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鸩(中)
“鸩哥,鸩哥!”轻快而短促的呼唤打断了正端坐在和室中的青年的沉思。鸩蓦地抬头,恰好对上推门而入的少年两道热切的视线。
这几年的光阴并没有在对方身上雕琢出什么不同来,只不过相比以往,少年的身形长大了不少,鼻梁上架着的那副眼睛让他看上去少了些顽劣,多了几分斯文与沉静。
“少主。”鸩恭谨地向少年弯腰行礼,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向陆生开口,劝他放弃那个不当妖怪总将的荒谬想法。
看到青年恭顺谦卑的样子,奴良陆生感到有些别扭,但还是克制住自己的小情绪,亲昵地扑进对方怀里,不停地用脑袋蹭啊蹭。对于少年的热情,鸩起初有点无措,可片刻之后,本是紧绷的心绪就放松了下来,心里感到由衷的欣慰。
还好,他们之间的情谊仍在,这几年间的离别并未将他们抛向疏远与陌生的彼岸。鸩张开双臂用力抱了抱怀中的少年后,便又收敛起脸上的欢欣与喜悦,施了个巧力将粘着自己的陆生推开,让他坐在了自己对面。
“少主,你可是要成为三代总大将的,以后叫我鸩就可以了。”男子凝视着奴良陆生清澈的双眸,满脸严肃地说道。
“鸩哥就是鸩哥。”少年将头撇向一边,鼓起腮帮子不满地嘟囔,“而且,我也不要成为什么妖怪总将,我只想过正常人的生活。”
“你个不争气的!”心性急躁的青年在听到少年的抱怨后,瞬间暴走,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这番话的冲击力毕竟还是不同的。鸩记忆深处一直珍藏着的那张孩子气十足却意气飞扬的少年面孔正一点点地被击溃,散落的碎片如尖利的玻璃扎进了他的心脏深处。
“你能不能更窝囊一些!你忘了自己对我说的那些承诺了么!”鸩一把抓起少年的衣襟,气势汹汹地质问。鸩满腔的怒火与身上那妖艳异常却又带着剧毒的羽毛开始弥散在半空中。
“鸩哥,你别这样。”奴良陆生带着歉意地看着暴怒中的男子,但嘴上却丝毫不肯松口,“我本来就是人类。”
“你——”鸩怒极,气血攻心之下,噗地一声,一口鲜血猛地从嘴中喷出。
“鸩哥——”陆生惊呼出声,赶紧上前想要扶住因吐血而摇摇欲坠的男子。
“不用你管。”鸩随手擦去嘴角的鲜血,用力甩开少年伸向自己的双手,摇晃着虚弱的身子,决绝离去。
“我要回药鸩堂,再不想见你。”
奴良陆生呆呆地望着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高大背影渐行渐远,内心一片荒芜。他想出声挽留男子,却只是张了张口,发不出一点声音来。自己的身子也好像被什么定住似的,动弹不得。
他让那个人失望了,他说再也不想见到他。
难得一次的重聚,却被自己生生摧毁。
鸩哥的身子一向虚弱,却为了自己而不辞辛劳地赶回本家,可自己——
瘫软在地的奴良陆生再也不愿想下去,痛苦地闭上眼睛的那一瞬,他似乎感到自己的内心有一丝丝的动摇。摇了摇头,少年心中已有了主意,赶紧追上那人跟他道歉。
但在这之前——
“爷爷,你明知道鸩哥的体制不便走动,为何还要把他叫来本家?”少年怒气冲冲地闯进自家爷爷的房间大吼一声后,又蹬蹬蹬地急忙向外跑去。
“少主,少主等等——”正在房中与总大将一起喝茶的鸦天狗赶紧追了出去。
“吼吼,傻孩子。”小老头一脸奸计得逞的样子,慢斯条理地吹了吹捧在手中的热茶,惬意地呷了一口。
也只有他,才能劝你回心转意吧。
与此同时,巨大的云车以比来时更为迅疾的速度往回驶去。车内气急败坏的青年狠狠啐了一口,骂了声娘。
“鸩大人不值得如此生气。”坐在一旁的蛇太夫忽然开口,压着嗓子说道,“枉费大人一番苦心,奴良组的少主也不过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啊。”
“哎。”鸩轻轻叹了口气,却并不说什么。
“这样下去,奴良组迟早完蛋。以大人的实力,大可以脱离组织,自立门户。”蛇太夫小心翼翼地提议,眼中透着一抹掩不住的算计。
“这不可能。”鸩横眉倒竖,一口否决,“鸩一族本是软弱的妖怪,长久以来都受到总大将的庇护。即使陆生不争气,我也绝不会背叛奴良组。”
“那还真是可惜了。”蛇太夫突然变了语气,阴阳怪气地回答,本是有些木讷的脸上浮起一丝阴测测的笑容。
四周寂静,只听得到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鸩这才觉察出异样,可却已经来不及了。一向忠诚的部下突然发难,一个猛击就将他扔出车去,颓然倒在了地上。
这是一片陌生的竹林,目之所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竹子。绿色如水一般漫上眼眸,似乎连呼出的气息都是透绿色的。只是在这一片幽寂虚渺的绿意中,有掩不住的杀气在轻轻飘荡。
“蛇太夫,你这是——”鸩不敢置信地瞪着对面那个一直兢兢业业照顾着自己饮食起居的下部,显然不愿意相信一直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人会背叛自己。
“我可不想与你一样跟个没用的主子,到死都没有出头之日。”蛇面人身的妖怪用他那嘶哑得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声音说道,铜黄色的眼中是无尽的嘲讽与轻蔑。
话音未落,只见那妖怪的脖子又如拉面般伸展,在半空中绕了几个弯后便直直地朝鸩袭去。体弱的男子勉强地撑起身子想往旁躲去,眼看快来不及时,一个黑色的影子突然挡住了蛇怪的攻势,随即砰地一声,有什么物体掉落到地上。
“没事吧你?”鸩担忧而讶异地看着从天而降给他当了盾牌的鸦天狗。
“鸩哥,你怎么样?”奴良陆生如电般闪到了受伤的青年身边,小心地扶起对方后,将他护在了身后。
“咳咳,少主,你怎么也来了?”鸩捂嘴轻咳,不无担忧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