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权转载】春引 （展昭文）作者：达瓦_梅朵

春引（二）
从无休无止的昏睡中挣脱，欢喜的忧惧的乱梦一起落潮般远去。少年转动目光，发现自己睡在红红炉火旁边，身上一层又一层毯子压得他几乎喘不上气。巡视一周，他又把眼睛正对上方，看见透过帐篷顶端的缝隙，薄薄日光正努力更深地钻挤进来。
正有些罔知所措，忽然灶台后转出个结着细辫的女孩，手捧着热汽腾腾的木碗径直走向他。
女孩俯身半跪，腾出一只手穿过颈后扶他抬头。少年连忙撑两手想自己坐起来，手却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女孩笑了，眼睛在暗中亮得滴水：“你烧了几天了，不怎么吃饭，没有力气的。”说着汤碗送到他嘴边，轻声说：“快喝，早点好起来。”
少年无奈，就她手把汤喝了，换口气问道：“这是哪儿？”
女孩放下碗，放他睡回枕上，跪坐在脚跟上笑：“这是我家。你给埋在雪堆里，冻透了。被扎嘎把你挖了出来。”
少年眼神迷惘：“谁是扎嘎？”
女孩一笑，转头向门外叫了一声：“扎嘎，你来！”
一条牛犊大小的黑狗施施然进了帐篷，‘咣’的一声卧在女孩身旁。少年猛然吃了一吓，再看时认出黑獒藏在长长毛发中的四只眼睛，山坡上好似见过。他笑一笑，勉力探手想去摸它。却被扎嘎偏头一闪，冷冷斜了他一眼，站起身甩甩硕大的脑袋，端着高傲的步子又出去了。
少年只觉脸上发烧，垂下手臂讷讷地说：“它好像不喜欢我。”
女孩吃吃笑起来：“它和你一样，害羞了。扎嘎对喜欢的人才会这样，傻小孩儿。”
少年脸更红了。傻小孩儿，还没有人这样叫过他。他抬眼看了看女孩，小声抗议：“你......你才是小孩儿呢。”
女孩开心地点点头：“是啊，只有我这个小孩儿，能听懂你这个小孩儿说的什么梦话。”
少年一惊，忽地意识到她原说的自己乡音。他不由心里一阵恍惚：“我说了......说了什么梦话？”
女孩垂头将他手臂塞进毯子，辫梢一荡一荡撩过脸颊，笑说：“你攥得我紧紧的，叫了几百声‘姆妈’。我只好应了几百个‘乖小孩儿’，才让你松手。”
言一入耳，少年但觉天旋地转，头晕耳亦鸣。想扯过毯子盖住头脸，争奈越急越是无力，无计可施之余，只好一头接一头地出汗。
女孩柔软的手指帮他抹去汗水，轻声安慰：“人生病了都会这样，不用害羞的。姆妈不在身边，也一样有人疼你。菩萨从来没有丢下你不管。”
少年听得怔住。一时间只觉这澄澈双眼的主人，不单纯是个年齿与己相仿的女孩儿了。
帐篷外草地上，少年仰首拢膝而坐。又是天朗气清，行云满眼，来去无凭。凝望片刻，只落得心思空空，也忘了自己因何来此，几时便去。他默默低头，正不知要把凡尘事从哪里捡起，却被微风振起草香扑鼻。少年回头，帐帘分开，探出女孩笑意盈盈的脸，脆脆叫了一声：“小孩儿，进来吃饭。”
少年起身跟进去，依桌前坐地，只叫得一声“德吉”，又把头低来思忖。
德吉手把铜壶走近，倾出滚热的奶茶到他碗里，帐篷内立刻香雾缭绕。放下茶壶，德吉在对面坐下，笑道：“早晨飞来一只云雀，唱着说展昭想回自己家了。”
展昭点点头：“尼玛大叔和央金婶婶回来，我辞行了便去。走了这几天，惟恐师父挂念。”
德吉微笑说声“好的”，一手端起碗来吃饭。
展昭低头啜茶。想起冬天时夜里常和师兄弟偷偷调弄了奶茶来吃，却无论如何不及这个香甜。他心中无端端有些怅惘，直待碗空了，却难放下。
