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今夜的莫塔里一如既往地宁静，夜色已至，除开庭院门前竖着的两株烛火路灯，唯有当今莫塔里家族的话事人，珂莱塔·莫塔里的房间依旧闪着烛光，她正端坐在散发檀香味的桌前，闪烁金属色泽的钢笔在信纸上兜兜转转。
那信纸上布满了字，密密麻麻的内容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二十公分外的桌面垒起厚厚的一摞文件，家族的大事，又或是不频繁的小事，多多少少都要经过她的手才能做下定论，陪伴她多年时光的笔尖慢慢地书写岁月，烛光摇曳不熄，和影子交织在一起。
今天又是一个很平常的夜晚，珂莱塔心中想到，如今的莫塔里，在拉古娜这样错综复杂的局势下还能称得上黎纳汐塔最为显赫的家族，功劳自然是属于她的，私人终端的发行显然是最为正确的一步棋，不仅仅为莫塔里创造了财富和口碑，更是打破了修会的垄断，几百年来第一次为拉古娜人提供了选择更为广阔未来的权利。
想到这里她嘴角轻轻上扬，现在的家族正有条不紊地向好的方向改变，祖父虽然从来不干涉，也不言语，但珂莱塔总能在城外的河边见到他握着鱼竿的身影，算是变相给出了答案。
她想将心中杂念驱散，目光向笔身处随意地一瞥，小块的猫眼石借着月光闪烁，珂莱塔闪闪宝石瞳，顿时没了再写下去的心思，指间一凝，深青色的墨顿时扩开，留下一片突兀的印记。
手掌许久未见挪动，她的身形有些僵直，贴身的侍卫来到她身边。
“大小姐。”略带疲惫的声音响起，生有恶魔双角地白发女人出声提醒道，她适时地指了指墙边的摆钟，短短的指针指向时间的右半边，告诉她今天又走了一个左边。
“啊...已经这个时间了...抱歉，赞妮，你先去休息吧。”
百灵般动听的声音如林间跃动的清泉，敲击在镂空的竹片中，发出明亮的声响，让恶魔女人眨了眨眼。
赞妮瞧她这幅样子也不再多言，点了点头便离开了她的房间。
自家的大小姐是有主见的人，赞妮会出现在这里也只是为了她的安全考虑而已。
吃人嘴短啊...赞妮有些惺忪地眯了眯眼，升职的感觉虽然不赖，莫塔里也的确称得上大方，就是这时间作息调整不过来，最近脸色又差了些。
她将白色的制式外套褪下挂在衣架上，身后修长的尾巴一晃一晃，较好的身材还没与空气接触太久便被宽松的睡衣包裹住，却依旧掩盖不了那凹凸有致的完美曲线。
今天的月倒是格外亮，赞妮透过窗望向朦胧的圆，回想起大小姐刚才片刻的失神，不免再次有些好奇了起来。
赞妮是懂得安分守己这个道理的，上面大人物的事她从来都不去思考为什么，只是按照吩咐做就是了，况且在与珂莱塔相处的几年间她也算认为稍微了解了自家这位有手腕，有实力，有雄心的莫塔里话事人。
可今天确实怪了些，那散在信纸上的墨水倒不像是散开一段话的结尾，散了思绪也说不准。
儿女情长啊...她摇摇头，正值大好年华又颇有地位的珂莱塔的确收到了不少青年贵族的好感，但以赞妮的眼光来看，那些走路都晃晃悠悠脚步虚浮的贵族们也都是些乳臭未干，未经真正历练的毛头小子罢了，哪里有配得上这一说？
在这身份和势力上唯一能对等的翡萨烈家族，如今的话事人也是位女子，但想让这两家联合在一起的难度，怕是比之让岁主代言拉古娜的声骸广告这种荒谬的事也不遑多让。
“嘶...”头上的角撞到了床边，她调整了下定制的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暗道今天好像有点倒霉。
盯着黑夜的月就像黑猫的眼睛，黄金的瞳孔也是如此发散流光，倒是和她心中的一个人影重合了起来。
印象很深的人啊...即便是赞妮这样将生活和工作清晰分开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在人格魅力这方面，的确无人能出其右，无论是朋友还是合作者，赞妮都会感叹会感叹他是个很特别的，难以言说的...偷心贼？

