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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原创】忽而今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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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雨已经下了整整两周,昏天黑地,所有东西都发了霉。早上出门天有点亮,苏潜便潇洒地没有带伞。不料刚到学校就又哗啦哗啦下起来。在这不见天日的季节,所有的烦躁与郁闷都被困在教室里,课间也出去不得,只好用手在窗户上印脚印。
果然,有人比苏潜先发作!第四节体育课,两个体育老师竟然在办公室打起架来——都是五十开外的人了!女生们兴奋地挤在走廊里探头探脑。只见第三位年轻些的体育老师笨拙地挡在两人中间,挡不住,只好过来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了。女生们失望地“嗷”一声。
三分钟后,门又开了。咦,真像拍电影呢!刚才还好端端的两个人已经面目全非了:一个眼镜没了,用手绢捂着只眼睛,另一个脸上开了水果铺,红的绿的全有。两人骂骂咧咧向医务室走去。苏潜简直看呆了。
直到下午的物理课,苏潜还对这事念念不忘,她盘算着:“嗯,体育老师用拳头互砸。语文老师呢,只能用文言文对骂。数学老师用棱锥——不是棱柱——互扎,化学老师用强酸互泼,物理老师……对,最厉害了,用的是波!”
想到这里,苏潜简直眉开眼笑了,不妨物理老师见她眼神涣散,大声喊她回答问题:“苏潜!”
苏潜只微愣了一秒钟,瞥见黑板上抄着一道选择题,马上不慌不忙站起来,朗声说:“选B:甲并联,乙串联,丙断开,丁合上。”——管它什么题,先选了再说。
班上静止了五秒,随即哄堂大笑,老师哭笑不得,挥手让苏潜坐下。
同桌凑过头来:“老师刚说了这题为什么选D不选B,让你起来重复一下。”苏潜一听,赶紧用物理书遮住脸。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苏潜一看雨很小,便火速去车棚拿了车,箭一般向家骑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刚骑到附近一所大学的围墙外,雨便呼啸而下。苏潜连滚带爬推着车,躲到近旁一个出租车站台里去了。
还没站稳脚跟,另一个狼狈的人影也闪了进来。雨这样大,根本看不清人影从哪个方向来,仿佛是从地下冒出来一样。匆匆一瞥之下只见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大约就是这所大学的学生。
四周乌烟瘴气的,几步外就不见人,有一种与世隔绝的味道。两个人站得久了,不免有一丝尴尬。苏潜望着那轰隆隆的沉闷的雨幕,突然之间,物理课上的难堪、所有的忿忿不如意、以及所有对于生活的手足无措与莫名其妙都涌上心头。如同体育老师用拳头寻找出口一般,苏潜打破了“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的古训,侧着脸大声说:“这雨下得可真大!”
陌生人说:“是的,很多年没看到过这么大的雨了。”声音出乎意料的低沉动听,带一点北方口音。
苏潜说:“简直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雨,而且已经下了两个星期,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办!”
陌生人轻轻笑了一下。苏潜继续说:“就算是传说中的大暴雨,也不见得有今天的雨这样大,只不过古时候排水能力较差,古人又善于形容罢了。”
陌生人说:“我却知道有一场雨,比这还要大的多,大的多,整整下了一个月,雨点打在身上都沉甸甸的,田野里的草木都无法生长,更不用提稻田了,人们聚集在高地的临时棚屋里,靠存粮过活,可是也支持不下去了……”
他缓缓的、平稳的叙述把苏潜完全吸引住了,她焦急地问了一句:“没有救援吗?”
陌生人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继续说道:“人们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最后,只好采取古老的祭天方法。”
“啊?!”
“他们准备把那里最美的一位年轻姑娘沉进水里,平息天的愤怒。祭天的前一晚,那位姑娘站在山头,如同一颗星星坠在那儿。她很勇敢,没有落一滴泪。可是,一位深爱她的年轻人却落泪了。他在滂沱大雨中对老天说,让雨停下来吧,我愿意替代她,有什么惩罚就加在我身上!结果第二天,雨就停了。七天后,水退了。”他停下来。
“后来呢?”
“后来,姑娘嫁人、生子,一辈子平平安安。”



1楼2011-03-06 20:01回复
    “她嫁给了那个年轻人?”
    “不,她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个人,为她向天求过情。她嫁了别人,而年轻人……”
    “怎么样?”
    “他孤苦伶仃,颠沛流离,最后还……客死他乡。”
    一阵小小的沉默,苏潜叹了口气。她这才转身正式打量了一下陌生人,只见他略瘦,眉眼都很清秀。她刚想开口再问点什么,耳边轰隆隆的声音却突然消失了。
    “咦,雨停了!”她说,一边登开了自行车的脚撑子:“那就再见吧!”
