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很黑,悬挂着已经褪了色的大红灯笼。
羽人非獍凭借白天的记忆在黑暗中摸索着。他记得他的房间是右边倒数第二间,在慕少艾房间的对面。羽人一步步走近他的房间,也一步步走近慕少艾的房间,方才酒精的作用到现在才开始发作----他的心脏以近乎紊乱的频率在运作。
风很大,左摇右摆的灯笼熄灭了几盏,映入羽人非獍眼帘的,是一片模糊的、摇摆不定的红色,迷了他的眼,乱了他的心。他踉踉跄跄的前行,脚步虚软,头却愈发沉重,终于一头栽倒在自己房间的门口。
凄冷的晚风穿过客栈的走廊,化作一阵苍凉的叹息,残留着秋雨寒意的剔透的露珠由枯绿的竹叶尖坠落,滴在客栈的飞檐上,徘徊着忧伤的旋律。这萧瑟的季节,萧瑟的人生…羽人非獍失神的坐在走廊上,眼中有透澈的水光在波动,萦绕心头的愁绪,积郁心头的痛苦,他忏悔他的冷漠。诅咒他的懦弱,他渴望泪水夺目而出,洗涮一切,但除了凝聚在鼻头呛人的酸意,他什么都感受不到。最终,他的嘴角牵动一丝干笑,木然的坐在走廊上。
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
突然,羽人警觉起来,右手下意识的握住天泣。
他的房间有轻微的脚步声传出…
谁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追兵未至、旧交方别。慕少艾,更不可能了…那个人一路上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不过尽是些毫无意义的废话,他们之间的旧情,半点都没有提及,事如春梦了无痕
门,吱呀一声开了。
来者,正是慕少艾。
房间内透出橘红色的烛光,摇曳的火影,照亮了那一身鲜明华美的鹅黄暖袍。
慕少艾,在我的房间?…
真的吗?…
为什么?…
来不及多想了,羽人非獍两手撑着坚硬的地板,立刻要起身站立。这副落魄的样子,等到慕少艾恢复记忆,该不知会怎样取笑他了。
慕少艾看见倒在地上的是羽人非獍,着实吃了一惊,赶忙上前来扶他。但羽人坐地上太久了,方起身,只觉眼前一黑,竟整个人扑倒在慕少艾身上,扑鼻而来的,是那熟悉的药香-----慕少艾所独有的味道------微苦带甘、芳醇而绵长,流风回雪千百叠。
心神,即刻安定下来。
慕少艾,你会恢复记忆吗?到那时,想起此情此景,会不会很好笑呢…
羽人非獍在心中喃喃自语,靠在慕少艾肩上走回房间。两人停在一张木桌旁,慕少艾正要扶羽人坐下,才发现羽人非獍拉着他的胳膊并没有放手的意思。
伤情,伤情,焉得不忘情…
连睡梦中都无法忘记的人,而今就站在他的面前。如梦如幻,朝思暮想的人儿,还是这般美丽、还是这般洒脱飘逸…羽人非獍深深的望住慕少艾,舍不得松手,希望那个人能多在他身边停留一会儿。哪怕,只有一小会…他错过的,太多太多了。
慕少艾虽然意外,倒也不挣扎,就这么安静的待在原地。一路上,这白衣刀客总是沉默寡言的,唯有见了他的时候,却常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倒叫慕少艾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却也不讨厌,反而有种莫名的窃喜。阿九曾告诉他,说他们是至交,可这孩子看他的眼神之中,分明有更深一层的复杂情愫。这孩子的眼睛真美啊,像冷冽的泉水,冰冷的温度下是绝对的善良与纯洁,纯粹得没有半点杂质,而那清澈的水面上只倒影着他慕少艾的影子。
羽人非獍不知道慕少艾为何会出现在他的房间,却为慕少艾的出现而无限欣喜。当然,这喜悦没能持续多久,因为他想起了慕少艾那令人怀疑的无聊动机。他放开慕少艾,进入了严肃的警戒状态。
“找我什么事?”羽人非獍决定先发制人,冷冷的问道。方才温情脉脉的目光在片刻之间急剧降温,变得冷若冰霜,他眼中的热情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耐烦的冷漠。
这一问,倒让慕少艾不知如何作答,羽人非獍的脸色阴晴不定,全身都散发着酒气,看来还对白天的事耿耿于怀,慕少艾只得顾左右而言他,旁敲侧击的调侃道:“呼呼,今晚客栈免费供酒吗?”
“我没醉。”羽人非獍转过脸去,身体也侧向一边。心里想这样口中喷出的酒气就不会熏到慕少艾了。见慕少艾还未提及相亲的事,羽人也不愿中断谈话,但话到嘴边却只吐出了这苍白无力的三个字。
慕少艾,我该对你说什么呢?
以前是有很多话,却不想说;现在想说了,又不知从何说起。
没醉?慕少艾闻言不觉又好气又好笑,便道:“羽人少侠,要是你没醉…”
“慕少艾!”
这边的话音尚未落地,早已被羽人非獍沉声喝住,低沉嘶哑的声音,颇具威胁性。
慕少艾一愣,收了话头,呆呆的望着羽人,他倒不觉得羽人有多可怕,反而是他自己现在这般不为所动的淡定从容,有些令他出乎意料,竟觉得似曾相识一般。
“麦叫我羽人少侠!”羽人非獍横眉怒目,眼光犀利不饶人,声色俱厉的说道。
接着,羽人非獍神色一凛,又用斩钉截铁、不容置喙的语气对慕少艾发号施令:
“叫我羽仔!”
话一出口,羽人非獍与慕少艾同时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