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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赎
/熏一年
如同未雨绸缪一般,在葳蕤的盛夏便开始顾盼苍白的隆冬。
他会在每个无月之夜举一只缺了一角的琉璃杯,倚在澐霄浩淼的风华深处,一杯又一杯地喝着一种叫做‘生余味’的酒,向着一川浓雾出神望着,似是望出了什么晦涩道理。
半透明的杯身镌刻了冗杂的纹络。不是廉价的杯子,自然不是握在卑贱之人的手中。
“独酌无情者,独酌者无情。”三年前,有人这么和他说道。
那时候正值盛夏,那人散发披衣,面色苍白如纸而嘴唇妖冶如血。这样鲜艳的唇凑近他的左耳,呵着暧昧的体香,明知他听力卓绝,所以放低了声量,这样就更加暧昧不清。
三年前,他们在延安最繁华的朱雀大道上的最出名的青楼最高处,把酒言欢。
人手一杯琉璃盏,盛满了一种叫做‘生余味’的酒。远岱颜色的半透明的液体游离在纤细的杯身里,盏上的纹络冗杂地交织在一起,在无月之夜映出万家流离的灯火。诡谲的瑰丽,就像半生浮华拼凑而成的切割。
他的指尖摩挲在男子流离的杯沿,正想说什么,楼下的笑声与喧嚣顷刻化为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叱喝,瓷碎的刺耳和恸声的哭泣。这样的突发状况很快引来官差,也适当地遮掩了一个女人的大笑一个老妇人对那个女人在沙哑的哭号中夹带的恶毒咒骂。
他问男子:“发生了什么事?”
男子眉梢上扬,用那只缺了一角的琉璃杯浅尝着‘生余味’,淡淡道:“妻子在丈夫的药碗里放了毒。”
他的手忽地抖了一下,皱眉:“丈夫怎样了?”
男子答:“死了。”
他紧抿双唇,目光慌乱起来,很是迷人的霎时彷徨,像误入沼泽的小兽。
男子把下颔搁上他的肩窝,从后面轻轻环住他的腰,呼吸所喷出的热气熏红了他的耳垂。
他问:“为什么妻子要谋杀自己的丈夫?夫妻之间,不是恩爱的么?”
男子答:“或是因为太爱了,或是因为不爱了。”
他道:“不爱了?……心冷了么?一颗心,究竟是为什么才变得冰冷了呢?”
“大到失了天下,小到输了女人。”
“那么,”他慎重地问:“要怎样使一颗已经冷却的心脏温暖起来呢?”
“给他一个天下,或一个女人。”
“……暖热一颗心,需要多久呢。”
“也许很短,也许很长。” 男子道,瘦削的下颔刺痛他的肩窝。
“所以呢?”他微侧过脸:“我要多久,才能把你的心暖热?”他把自己的手指覆上男子在他腰际的指,温暖地旖旎着,声音越来越低。
他知道男子从来不会不回答他的提问,只是男子的下颔离开了他的肩窝,他的手心里忽然滑走了男子温凉的手指,耳垂忽然冰凉起来。若不是嗅得到男子身上的特殊气息,他会以为男子已经离去。
“当我死了。”男子轻描淡写地道。
就像有一把弯刀直刺中他的心脏。
他转过身子,手指摩挲着男子的唇。似有似无的上扬角度,讥诮僵死的笑意。
对于男子,他的眼是看不到的,而心更盲。
他的眼角很快淌下一滴泪。这期间他眨了一次眼,脸上看不出半分情感。那滴泪也就变得似有似无,显得讽刺而讥诮。
“我在你的酒杯里放了‘呵气如兰’。”他亦轻描淡写地道。这句话本应出现在故事的最开始的,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巧合成为一段荒谬的谈资。
男子的笑意是真的僵死在他的冷俊面庞上,他死后还是没心没肺地笑着。然后在他说完那句话之后,男子鼻翼中发出一声带着鼻音的呼吸,潮湿而温暖,温暖而暧昧,就像呵气如兰。接着,男子的身体跌进他的怀中。琉璃杯滚落在地板上,跌跌撞撞的流离的液体沾湿了男子的衣摆,于是杯沿碎裂成一个缺口,再也无法契合的缺口。
就像等待涌出寂灭洪水的闸。
他承受不住男子身体的重量,跌坐在寒气逼人的地板上,左臂弯里熟睡着男子的头颅。
他的左手托起男子下颔,右手抚上男子已停止跳动的心之所在,眼神空洞,直直地望着前方的虚空。
“现在,感觉到暖了么?”他问,将男子抱得更紧。
“以后我都要独酌了,”他向怀中的人呢喃着,唤出男子的名字:“澜衣……”
“我没有失了天下,我只是输了你。”
就在那个无月的飒风之夜,他终于明白:‘呵气如兰’不是温暖,而是乍暖之后的注定还寒;‘呵气如兰’也不是毒,而是他与澜衣之间最好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