    陌生人微微一笑,也转身离开了。
    (二)
    第二天,苏潜感觉神清气爽,破天荒起得比较早。
    “下个礼拜考试吧?”爸爸问。
    “嗯。”苏潜回答。
    妈妈打开阳台门探了探,“竟然出太阳了!”她不置信地说:“雨季结束了!”
    “哈哈,也该结束了。”苏潜说:“否则,草木、稻田都无法生长,人们住到山顶上去,搞不好还要祭天,唉!”
    爸爸扫了她一眼:“吃饭!”他说。
    下午语文课,老师介绍古代志怪小说,见众人都有些无精打采,便说了个小故事活跃气氛:“古时候,一个深夜,几个书生坐在一块儿辩论世上有无鬼……”
    苏潜原是趴在课桌上的,这时腾一下坐直了。
    “其中一位辩才奇佳,硬是说无鬼。另一位与他争得面红耳赤,却争不过。”
    苏潜头上的日光灯突然闪了闪,教室里一片寂静。
    “他再努力争辩,仍然争不过,不由动气。他站起来,拂袖,大声说:‘何谓鬼?仆即为鬼!’就是说‘谁说没有鬼?我就是鬼!’说罢,抹脸,化为鬼魂而去。”
    日光灯又闪了一下。
    老师说:“你们看,描写手法多么高明,真是呼之欲出!谁能想到坐在你身边、与你一样打扮的书生是个鬼呢!在事实面前,辩才再佳也没有用啊,哈哈!好,我们接着讲课。”
    苏潜却偷偷向同桌扫了一眼,正碰上同桌也偷偷看过来,眼神一碰,赶紧闪开了。
    剩下的课全班都有些疑神疑鬼,生怕谁会一抹脸。
    放学后,刚骑到校门口,苏潜突然觉得很有必要对老师在课堂上传授的内容做一番深入研究。她想起书包里有姑姑帮忙办的隔壁大学的借书卡——姑姑也算得上苏潜眼中的传奇人物,她在苏富比任职多年,经手的拍品有几百亿,突然又看破红尘,回到家乡的大学教纯美术。掏出这张借书卡,苏潜到大学图书馆借了好几本古代志怪故事,《搜神记》《志怪录》《幽明录》等等。
    雨季初停的日子,天气清爽的惊人,又不太热,苏潜于是迫不及待在校园内找了张长椅,坐下来看。可是,每本都是文言文,即使稍加了注解,读起来还是颇费劲的。苏潜打开一本丢开一本,不由抬头叹了口气。
    这一抬头,却发现对面长椅上也坐着个人,赫然就是昨天同在车站避雨的那一位,原来他果然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他显然也认出了苏潜,于是慢慢走了过来。他穿T恤,苏潜看见他左腕上戴一只细细的暗红色镯子。
    “真巧,又遇上你了!”苏潜说。
    他在苏潜身旁坐下,拨了拨那摞书,说:“这么多志怪故事!你做研究吗?”
    “哈哈,不敢不敢。只因为老师说了个鬼故事,我就来多看两个。”
    “噢,这样啊。”
    “你相信鬼吗?”苏潜随口问。
    他想了想,很认真地说:“所谓的鬼,只不过是个称呼罢了,它也许只是一种不同寻常的生命形式。世上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事,总有些什么是你所不了解的。因此,我相信每一种生命、相信它们的千变万化。”
    “是吗!”苏潜怀疑地说。
    “有一次,在印度,”他说。说来奇怪,他一开口,苏潜便有了那种沉沉郁郁、完全进到故事中去的感觉。
    “……有一个君王。他喜爱自己美丽的妻子,便为她修建了一座高高的楼阁:地毯又厚又软,异常精美的挂毯从墙壁上垂下来,绣着人间富丽堂皇的景色,并没有点灯,可是四处镶嵌的宝石照亮了整件屋子,屋内暗香浮动,王后坐在一角,脸上垂着面纱。国王为着楼阁的建成,宴请天下奇人异士,许多隐居的高人都重新出山,表演各自的绝活,看热闹的人更是把屋子塞得满满的。国王注意到高人队伍中有个小伙子,一直没动静,便问他:‘你有什么绝技?’小伙子说:‘我会学小鸟飞。’国王哈哈大笑,指了指身边的宫廷小丑,说:‘连他都会学小鸟飞呢,哈哈!’小伙子一听,显出伤心的神色,竟一头冲向窗户,扑腾一下就从高高的楼阁跳下去了。大伙儿大吃一惊,冲到窗口向外一看,只见小伙子已经变成一只小鸟,在空中悠然而飞。这时王后款款走来,揭开面纱——所有宝石都失去了颜色——她嫣然一笑,说:‘来叫我了呢!’也纵身一跳。两只小鸟便一前一后飞走了……”
    