德吉看见，从他手上取下空碗，注满后又再双手送出。看他接来慢饮的样子，忽然想起阿妈曾对她说，大雁只要飞来草原一遭，以后看见绿色它就徘徊，是因为草原在它心里种下了留恋。但阿妈总不能把话说得很明白，所以她忍不住问他：“展昭，你说留恋是什么东西？”
展昭想着想着，无言低下头去。有时答案在心中千般万般，说出来统统走样。
德吉又把问题具体化：“以后你远远的走了，离开草原，怎样才能想起今天坐在这儿喝奶茶？”


过了很久，展昭抬头微笑：“我想，多半是在听见有人叫‘小孩儿’的时候。”
德吉也笑了，前倾一点把目光和他拉近：“小孩儿，我在你眼睛里看见了我自己。”
尼玛一整天都和央金在山里寻找失散的牛羊。他复原得快些，因为被扎嘎从雪堆下掘出来的时候早些。也因为他遭遇过比雪崩更为凶狠的东西，一样很快挺过去。灾难从天而降，这是生活的一部分。心中明确的人总是知道，对明天的预期不应当影响对今天的安排，使它满怀忧虑，犹豫不决。无论你怎么准备，悲伤都能让你出其不意的被打击。
傍晚他们赶着二十几头牛羊回家。夕阳把天边散碎的浮云点染成金，央金的歌声飞上了天，和它们融化在一起。尼玛脸上泛起笑容。年华老去，声音仍然美得就像金子，这便是央金，歌声代表她的天命。正如尼玛代表太阳，德吉代表幸福。尼玛眼前只有二十几头牛羊，山那边的牧场主巴桑比他富有一千倍。可生息在大地上的人们，谁能比谁快活一千倍？
德吉听见歌声早早跑出来，打开牲口栏的木栅门，吆喝牛羊们乖乖进去。展昭和她一道隔开大牲口，把小牛小羊另外栏起来。忙完时，夜的墨蓝幕布已全然遮住了天空。扎嘎也用餐完毕，来栅门口威武地趴了下来。
这里的星星比任何地方都多，展昭望着天空想心思。师父说春天北斗总是指向东方，那是他要回去的地方。他不由看一眼高高兴兴走在身边的德吉，觉得每个人还是不留恋的好。那就说明他们不曾真正有过分离了。
早晨要走时尼玛忽然说：“让德吉带扎嘎跟去吧，”他笑呵呵地看着展昭，“过几天力气回来，你就挡得住老熊和雪狼了。现在可不行。”
展昭想说什么，一回头看见德吉在背后扮鬼脸。央金一径看着他笑，眼里除了无声的疼爱，还有更深更沉的东西，又期待，又缅怀，让人难猜。仿佛千里之外的母亲借用了另一个母亲的眼神在天涯海角的注目于他，展昭再也无法说不。于是片刻之后，两个孩子面向太阳出发了。
地气夜来成霜，趟过银光闪闪的平阔草地，他和她如同走在童话里。成百里杳无人烟的空荡寂寥，让展昭明白了央金为什么一辈子都在独自歌唱。那是对天对地的关切和回应，好比对着她最亲近的朋友家人。身边德吉还是笑得欢畅，不知她心里如何判定这个空旷人世。展昭提出要求：“德吉，太静了。唱支歌吧。”
德吉有些不好意思：“我没有阿妈那么好听的声音。”
展昭微笑：“我睡着时听见过，好听的。”
德吉向他一笑，长长吸口气，对着远方白皑皑的雪山放声唱了出来：
不能成一家，同化一片霞。
不能成一对，同化一缕烟。
烟霞随白鹤，飞到雪山上。
共穿一件衣，同葬一座岭。
衣上飘白雪，飘落柏树上。
柏叶变成鱼，白雪化为水。
鱼水来相会，雪山找爱神。
古老的情歌在传唱什么，他们都半懂不懂。不知道天地接通，是此刻经由他们年轻无染的身体和心灵。阿妈教，德吉唱，展昭听。悠扬声中，欢乐不问来处。
