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有雪纷纷过》
我叫何长生。
娘临死前给我起名为长生是希望我一辈子安安稳稳，长命百岁。
所以我想爹大概是有些恨我的，毕竟娘是为了生下我而死。后来我爹也死了的时候，我就觉得心里头忽然就空了。空的啥也没剩下。
我爹死的那天白沟这一带就归契丹了。
景德元年十二月，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正是冬至。
冀州这地方风沙大，天气也干燥。人们平常也都没啥好干的，早在冬至就开始没事倒腾置办年货了。我爹也不例外。
只是我没想到，早上他出去时兴致勃勃问我想吃什么。
回来的时候，就剩一具尸体被蛮子绑在马尾上，拖起了一街的黄土灰。
我站在自家酒馆前头，发怔的看着应该是我爹的这个死人。
那一瞬间我心里模模糊糊有点替他难过。
——我爹虽然算不上什么有文化的人，乡试考了个秀才之后再没中过。但总归是个念过两年圣贤书的文人，实在不该是这么个下场。
那天我本来也想着就随我爹娘去了吧，但同乡的好心人不由分说就拽上了发怔的我一起逃难。
我挣了两下没挣开，也就想通了。
人啊，能活着的时候还是活着好。别老想着死不死的。
身处乱世里，你要是没有成英雄的骨气，那就想着好死不如赖活着。
反正活过一天是一天。要死大家一起死。
当时各地逃难的都往南边跑，我们一合计就去了扬州。
走路上的时候遇上一帮从太原府跑出来的难民，大家结伴都是往扬州去的。
这队人里有个不知多大年纪的酸儒，眼睛都结了厚厚一层翳。一听说我们往扬州去，还端着做派捻着几根沾灰的胡须，摇头晃脑的念诗。
他说，“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然后再来一声荡气回肠的叹息。
我看见路边几个正在挖野菜的人表情就像是忍不住要踹他。
到了扬州之后我正愁身上没钱，就听说那个某某某酒楼，“扬州大侠”某某某要救济灾民。
——“怎么救济啊？”
——“给钱的！赶紧往身上多蹭点儿泥！哎呀不跟你说了，他妈的连泥都要抢！”
于是一群刁民糊着满身的泥巴，浩浩荡荡就闯进了那个某某某酒楼。
我一边挤的时候一边感叹，我家也是开酒馆的，可是比不上人家酒楼的气派。


一人八吊钱，再拿俩馒头。
我小心翼翼揣着银子，先塞了一个馒头在嘴里快速吞咽下去。
省的走门口被人掰开嘴从喉咙里抠出来吃。
至于那什么的“扬州大侠”，他是有钱有名的人，救济穷人也是应该的。
无非就是说几句“您的大恩大德小人无以回报，下辈子一定给您当牛做马”之类的场面话。
——反正这辈子别想了，下辈子的事儿下辈子再说。
八吊钱也许不多，不过也不算少了。
至少在穷人住的漆黑发臭的小巷子里，租下一间门面算是够了。
我还是决定开酒馆。人穷志短，马瘦毛长。
穷人才要借酒消愁。
我挂出去的招牌就叫“酒香不怕巷子深”。
反正循着招牌来的，我都在他杯子里放一点点迷药。头晕就成。
因为头晕的人通常是分辨不出来酒香不香的。而我兑了水的酒是怎么也香不起来的。
不过我也有栽的时候。
那人就喝了一口，就把酒泼了出去，说这不是酒。
我沉默，幸好他来时已夜半，酒馆除了他和我以外就没有别人了。
要不然这句话给人听见我也就不用做生意了。
那人见我不答话，当时就从腰畔抽出了一柄白练似的长剑。
——剑尖指着我的咽喉。
原来这是个走江湖的。我忽然有了点因果报应的感叹。
拿了江湖人的钱来开黑店，最后还得死在江湖人手里头。
江湖啊，江湖。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我一怔，原来是那半夜来喝酒的怪人在说话。
他放下了剑，颓废的坐下来用手撑着自己的头趴在桌上。不断叨念着什么江湖。
我听的实在忍不住了，就问他：“大侠你不去行侠仗义，在我这儿叨念什么呢？”
那人惨笑道：“我胡不归一生纵横江湖，行侠仗义，今日却被自己的好兄弟背叛！”
胡不归……胡不归……
我自己想了想，确认自己没听说过这号儿人。
然后心底里暗自撇了撇嘴，你一个大老爷们叫什么胡不归啊，也不嫌酸的慌。
我嘴一顺就接着问：“胡大侠一生纵横江湖行侠仗义？那怎么没见你去参军报效朝廷，去边境抗击辽人啊？”


