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疾”则为事实。过去论孙子者几乎全是有褒无眨,唐甄之能如此明白地指出其弱点,实属难能可贵。
唐甄又并非仅只高谈仁义而已,他对“用兵”也有很多高见,常有微妙之论,很值得重视,他提出基本观念如下:
善用兵者,有进无退,虽退所以成进,有先无后,虽后所以成先;有速无迟,虽迟所以成速;有战无守,虽守所以成战;有全无半,虽半所以成全。(五形篇)
这一段话相当难懂。他首先提出用兵的五项原则,即“进”、“先”、“速”、“战”、“全”,而在理论上绝对不可“退”、“后”、“迟”、“守”、“半”。
但事实上,所有的观念都是相对的而非绝对的。于是善用兵者也就必须用后五项为手段以来使前五项在不可能的情况中变为可能。若用李德哈特的观念来解释,也就
是用间接路线来达到直接目的。
唐甄对于心理因素有极深入了解,认为使对方心理丧失平衡即为制胜之秘诀。他说:
人之情,始则惊,久则定。惊者可挠,定者不可犯。善用兵者,乘惊为先。敌之方惊,千里非远,重关非阻,百万非众。人怀乾(左麦右其),马囊蒸菽,倍道
而进,兼夜而趋,如飘风疾雷,乘其一而九自溃,……兵刃未加已坏裂而不可收矣!(五形篇)
这一段话对于蒙古人的武功,和德国人的闪电战都可以算是最生动的描写。
欲产生奇袭效果,其先决条件即为“得机”。唐甄对于机会因素的重要有极深刻的认识,比之克劳塞维茨似乎有过无不及。
[
注:同前
注,p.185-200。
]
他说:
凡用兵之道,莫神于得机。离朱之未烛,孟贲之甘枕,此机之时也。侗射惊隼,伺射★免,先后不容分,此用机之形也。机者不再,……古之能者阴谋十年不十
年也,转战千里不千里也。时当食时,投箸而起,食毕则失;时当队时披衣而起,结袜则失。……机者天人之会,成败之决也。(五形篇)
“机者天人之会,成败之决也”实乃千载名言,比任何其他学者的意见更确切有力。
克劳塞维茨曾认为若所有其他因素相等时,则数量决定胜负。唐甄则采取一种反面的推理方式,似乎比克劳寒维茨的想法更有意义。他首先假定双方数量相等,然后
再来分析致胜之道,此种分析远比克劳塞维茨的要较复杂也较有实用价值:
彼以十万之众来,我以十万之众往,众相如也。彼怯我勇,则勇者胜。彼实我诈,则诈者胜。彼诈而我知之,我诈而彼不知,则知者胜。彼知而发之疑,我知而
发之决,则决者胜。彼决而攻不善,我决而攻善,则善者胜。若自料不如,未可可胜,则固守封疆,俟衅而动,此所谓自然之理而非神也。(全举篇)
以上所分析的是一种正常的理论,但他又进一步指出欲求胜利又还是必须有赖于“三奇”:
正道之上,我之所往,敌之所来,我之所争,敌之所御,不可以就功。善用兵者不出所当出,出所不当出。无屯之谷,无候之径,无城之地,可以利趋,能趋之
者胜。
必攻之地常固,必攻之城常坚,必攻之时常警,不可以就功。善用兵者不攻所当攻,攻所不当攻,欲取其东,必击其西,欲取其后,必击其前,能误之者胜。
我有众,敌亦有众,不可以就功。善用兵者不专主乎一军。正兵之外有兵,无兵之处皆兵。有游兵以就之,有缀兵以牵之,有形兵以疑其目,有声兵以疑其耳,
所以挠其势也,能挠之者胜。此“三奇”者必胜之兵也。(五形篇)
简言之,能趋之者胜,能误之者胜,能挠之者胜,此所谓“三奇”,必能用奇始能获胜。
唐甄也像孙子一样,非常重视情报。他对于情报与反情报之间的相对关系尤其有深刻认识。他说:
谍者军之耳也,有以谍胜,有以谍败。敌有愚将,可专任谍;敌有智将,不可专任谍。我有巧谍,彼乃故表其形,故声其令,故泄其隙,以诱我。吾闻之善用谍
者,用敌人之谍,不可不察也。……知敌之情者,重险如门庭,不知敌之情者,目前如万里。(五形篇)
唐甄对于战略曾作深入研究,体认到其复杂多变,所以他说:“善用兵者,即显即隐,即常即变,使敌莫之所从,莫知所避,斯为神矣!”(五形篇)他同时又提出
七项战略思考原则:“立谋尚诡,临危尚决,取事尚短,制事尚长,出言戒易,谋功戒贪,图成戒幸。”(审知篇)前四项是积极的,后三项是消极的。换言之,必
须尽量做到前四者并同时尽量避免后三者。这又显示其思想是与薄富尔非常接近,因为薄富尔曾指出战略就是一种思想方法,必须先知如何思考,然后始可言战略。
于是遂又达到最根本的观念。唐甄也像孙子一样,特别强调“智”之重要(事实上,所有的战略思想家也莫不如此)。他具有强烈的“唯智主义”倾向。他认为“三
德(仁、义、礼)之修,皆从智入;三德之功,皆从智出。”(性方篇)简言之,智而后能虑(思考),战略实为智虑的结晶。唐甄在我国战略思想史上可以算是一
匹黑马。他的著作一向很少有人注意,所以特别加以较详尽的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