笑笑说说，不觉抬头是山，视野阻断。平行的黑色山脊上雪线一挂挂斜批下来，排列得甚是工整。二人乘马从平地穿山而过，迎面一大片湖水扑入眼帘，阳光下潋滟瑰绮一如宝石蓝的明镜，异光璀璨。这时节候鸟南来，水上野鸭浮弋，湖鸥翩跹，寂静中别有一番喧闹。鸟儿不在的季节，湖水自具的美才施展到淋漓尽致，却不免美得过于凄清迷茫。如今她活泼泼的，生机胜过一切颜色。如果水鸟从不曾来过，她一世冷也就冷下去了，那是自然而然的事。偏偏它们来了又走，要她以后如何耐住等待的孤寂呢？忧欢是对比而来的。
德吉不知想起什么，眼望水天一色，轻声叹气。
展昭听见，转头笑道：“怎么忽然不高兴了？”
德吉摇头：“没有不高兴。我是想，你要是阿爸阿妈的儿子就好了。”
展昭一时想不出此话怎讲，默不作声等她说下去：“我总是自己放牧，自己唱歌，和山鹰野兔说话。虽然它们也很可爱，但还是想有个人和我在一起。”说着她看一看展昭，“如果你是阿爸阿妈的儿子，你就不用走了。”


德吉抬起头，肯定地说：“和阿爸阿妈在一起。”
展昭看着她，轻声问：“然后呢？”
德吉迷茫地重复：“然后？”随即摇头：“我不管。阿爸说谁也管不了明天的事。”
展昭笑了：“所以啊，我也不知道以后要去哪里。”说罢拉拉她的辫子站起身，振衣举步，凌风欲飞。他去马鞍上解下毯子铺在火边，说一句“睡觉了”，自己先平躺上去。
德吉跟过来与他并头睡下。仰观碧海青天，冰镜半轮初转，洗得山尖明晃晃一色银白。万籁俱静，只听见火簇间偶尔爆出一两声轻响。望了一阵月亮，德吉稍稍侧头，只见展昭眼帘阖起，面容沉静。长睫在鼻梁上勾出一抹阴影，呼吸声轻不可闻。身边他的样子让她觉得安定，心中一片澄明。于是闭上眼睛，不觉沉沉睡去。
早晨德吉醒来，发现自己盖着展昭的毯子。身边空空如也，展昭不知去向。她连忙起来，卷好毯子缚回马背。领着扎嘎沿谷中走了一圈没找到人，又回原地坐下，空白一片地发愣。想了不知多久，一回头，展昭却悄悄站在身后。见她大睁着眼睛一言不发，他来到身旁坐下，笑问：“还没睡醒么？失魂落魄般......”
一句话未完，忽然被她侧身抱住臂肘，脸颊紧紧贴了上去。展昭蓦然间血流加快。鼻端发香缕缕，眼望着柔密青丝近在咫尺，他心中一阵迷乱。
德吉不吭声，也未松手。很久才说：“我刚才知道什么是留恋了。你走了，这个地方就空了。我再也不想望它第二眼。”她慢慢抬头，眼神分明，又带着惶然：“咱们走吧。我不喜欢留恋。”
展昭点头说“好”，向衣袖里取去一样亮闪闪的物事给她看：“我刚刚去探路，坡上捡的。”德吉端详一阵，说道：“是块金子。”
她一眼认得，展昭有些惊讶：“是啊，看似无人来此，怎地有炼好的精金在这里？”
德吉微笑：“好奇怪么？活佛说这是佛祖赐给草原的福气。金子埋在地下，能让土里的水变成油，这才生出草根来。没有金子，就没有绿油油的牧草，肥壮壮的牛羊，也没有咱们牧人了。”
展昭头一回听见这种话，很是好奇。照她这么说，牧人是不大可能掘草翻地淘金提纯的。他把金块翻来覆去相看，独自沉吟起来。
旁边德吉又说：“前年时山外来了好些人，白天和牧人换皮毛肉脯，夜里偷偷摸去草地边上挖金子，再拿来山里提炼。被寺里和尚们撞见一次，一顿棍棒撵下冰河，淹死几个。后来寺庙做法会超度他们，我和阿爸阿妈去看，听见活佛说，草原上会跑的不会跑的生灵，都和牧人住在一个家里。没有了哪一个，草原都会受伤。比方说雪狼咬死牛羊，也吃獭子和鼠兔。要是獭子鼠兔多起来，嚼烂草根，牛羊便饿死了。所以雪狼再凶，也不要随随便便打杀它。”
展昭听得点头称是：“妄动杀心，害人害己。师父也是这样说。”他摊开她掌心把金块放上去，笑道：“这个给你拿回去，放进水里把它们都变成油。”