赞妮不愿这么想他，但那时的二小姐和他的事情倒也有所耳闻，银行厅从来不缺喜欢八卦的女同事，结合之后科波拉以命偿命的那件事，她心里有点羡慕，其实她还挺喜欢这种桥段的。
赞妮是正常的女性，虽然还没有到这辈子婚姻非结不可的那种程度，但若是有一段悠闲的假期，一场浪漫的邂逅，和一个甜蜜的吻，她觉得自己也能接受。
好男人哪有那么好找啊……
她叹口气，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大小姐的感情事是她最不想掺和的几件事之一，而且那人已经很久没听到消息了，她想以他那过分的魅力和能力，到了哪里都得掀起一场风雨，听不到消息那就只能说明他在某个地方已然安居，结婚生子了也说不定。
心中升起股别样的情绪，她就直直地盯着那月光，任由它映射自己的内心。
珂莱塔也在赏月，细腻的皮肤搭在阳台的围栏上，晚风也歌唱，她的长发被演奏得簌簌作响。
拉古娜的雨特别能调动起人的情绪，可明明没有下雨，她的心情还是有些复杂，指尖微动，共鸣力磨合出宝石形成镜面，里面是一张难以言表的脸。
这一点都不莫塔里，更不珂莱塔。
她抿抿唇，将结晶如飞花般敲散，迎着咸湿的海风，任凭思绪飘流在无垠的海面上，赏月而不见月。
五年时光不算长也不算短，记忆封存太久却愈发深厚，如泄了洪的堤坝，喷涌式地向外流。
好像也没相处特别久，也不过个把月的时光，可为什么如此清晰呢？真奇怪。
城中的初遇，氤柔水境的同行，金库的共犯，愚人剧团的起舞，拉古娜的狂欢...
还有那无言的雨夜，一个真正的莫塔里。
珂莱塔...只是有些想念那块猫眼石而已。

第一卷 老朋友，新朋友（其一）
“早上好啊赞妮小姐，今天打算吃些什么啾？”
“早...其实也不算早。”与活泼声音形成鲜明的对比，手掌稍微遮住些刺眼的阳光，赞妮拖着有些失眠的疲惫感走进了马格烈特家庭餐厅。
“一日休假套餐吧。”
“休息日？还挺难得的啾。”
“嗯。”有些病怏怏的语气，赞妮其实觉得这样的休假根本没意义，一觉醒来只能看见正午的太阳，完全没有美好一天开始的氛围。
她将视线投向一旁，视野很明亮，靠海的那一排座位没有人，海鸟结队掠过。
“啊...”
“怎么了啾？总不能还是回去加班吧？”
马格烈特小姐问道，在她身旁的焙焙僵了一下，挪动硕大的身子看向最近新加入的同伴，仿佛松了口气般地发出蒸汽的响声。
“...不，不是。”赞妮只是想到自家的大小姐，她的爱好不多，在露天水吧久坐算是其中之一，带着橘子香气的浓缩是每天都能看见的老伙计，但赞妮不是很喜欢那种混合的味道。
“再来一份拉古那浓缩。”她突然道，撇去橘香她倒是能接受，再怎么说也是休息日，还是对这伟大的假期表示些敬意吧。
马格烈特笑着点点头，长时间加班导致作息不规律，精神状态出现些问题也是常态，况且赞妮小姐也是她的老朋友了。
望着海岸发呆的时候赞妮突然想到房间里的助眠熏香已经用的所剩无几了，有时间再去采购些。
先以些许菌菇汤开胃，后以传统炉灶烧制成的热海皇梨披萨作主食，再闻些浓缩的苦涩香气，她不由得浮现些满足的神情，要说人生中对赞妮来说最为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享受美食应该是她...不，应该是所有拉古那人都会投上一票的项目。
平日里的拉古那并不如狂欢节的时候喧嚣，缺少了布偶乐队的合奏，只剩下留声歌者偶尔响起的珍藏曲目，聆听海水扑打岸边，倒也称得上惬意。
不急不忙地吃完早餐和午餐，云朵遮住些许太阳，赞妮结账之后和马格烈特打过招呼，便向着迷迭香药剂商店走去。
这家店的药剂效果很好，或许是店长翡萨烈家族出身的原因，小店的客人不算多，但这并不妨碍赞妮喜欢这家店的商品。
她虽然也是莫塔里的员工，但并不隶属于家族，银行厅的人出身多是平民，没有所谓莫塔里的原则，这也导致他们可以用很多家族之外的方式为家族创造价值。
