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城十九，好狂饮，性诞妄。每饮必醉，每醉必诗。诗成乃掷笔，倒地而眠。醒则惊呼，云此好诗何人所作，恨不能相见云云。人恶其风颠，皆远之。
一日，十九中夜酒醒，检诗视之，见旁有朱批云：“妄人妄语，吾与君同。”笔力虬劲，几透纸背。
惊问童子是何人所批，答曰无人。
大讶异，遂题诗旁曰：“酒醉涂乌鸦，酒醒谬矜夸。君是何神仙，能解鳖蛇爬？”
纸上徐现文字，如有人执笔焉。文曰：“我锦城老白也，略解奇门之术。更深无聊，鲁莽摄人文章，阴窥以为乐趣。见君文章大好，手痒难禁，乃不惴鄙陋，斗胆置一喙尔。君孤高标洁之意，区区深感佩之。”
自此频繁文字。每有作，必具纸笔俟白品评。白亦不负所望，每至必有所言，每言必有所中。有所语，则文采斐然，有所引，则经典如在腹中尔。十九甚膺服，遂引老白为知己。
又数月，老白携友纸上相见，言是湘中冷生。亦是文笔高妙者。自此三人笔谈不辍。
明年，十九与冷生约，往视老白。白意踌躇，言道路修阻，往来不易。
冷生曰：“岂有惧道路之挚友乎？”
乃告以居处。
十九遂与冷生先会，复合道入川，旬月乃至。
至其居所，但见一荒园耳，蒿草没膝，房屋破弊，蛛丝积尘，窗户洞开。
二人甚惑之。入舍，环堵更无桌椅几案，止一大书橱光洁如新。
犹豫间忽闻异响，视之，乃橱中跌落一手卷。展卷视之，止得四字曰：“老白不在。”是老白字迹，汁液淋漓如新就焉。十九与冷瞠目以对。未解何所云者。
夜投驿馆。思日间所得种种，辗转不得入梦。昏昏间但见烛火摇动，户扃自启，一男子昂然而入。十九以为盗，遽披衣奋起，骇然欲呼。
男子摇手阻之，近前深揖，云：“吾兄勿惊怖，我老白也。”视之，身形微丰，腹耸如酒瓮，衣白葛，其上墨渍沾染，新旧驳杂交叠，隐如文字图画者。
十九诘之曰：“既相交，何故自隐形迹，日间不现？又何故惫夜来访？”白以实告曰：“感兄二人远来探望，白不敢有瞒。吾实非人，书橱之精也。化人未久，日间形质难凝，非回避兄等。”赧颜揖之再三。
十九亦不以为怪，遂拍白腹，嘭嘭如鼓，啧啧赞叹。笑言：“向知汝非常人也！曩者疑汝何能博闻强识若此，今无惑矣！此腹中锦绣，何止万千！”复以手摩已腹曰：“此中皆黄白矢溺，愧煞，愧煞！”乃相顾大笑。
如是数日，十九冷生日则高卧，夜则候白，言笑不拘形骸，至晓方辞。
月余，十九返乡里，仍与二人神交如故。
异史氏曰：“有讥人食古曰‘两脚书橱’者。然书橱化人，其文粲粲，其画煌煌，高凡人多矣！今时人作文，动辄唤度娘。其人乎？其书橱乎？其贩文字者也！”
一日，十九中夜酒醒，检诗视之，见旁有朱批云：“妄人妄语，吾与君同。”笔力虬劲，几透纸背。
惊问童子是何人所批，答曰无人。
大讶异，遂题诗旁曰：“酒醉涂乌鸦，酒醒谬矜夸。君是何神仙，能解鳖蛇爬？”
纸上徐现文字，如有人执笔焉。文曰：“我锦城老白也，略解奇门之术。更深无聊，鲁莽摄人文章，阴窥以为乐趣。见君文章大好，手痒难禁，乃不惴鄙陋，斗胆置一喙尔。君孤高标洁之意，区区深感佩之。”
自此频繁文字。每有作，必具纸笔俟白品评。白亦不负所望，每至必有所言，每言必有所中。有所语，则文采斐然，有所引，则经典如在腹中尔。十九甚膺服，遂引老白为知己。
又数月，老白携友纸上相见，言是湘中冷生。亦是文笔高妙者。自此三人笔谈不辍。
明年，十九与冷生约，往视老白。白意踌躇，言道路修阻，往来不易。
冷生曰：“岂有惧道路之挚友乎？”
乃告以居处。
十九遂与冷生先会，复合道入川，旬月乃至。
至其居所，但见一荒园耳，蒿草没膝，房屋破弊，蛛丝积尘，窗户洞开。
二人甚惑之。入舍，环堵更无桌椅几案，止一大书橱光洁如新。
犹豫间忽闻异响，视之，乃橱中跌落一手卷。展卷视之，止得四字曰：“老白不在。”是老白字迹，汁液淋漓如新就焉。十九与冷瞠目以对。未解何所云者。
夜投驿馆。思日间所得种种，辗转不得入梦。昏昏间但见烛火摇动，户扃自启，一男子昂然而入。十九以为盗，遽披衣奋起，骇然欲呼。
男子摇手阻之，近前深揖，云：“吾兄勿惊怖，我老白也。”视之，身形微丰，腹耸如酒瓮，衣白葛，其上墨渍沾染，新旧驳杂交叠，隐如文字图画者。
十九诘之曰：“既相交，何故自隐形迹，日间不现？又何故惫夜来访？”白以实告曰：“感兄二人远来探望，白不敢有瞒。吾实非人，书橱之精也。化人未久，日间形质难凝，非回避兄等。”赧颜揖之再三。
十九亦不以为怪，遂拍白腹，嘭嘭如鼓，啧啧赞叹。笑言：“向知汝非常人也！曩者疑汝何能博闻强识若此，今无惑矣！此腹中锦绣，何止万千！”复以手摩已腹曰：“此中皆黄白矢溺，愧煞，愧煞！”乃相顾大笑。
如是数日，十九冷生日则高卧，夜则候白，言笑不拘形骸，至晓方辞。
月余，十九返乡里，仍与二人神交如故。
异史氏曰：“有讥人食古曰‘两脚书橱’者。然书橱化人，其文粲粲，其画煌煌，高凡人多矣！今时人作文，动辄唤度娘。其人乎？其书橱乎？其贩文字者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