    2楼2011-03-06 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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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开灯的小房间,只有话机上的红灯在一闪一闪,姑姑沉浸在往事中的声音在小小的空间内弥漫:“如果因为我的失误,使苏富比卖出了赝品,我不仅没有权利再留在苏富比,还会给同行留下话柄。因此这么多年来,我对这位来电者心存感激。每当艰难困苦的时候,我都会想起这个电话。我总有感觉,对‘海边圣者’这样了然于胸的,一定有幸见过真迹,而今天,真迹出现了……也许,那个人,就是陈忆年的父辈。所以我想问个明白,如果有可能,我还想当面对他道一声谢。”姑姑的声音低下去了。
      苏潜几乎可以看见当年,姑姑独在异乡独在苏富比,周围白人行家的眼光与评语都比刀子还厉。姑姑对于这个中文电话如此念念不忘,再自然不过了。想到这儿,苏潜轻轻地说:“姑姑,你放心。我一定帮你问个明白。”
      第二天,阳光很好,透过繁密枝叶的间隙洒在人行道上,耳边是知了拖拖拉拉的鸣唱,马路上大约刚过去一辆洒水车,湿漉漉的。
      苏潜和陈忆年并排向前走,都没有说话。突然,苏潜一本正经地开了口:“我就在附中念书,开学上高二。”
      陈忆年愣了一下,说:“哦,那功课要紧一些了吧!”
      苏潜看着他:“你呢?”
      “我?我怎么了?”
      苏潜说:“你不觉得,朋友之间应该以诚相待吗?”
      陈忆年说:“我对以诚相待的理解是,朋友之间不能刻意欺骗,可这并不说明朋友之间不能有所保留。”
      “包括最基本的个人情况吗?”
      “有时候是的!”
      苏潜想了想,说:“既然我们各持己见,那不妨打个小赌。”
      “什么赌?”
      “你看,街那边,等红灯的一大串车中间,有一辆大货车,很大的那辆,看见了么?”
      陈忆年点点头。
      “我们就赌它的车牌号尾数是单是双——这绝对是随机的吧!我赌单。”
      陈忆年眨眨眼,说:“那我就赌双吧。”
      “好!我赢了,你就得回答我的问题;你赢了,你有权保持沉默。”
      陈忆年说:“好吧。不过既是小赌,就只赌一个问题吧。”
      换灯了。车子一辆辆开过来,他俩站在路边,看着那辆大货车开近了,又开远了。车牌号尾数是7。
      苏潜笑眯眯地看着陈忆年。
      陈忆年慷慨地说:“好,我输了。你问吧!”
      苏潜眼珠一转,说:“正好我们也到了。出来再问吧——只有一次机会,我可要好好想想措辞!”
      他俩拐了个弯儿,走进了敬老院大楼。苏潜在门口和护士阿姨打了招呼,就领着陈忆年往前走。她说:“我们这就先去看船长。他就住一楼,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他,我在旁边听着沾光。”
      到了,苏潜先敲敲门,听见里面哼了一声,就进去了。
      船长正站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小花园,一边喝牛奶,还穿着条条睡衣、趿着大拖鞋,脾气很不好的样子。
      苏潜说:“船长,我又来了!”
      “哼!”
      “船长,今天该给我说船上的故事了吧?”
      “不说不说!丫头片子!”
      苏潜说:“好,我知道了!不过今天来的不全是丫头片子。”她探出头向陈忆年招招手。
      陈忆年进来了,把背包捧在怀里,稍有些拘谨。
      “船长——”苏潜喊。
      船长慢慢转过身来,有点像土地公公,只是略瘦。然后,在苏潜能反应过来之前,他手中的牛奶瓶子“哐”一声掉在地上摔碎了。
      苏潜被吓得跳起来。只见船长的一只手还保持着握瓶子的姿势,却在剧烈颤抖着。下一秒钟,只听见他清晰地问:“陈大哥?”
      船长的大拖鞋踉踉跄跄踏过地板上的碎玻璃渣,他的脸上突然挂满了泪花。他紧紧拉住陈忆年的手,追问道:“你是陈忆年、陈大哥,对不对?”
      陈忆年的背包也掉到地板上去了。他困惑地看着船长。
      船长用力扳开他的手,看到他手心中的痕迹:“你看!我没认错!”