德吉侧头笑他：“把水变成油，又拿它煮奶茶你吃。结果你要当壮壮的小羊还是小牛？”
展昭想了想，认真地说：“我还是当小孩儿吧。”笑声中二人起身，牵了马一步一步上山去。
几次峰回路转，最后站在了云上。从这边坡上望过去，近山顶断断续续一带房屋，或藏或现在巉岩绝壁间。几只苍鹰盘旋崖上，惊落残雪纷纷。脚踏祥云，俯视下界，营营扰扰的无非芥子微尘。默龘立半晌，德吉深深吸气：“我以为神仙才住在云彩上，原来人也可以。可你们在这儿有吃的吗？”
展昭笑得很纯良：“我们餐风饮露。这山上多得是。”他是逗乐，德吉却不笑，还若有所思地点头：“怪不得你上山好像飞的一样。吃五谷的飞不起来，只好在地下跑了。”
展昭一时好笑起来，连忙回圜：“我瞎说的。半山有牧场，南坡种着麦田。真的吃风，恐怕早已直落九泉了。”
德吉笑着转过脸来：“好小孩儿，原来你也会骗人哪。”
展昭垂下眼睫，好一会儿才说：“只这一回。再没有了。”
德吉爽快地点点头：“信你了。”她搂一搂身边扎嘎的脖子，说道：“展昭到家了，咱们也走吧。别让阿爸阿妈等急了。”扎嘎嘴里呜了一声，看来听懂了。
猛然听她说走，展昭不禁一愣。但觉心意不尽，却是无可如何。有心送她，如此你送我送，可笑多余。留也留不得，如今着她一人回去，担心的话又不知从何讲起。若要她“捎个平安”来，荒山鱼雁无凭，更不似中原处处驿站。他默然伫立，心思翻覆，一时竟觉捉襟见肘起来。
德吉拍拍他胳膊笑：“傻呆呆的，也不跟我告别。”说着踮起脚尖点一点他额头，左右偎偎脸，再把额头轻轻碰了碰，笑说：“记住了吗？和牧人要这样问候，他们会当你是一家人的。”
展昭欲说还休。只在想，她几时能得回到家？
德吉笑容渐悄，端正与他相对片刻，这才说：“我跑快些，不等天黑就回去了。路上有扎嘎，什么都不用怕的。”
展昭终于点了点头，目光深长。
德吉侧首微笑：“小孩儿，高兴点。过些时再来看你。”说完拍拍扎嘎转身欲行，猛然眼前人影一晃，几乎与她撞个正着。德吉急退几步收住，吃惊地瞪着这动如鬼魅的人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再看展昭早已翻身跪倒，纳头便拜：“弟子叩见师父。展昭迟归，请师父责罚。”
陆怀远衣袖一拂，语调平平：“起来，回去慢慢打你。丫头一道跟来。”说罢昂首阔步，率先往屋宇方向走去。
展昭站起，见德吉满眼惶惑的好似反应不来，忙一扯她袖子快步跟上。
德吉稀里糊涂被他带跑了一段，才想起回头叫扎嘎：“你待着别动，看好马儿。”

陆怀远点点头：“如此甚好。第一件，徒弟犯了错，做师父的一定要打，这是天下自古的规矩。不容你在一旁危言耸听瞎捣乱，做得到吗？”
德吉望一望展昭，仰头说道：“他病都没好，只急着回来看你。伯伯必是好心肠，你把他打坏了，自己不心疼么？”
陆怀远冷着脸摇头：“玉不琢不成器。心疼不得。”
德吉垂下头，半晌说道：“刚才我听见说‘各人杖责五十’，若只打他一人，也不算依了门规。那么伯伯就连我一起打吧。”说罢叩了三叩，再不作声。
展昭待要说话，被陆怀远凛凛一眼堵了回去，低下头听师父一本正经唬人：“你可想仔细了。棍棒无情，一板子下去皮开肉绽，大男人也不敢小觑它。展昭明知故犯，你却是不知就里上山来，原本可恕。不必要因他受过。”
德吉深望一眼展昭，说道：“他为了救我阿爸，此刻才要跪在这儿。我们草原上的牧人，没法子有恩报恩时，就陪他一同受苦也应该。该做的事没有做，比捱板子还要心里难受。我本来有些怕，想想这个，也便不怕了。”