然后我就看见胡不归一震。仿佛被我突然点醒。
瞬间我也顿悟了，这些个所谓的大侠整天也就是自以为是。
——江湖是什么？江啊，湖啊。都是水啊。吃饱了撑的江湖人这么多水能不浑么？
    
胡大侠看的我眼神就不一样了，他问：“小兄弟，你叫什么？”
我说我叫何长生。
胡大侠一笑，“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好名字！”
我面无表情，“小时候家里穷，没念过书。”
胡大侠的表情变得很尴尬。
然后那天晚上胡不归胡大侠就拖着我谈人生谈理想。
说他出道的那一年，单挑江湖上七大帮四大派。为了和朋友的一句赌约连夜骑马上昆仑山，一柄剑诛尽六大寇之类的事儿。
天亮之后我是已经忘的七七八八，不过胡大侠的心情总算是不错了。
他跟我说他要去边关，去雁门，去白沟。
我一面掩住呵气，一面冲他抱拳，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他说不行，萍水相逢也算有缘，他一定要送我件东西。
胡大侠第二次在我面前抽出他的剑，但这次是对着酒馆的土墙。
——运气，提气。一声大喝，身形暴起。剑光在我狭小的酒肆里抖的如同一泓秋水。
虽然他只不过是在墙上用剑刻字而已。
刻完字之后他背对着我落地，很沧桑很忧郁的叹了口气。慢慢把他刻的字念了出来：
——“天下有雪纷纷过，落尽江湖不成歌。”
我先不管听懂没听懂的，赶紧拍手捧场：“好诗啊！好诗！”
胡大侠没说话，他站着整理了一下自身气场，最后以一种最潇洒的感觉头也不回的走了。
于是我果断的回屋睡觉。
那句诗一直在我墙上刻着。
虽然诗不怎么样，但字写的还凑合。就当是特色装饰了。
至于胡不归，我以后再没听过关于这个人的传闻，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去边关。
总之辽宋该签约合签合约，该割地割地，该赔款赔款。
终于到了保大四年，金灭辽国，转过头又来灭宋。
大家又收拾行囊准备往杭州，现在叫临安了的地方撤。
这回换我不由分说拖着邻家的孩子逃难。
路上遇见一队衡阳来的人，我一边小心翼翼的掰着馒头，一边打眼一扫。
——倒是瞧见了神似故人的身影。
心里头一乐，天下有雪纷纷过，落尽江湖不成歌啊。


唔。。这个故事其实还有下文……《落尽江湖不成歌》
下文大概是说胡不归和常在醉的那些个往事儿的~= =我会尽快搞出来的。。

首先各种感动啊~~~~~~~~送给我的啊·~~~~~~~~~~表示还没把送给麦子姐的文写完的人很愧疚【遭PIA】
文风彻底变了呢，果然是转型之作，相比原来华丽丽的古风清淡许多，但是味道更悠长了。清丽的文风把时代的魂儿表现的很到位。如果说以前麦子姐的文在细节上表现出的精致古风是一种工笔，那么现在的文风是白描，是写意，比以前的文更多了那么一丝神上的东西，真好。
感动啊泪奔啊各种开心啊~~~~~~~~~~~~~~~~~~~~~~~~~~~~~~木马。

大力拍肩。没错~~~~~~~~~~是用此转型之作来感谢这几年沙一直忍受我这个话唠兼不定期抽风的囧货= =于是那文沙7月3我生日的时候发到我吧里就好了~~~~~~~=V=

回复9楼：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