      陈忆年双眼一亮:“你是?你是……天呐!”
      


      7楼2011-03-06 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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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长老泪纵横:“是我,陈大哥!我就是月牙儿号上的小柯!”
        他转过身,像有默契似的,陈忆年慢慢揭开他的上衣,只见他被岁月侵蚀的岩石一般的脊背上,布满了与陈忆年手中一样的褐色的疤痕。
        五分钟后,苏潜轻轻关上了船长的房门。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双眼也湿润了。怎么会呢?屋内的场景应该是很可笑的:从小就无父无母、现在又无儿无女的船长,经历过无数惊涛骇浪、异景奇观的102岁的船长,像个孩子似的,依偎在年轻的陈忆年身旁,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絮絮叨叨地讲述着过往,仿佛又回到月牙儿号上,那大哥哥呵护的手,为病中的小柯抹去泪水、擦身敷药。后来,小柯变成大柯,又变成二副、大副、船长,却又怎能忘记那双手,手心有为了救他而留下的伤痕。
        苏潜静静地坐在门口。护士阿姨经过:“咦,苏潜,怎么坐地上?就你一个人?”
        苏潜揉揉眼睛,说:“呵呵,船长说故事呢,不让女孩子听的。”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苏潜甚至打了个盹,做了一些白日梦。然后,她醒了,腿也麻了。她挣扎着站起来,转身敲了敲门,里面传来熟悉的“哼”声。
        她推门进去,看见船长一如既往地站在落地窗前,吸着烟斗。地上收拾干净了,既没有牛奶瓶,也没有……背包。
        “陈忆年呢?”苏潜颤声问。
        “他走了,”船长说,回头指了指:“那个,是给你的。”
        苏潜从桌上拿起一张对折的纸,还有,陈忆年的红镯子。然后,她就握着这两样东西,在屋子中央,抽抽搭搭哭起来了。她便是再愚钝,也知道陈忆年不会回来了。
        船长透过落地窗,注视着小花园,粗声说:“就是这些丫头片子,婆婆妈妈的。”仿佛已经全然忘记了刚才自己的所作所为。
        (六)
        那天,直到晚上,一个人在小房间里,苏潜才在台灯下打开了陈忆年的纸条:
        “苏潜,我答应过要回答你的一个问题,现在我来履行这个诺言。虽然你还没有问,但是这里应该有你所要的答案。顺便说一句,我虽然不是本地人,但也知道贵地限制货车流量,今天只有单号货车能够进城。我答应和你打这个赌,是因为我觉得的确应该告诉你了,一来我在此地已经逗留了很长时间,必须重新踏上行程;二来如你所说,朋友之间应该以诚相待。你是我为数并不多的朋友中的一个,苏潜。”
        “其实,即使我不说,聪明如你,也总会猜得到。或许,你已经猜到了?对,我就是那个祈求老天停止降雨的年轻人,印度国王的宫殿里一个看热闹的人,曾经投宿在波斯那间后院开满茶花的小店,曹公的知己,被公主的爱人托付镯子的异乡人,拉菲尔在我的隔壁完成了‘海边圣者’,月牙儿号上我是小柯的陈大哥……”
        “很抱歉第一次见面时没有完全对你说实话——那个年轻人的确孤苦伶仃、颠沛流离,可是并没有客死他乡。相反,他获得了永恒的、不老的生命。(你现在知道曹公为什么把书稿交给他了吧?)我所愿意代替别人承受的惩罚,老天就给我了,虽然是以一种未曾预料到的形式。”
        “是的,这是老天的惩罚。如果你有一颗善感的心,却经常看见花开花落,你就会明白——在这个尘世中,我所喜爱、接近过的人,一个个都不可挽回地苍老、衰退,然后完全消失了。这真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惩罚,我不能有太多的眷恋,我孑然一人。我被迫成为一个永远的行者,从世界的一个角落到另一个角落。我向前走,看见时间与空间都向后流,同时有一种痛彻心肺的旁观者的感觉。我永远不是任何地方的一分子,我无法随世界一同变老。我看到过太多生命的消逝,却永远不能完整地体会生命的历程。”
        “苏潜,你知道在你的生命里,六岁到十二岁该上小学,十二岁到十八岁该上中学……可是对于我,这是毫无意义的。如果没有终点,一切的一切都可以无限推迟。希腊神话中一个获得了永恒生命的人,当他确实不明白如果有无限多的明天为什么还有必要去做任何一件事的时候,他被茫然的吊在空中,看着时间的沙砾缓缓滴落。我也是一样啊,我是多么努力地试图填满我手头无限多的日子啊。稍不留神,我就会沉下去,沉下去,就像永不会燃起的火种,孤独的凝望着天空。”
        