陆怀远听罢暗想，这丫头倒有些肝胆。心里一喜欢，又记起一路跟随上山，看她根骨甚佳，此时有心点拨点拨，可惜收女徒本派又无先例。这么胡乱一想，竟感叹起来，点头说声“好个小丫头”，又转向展昭：“昭儿，我且问你，这丫头识得为师在先，今又与你新交，她算不算是生人？”
展昭听罢眼睛一亮，抬头看去，陆怀远口角含笑，目光中不无狡黠。他只叫得一声“师父......”，心中激动，话便哽住了。
陆怀远见了暗自摇头。傻孩子骨头是硬，心却软了些。又不识机巧，还不如个丫头，懂得为己置辩。是为师的教得他不够么？山外魍魉世界，由得他走出去，还不知多少苦头等在前面。
他却不想机巧亦要对人，分该用不该用。只不过凡人关心则乱，心中无有他时，也不忧他痴傻怕被人欺了。
闲话少说。陆怀远话一出口，德吉即刻听得明白。她心中欢喜，见展昭并不起身，便也跪着不动，问道：“伯伯说的第一件事，我记下了。第二件呢？”
陆怀远微笑：“不忙。这第二件事，下回再说。你且先回家去，以免爹娘挂心。”
德吉听见还有‘下回’，高高兴兴再叩一个头，站起来抖一抖裙裾，转身跑了出去。
展昭转头，遥见她背影远去在阳光里，尚自神思不定，被陆怀远一拂手腕顺势托他站起，说道：“病也去了八九分。功夫撂下多少，须将它补番来。”
展昭俯首应道：“弟子谨记师父教诲，在外亦不敢稍有懈怠。不放心时，请师父考较。”
陆怀远笑道：“小子，恁地不知谦虚。”话是这样说，为师的却不免心中得意。他看一看展昭，点头说：“病这一场，却养得滋润了。牧民家生肉羊奶，你倒吃得惯了可是？”
展昭轻轻摇头：“吃不惯。”他停一停，这才说：“可是有娘亲的味道在里面。”
陆怀远瞪着两眼，怀疑自己听错了。即便初上山时年纪幼小，展昭都不曾说过一句想家的话。他不说，时间一长，就谁都以为他不想了。陆怀远思量来去，不由得感慨起来：“昭儿，你向来懂事。爹娘盼你长成顶天立地的好男子，用心之深苦，远胜寻常父慈母爱。为师不敢有负令尊重托，待你苛刻不周之处，在所难免，却自问为所当为。你有怨苦，非为不该；但清心直道，义理当先，是男儿一生事业的根本。切不可因噎废食，以至心为情移，形为物役。为师这番说话，你须时时牢记于心。”
展昭抬起头，目光清湛，莫可逼视：“师父请放心。蒙师父再造之恩，弟子纵然愚顽，是非黑白，尚能辨得分明。以此无论怎样，定须早归随侍师父。”
陆怀远点头微笑：“好徒弟。子男们果真如此，何劳天下父母切齿扼腕。”说时又想起先头两个孩子并肩上山，生机勃勃如春天里刚刚抽枝绽芽的两棵小树，便又笑道：“那丫头走起山路倒也不慢。若非一口宋话说得亲切，真要当她是生就的牧羊姑娘了。”
展昭想了想，说道：“这里吐蕃话，她一样说得亲切。只想不到却和师父派上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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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草原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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