“赞妮小姐，欢迎光临迷迭香，但...您可能要稍微等一下了。”店长名为罗斯玛丽，拥有和翡萨烈家族同样的紫罗兰特征，声音如波澜不惊的湖面，安静地向她问好。
“里面有客人？”
“嗯，请用私人终端先行登记，之后会通知您的。”
罗斯玛丽知道赞妮的需求，但迷迭香和其他药剂商店最大的不同就是每一份送到客人手里的商品都是现场调制的，这样才能保证有些药物的药效不会因时间的因素而流失。
赞妮需要的熏香，准确来说，是承装熏香的收纳物就是其中一种。
“里面的人什么情况？”她也没多想，随口问了一句。
“...和赞妮小姐差不多的情况。”罗斯玛丽犹豫一下，给出了一个令她哭笑不得的回复。
“这算什么病...行，那我等你消息。”
绀紫色的眸子目送高挑身影的离去，她将视线收回，继续进行手上的萃取工作，将云凝乳香与桂实捣碎后混合提取，再加入些许被抽出毒性的毒莴裙藻进行胶化，能起到非常好的安神效果。
过程中没有丝毫的合成液使用，罗斯玛丽不喜欢用那种东西，翡萨烈家族都不喜欢那种抹去时间的催化剂和稳定液，是最根源性的问题。

释放一丝共鸣力加以稳固就是最后的步骤，作完一切之后她将店门的歇业门牌挂好，转身走进幕后的休息间，这里同样是问诊室，不过一般不对外开放，毕竟很多人的病情她一眼就能看出来，不需要单独问诊。
但今天的这位客人是借着夜色来的，只是站在外面吹风，没有要买药的意思，可罗斯玛丽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五年前你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
她对谁都是这种宁静的声线，这是长久职业生涯养成的习惯，也能安抚人的情绪。
“五年前我是什么样？”略带笑意的感觉，听到这话，罗斯玛丽微微摇了摇头，这人绝对是在打趣她。
但即便如此，罗斯玛丽也会好好回答他的问题。
“轻松且沉稳。”
“轻松？”
“是的。”将那药剂放在他的身边，罗斯玛丽坐下与他对视，盯着那双色彩依旧的黄金瞳。
那人眨眨眼，然后没由头地笑笑。
“现在呢？”
罗斯玛丽看了他一会，那眼睛不像是过了五年的样子，他语气倒是带些玩味，可身上那股子经时间冲刷的沧桑感怎么也消不下去，仿佛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
“像是一朵大号的蚀夜幽兰，长着礼花蒴的花苞。”
男人做出惊讶的样子，指了指自己。
“有那么危险吗？”
罗斯玛丽将他身边的药剂拿起，递到他面前。
“危不危险要看客人怎么选择。”
男人将它接过，这东西对他定然是无用的，但还是驱动共鸣力将它吸收，眸子更亮几分。
“谢谢你的体贴。”
“12500莫内，终端支付还是现金？”罗斯玛丽起身将材料清单放在他面前，她只挣个加工费，这价格已经相当实惠了。
男人显然是被她突如其来的方式给怔住，摸了摸斗篷和身上，他现在确实是属于穷困潦倒的那一类。
“我去换点。”
身上还有些小物件不知道能换几个钱，说罢，他便打算起身，一只白皙的手掌按住了他的肩膀，打断了他的动作。
“...有没有兴趣留下来？”
“什么？”
“我这里缺人手。”她的话语如此刻意，倒是让男人思索了一会，罗斯玛丽眸子动了动，她自然不是看上了他，只是出于作为药师的考虑才说出这样的话。
思考的时间有些久，她也注视了他那么久，等赞妮传来通讯询问是否方便的时候她才起身。
“...旅途终有尽头，不知道你要的究竟是哪一种...”罗斯玛丽掀开门帘，又转过头来看着他，用那张精致平静的脸对他说道。
“拉古那...还挺适合你的。”

来到接待处就看到赞妮端着杯蜜露果酒看着远处，听到声响后转过身来，望着正在挑选材料的罗斯玛丽。
“病情那么严重吗？”
还说和她同属一种的症状，可赞妮觉得自己这种病只需要放假就好了，做些自己想做的事重置好心情，循环往复也是一种调节方式，这里面的这位...这么久还没出来，怎么看和自己也不一样吧？
