那个人低着头，浑身散发着阴冷的气息，冷哼一声。
梦音儿惊魂未定的爬到牢门边，贴着牢门坐了下来，不敢跟这个人靠太近。
“怎么又是你，看来我们还真是有缘啊。”那人抬头，冰冷的眸子对向了梦音儿。
梦音儿打了个寒颤，看清了他的脸。他冷冽地微笑，笑得倾国倾城，犹如地狱修罗。
就这他杀了若儿，也是他害得自己被诬陷进了牢。
“是你杀人了对不对？”梦音儿有点害怕又有点惊喜，是他杀的人那么自己就不用被定下杀人的罪，也不用偿命。
“是又怎样？”他坐直了起来，梦音儿看到了那双唇，淡淡颜色的唇，薄薄的、抿紧的，慢慢地抿起一个得逞的笑容，“我不承认，没人会相信你。”
没人会相信你。


“你为什么要害我？”梦音儿懦懦的说道，小身子蜷成一起抱紧了双膝，喃喃道，“为什么要杀若儿...”
他成长中的嗓音没有太过粗嘎，反过动听到邪气。
“想回到花楼么？”他没有理会梦音儿的质问，而是一语道中她心中所想。
“想。”梦音儿点了点头，稚气的声音还未断掉。她想了想，又接了一句，“我不会告诉媚娘的。”
在她的世界里，认为媚娘就是最厉害的。他帮自己回到万花楼，她也不会把他杀人的事情告诉媚娘。
少年笑了一声，带着几许嘲讽，站起了身。
梦音儿都不知道这个少年如此厉害，他的手里飞出几根银针，就听到值守的官差重重倒地的声音。
然后梦音儿看见他学了几声猫叫，便有两个人闻声走了进来，轻而易举的拿走了挂在官差身上的钥匙。
牢门被打开，梦音儿跪在地上愣愣的看着不敢相信。就像是有种云里雾里的错觉，好像一切都是不真实的。
“参见二爷。”两个人单膝跪在地上。
“把余老救出来，他可能走不得路了，你去扛着。”二爷冷冽的目光让人一寒，突然就笑了，“还有...把她也带上。”
小孩子的嘴最不严实，带回去好好训一顿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