        8楼2011-03-06 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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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来到这个城市,遇到了大雨。我看见你在那儿避雨,就想,这位小朋友,怎么就会有那种百无聊赖的表情?你有没有想过,当你还是一个婴孩的时候是怎么看这个世界的?那时候对你来说,抽屉、电铃、微波炉都是新奇的。在我眼里,这个世界上的人应该都是婴孩了。即使对于像我这样一个努力打发悠悠时光的人,世界也还是充满了惊叹的。于是我开始给你讲我所亲见的故事。也不单单因为这个——哪个孤独的行者不愿意分享他的故事呢?我很快发现,我遇到了一双多么好的倾听的耳朵啊!近一百年来,每当我试图给陌生人说一个故事,他们就会打断我,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觉得我是疯子,或者用无休无止的问题进行考证,使我没办法继续下去……苏潜,你是一个真正懂得听故事的人,你不知道我是多么感激你。”
          “现在,苏潜,我该走了。可以肯定的是,我在今后的行程中还会常常记起你,并且保证比别人记得都要更长久。原谅我没有再见你一面,因为,虽然经历了数百年,我却依旧不能习惯于离别。——陈忆年”
          (尾声)
          再次见到姑姑的时候,苏潜把答案告诉了她。听完,姑姑上前揽住苏潜,轻轻拍拍她的背。苏潜知道,这会是她俩之间的一个秘密。
          暑假就要结束了。苏潜和同桌最后一次去敬老院的时候,护士阿姨告诉他们,船长去世了。苏潜忍了忍,没有让眼泪落下来,因为船长他是不喜欢女孩子哭的。
          接着,就开学了。夏天很快就过去了,秋天,冬天,春天,又一个夏天……高二,高三,高考,大学……苏潜像同桌以及每一个普通少女一样,悄然成长着。当然,很多年以后,她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个夏天的每个细节。那个夏天,她第一次模糊地喜欢上一个人,结果发现他比自己大几百岁,而且他走了,再也没回来。
          这是苏潜所能意识到的。可是,恐怕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是在那个夏天之后,苏潜对于每一天、每一刻、所有的点点滴滴,都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眷恋与热情。她并没有变得特别用功,成绩依旧只是中上,却突然发现自己有许多事情要做,有许多梦想需要实现。她希望自己的每一分钟都是充盈饱满的,因为,她并没有永恒的生命。
          那个夏天之后,苏潜常常饶有兴趣地注视着身边形形色色的人,或是天空掠过的一只雁、树上飘零的一片叶、老屋前布满青苔的石阶、皮壳斑驳的老式相机。她尊重时间在一切生物和非生物上留下的痕迹。她觉得没有什么之间不能够互相理解。于是,她常常感动,她相信奇迹——她自己就曾亲眼看到过一个。她希望自己一生都保持一颗年轻的心。有的人几百岁的时候还对世界充满了好奇与惊叹,有的人十几岁可能就老了。(如果不是那个夏天,苏潜会不会在十六岁半的时候就老了呢?)
          后来,苏潜成为一名记者。她背着相机、揣着采访笔,走过世界的很多地方。她遇到过很多人,那些安详的、焦灼的、疑惑的、快乐的、憎恨的脸,不同的语言,苏潜耐心地倾听他们的故事。
          有一次,她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她想起了陈忆年,她知道他仍然在时间的荒原里、与世界平行的、孤独地行走着。她了解他的苦衷。可是,这一刻,她并不惧怕老天的惩罚,如果时间能够永远停留在16岁的夏天,双眼明亮、皮肤光滑、蓝色的校服裙、声声蝉鸣的夏天。
          有一次,她在大英博物馆,看到展出的一只红镯子,说明上写着这是十六世纪瑞典女王的爱物。那只镯子中间,有一道细细的裂痕。苏潜悄悄伸出手来对照了一下,与自己手上的这一只果然是一模一样的,只不过它的花纹朝右转,而且,那镯子的红色仿佛流失了一些,颜色明显是不均匀的,靠近裂缝的那一边几乎完全透明。
          还有一次,在南非的一个码头,她几乎可以肯定她看到了陈忆年。他还是那样,瘦瘦的,眉目清秀,只比从前略略晒黑了一点,可是在一大群黑人水手之中,还是很显眼。苏潜的一颗心简直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扬起手臂,几乎就要大喊一声:“陈忆年!”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并没有喊出声。她垂下手,转过身,默默流下泪来。
                 (全文完)
          


          9楼2011-03-06 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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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    第一次看就差点哭了.........


            10楼2011-06-19 2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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