“......”紫罗兰不语，默默挑选着药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本质上是一种类型，但量级不一样。”
她一边进行手上的工作，一边和赞妮说着话。
“还是七日？”
“啊.....对，麻烦你了。”
脑子正胡思乱想的赞妮被打断，点点头。
“虽然这熏香的确能起到些作用，但终究是外力，长久使用会有依赖性，我已经将其中的有害成分降到最低...但难免会有些冗余成分残留，若是出现不适症状请及时来找我。”罗斯玛丽给赞妮提了建议，后者道了声感谢。
“...工作和生活分开很好，但继续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不仅仅是作为家族的一份子，作为自己...也是很重要的。”
赞妮怎么会不明白这些道理，但听着别人说出来的关心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她点点头收下这份好意。
“我都明白，只是大家都是这样而已。”
萃取工艺的时间不长，她很快就拿到了自己要的东西，罗斯玛丽再一次望着她离开，又再一次回到幕后找到那个人。
居然在摆弄终端。
“考虑的怎么样？”她站在他面前，看他望着终端通讯列表的那几个人，都是些她不认识的名字。
“...做自己吗？”
“嗯，对你来说很难，但可以先试试。”
“你好像很了解我的样子。”男人收起终端回过头，笑着看她。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擅自给我做了雾合疗法，是很感谢你没错，这次方便告知我原因吗？或者有什么需要我帮你的？”
他把话挑明了说，直接将这段医患关系变成利益交换，果不其然，少女的脸色变得不是很好看。
“我只是不忍心...既然客人执意如此，我也给不出什么有用的方案了，请回吧。”
声音中少有的夹杂着一丝愠意，能把这位惹成这个样子他还是第一个。
男人走到门外，看向拉古娜不那么刺眼的夕阳，这里的一切都那么祥和宁静，高天讯使在空中盘旋，时不时接走前往远方的旅客，流明灯被太阳淹没，发出氤氲的浅蓝色，街道上的泡泡浴缸犬伴随留声歌者的五线谱摇动，传来孩子的笑声。
罗斯玛丽也走出来，直直地看着他。
“我还有个疑问。”
她突然问道，声音已经趋于稳定。
“嗯？”
“你是下意识地回到了拉古那吗？”
看他再度把视线挪开，两人间的氛围又化作沉默，凝聚在这块不大的店面前。
“...是的。”许久他才回答道，眼睛被照得璨金。
“理由的话...可能是因为这里...是我第一次作为我自己...最为快乐的那个地方吧。”
脑中浮现了许多身影，在航路上遇到的布兰特，介绍起源信标时的菲比，银行街墨丘利面前的赞妮，悲叹墓岛时表达关心的洛可可，还有那个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却迟迟不表明身份，到双人成行交付背后此后同行的莫塔里二小姐，这里的回忆数不胜数，是他漫长旅途中最为难得也是最重要的珍贵之物。
他转过身，朝着店长小姐笑了笑，说不上多宽慰。
“你说的对，我应该试试，作为我自己。”
罗斯玛丽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做了决定，试着问道：“不再考虑一下吗？”
“...再考虑的话就做不成了。”
再度陷入沉默，女孩将一把钥匙交给他，上面是翡萨烈家族的族徽。
“这间屋子是我之前住过的，现在被我当做仓库了，你得打扫一下。”
“翡萨烈家族不会过问吗？”
“......”她沉默了一下，摇摇头：“不会的。”
男人没有探究她的打算，只是收下她的好意。
“有困难的话我会尽我所能的。”
罗斯玛丽看了他一会，随即淡然说道：“需要你的时候我会开口的。”
“还有...没有工钱，算是治病的费用。”
她像是报复般地说出这样的话。
“那我那12500莫内...”
男人试探着问道，紫罗兰小姐背过身去，她可一点都不在意那些小钱，但也不能让他就这么算了。
“等你好了的时候再说吧。”

夜晚，两人合力打理好了小店，将店门关好，罗斯玛丽将门店的钥匙一同交给他。
“只有一把，别弄丢了。”
“这我不能保证。”话是这么说，男人还是将它放在自己的索诺拉里，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身边的女孩换下平时在店的臃肿服饰，换上一条紫色的长裙，紫色的双马尾也梳成了单马尾，利落地垂在脑后。
“去吃饭吧。”
“玛格丽特餐厅？让你破费了。”
“不，去我现在住的地方。”
看这意思是自己下厨了，她无所谓的样子让男人耸耸肩，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
“如今教会的主座名为菲比，不知道你认不认识，是位很厉害的掌权者。”
男人略带惊讶的目光被罗斯玛丽很好地收入眼底，她继续道：“这几年间岁主虽然未曾现世，但狂欢节在教会的带领下倒是每年都如期举行，也算是合了人民的心愿。”
“能看得出来，拉古娜的变化确实很大。”
罗斯玛丽现在的住址就在银行街的一条小巷，距离小店也不算远，两人一同走进室内，扑鼻而来的就是一股说不出什么花朵的香气。
“习惯就好，以后可能会接触很多。”
少女对他说道，男人点点头，忽的想起些什么事。
“先吃饭吧，有什么事饭桌上聊。”
“.....你还真是很特别。”客随主便，男人不语，翻了翻冰柜里剩下的食材，发现种类和样式还不少，很多上等食材。
“谢谢夸奖。”
罗斯玛丽看着他自顾自地开火切菜，平静的小脸上有些愣住，好看的紫色眸子闪闪，就在他身边打打下手。
“不用关火...”
“那油别倒！”
“还没熟呢。”
人们常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可这句话似乎并不适用于面前的这两个人。
“我有点好奇...”男人将锅盖盖好，挑挑眉眼问向低头背手的女孩。
“冰箱里的菜都是你买的？”
明明没犯错却做出一副那种不好意思的样子，难道在邀请他吃饭之前没有意识到其实自己是个厨房苦手的事实吗？
”....不是，那些都是客人们送的。”
他点点头表示原来如此，也能理解，罗斯玛丽和传闻的鸩毒翡萨烈不同，在第一次接触的时候他就隐隐有所感知，是位外冷内热的善良女孩。
“那平时你怎么解决进食问题？”
罗斯玛丽指了指柜橱里塞满的诸多植物，男人了然。
“抱歉。”
“嗯？为什么要道歉，又没做错什么。”
她羞赧的样子更甚了，让男人提起几分好奇。
“把...把客人带到家里还让他下厨这种事是不是...有些不礼貌？我只是想...只是想着冰箱里这些太久不吃...就浪费掉了。”
罗斯玛丽很少表露自己的情绪，会影响作为药师的诊断时的判断，这副样子她还从来没在外人面前展现过。
“和你这么美丽的小姐共进晚餐是一件幸事，很多人想来还无能为力呢。”
男人的话听在她耳里的确是贫嘴了点，不过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夸奖她，泛红的耳根已然将她出卖。
“嗯...嗯。”
“我刚才还有事情说来着，让你打断了。”二人落座，罗斯玛丽小口小口地咬着恰到好处的牛排，绀紫色的眸子抬眼看他。
“就是我好像...”黄金的瞳孔和她相接，成熟的声音没有了之前的轻佻，变得认真了起来。
“...嗯？”
“...我好像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罗斯玛丽小姐。”
烛火飘了飘，餐桌对面握着餐叉的小手紧了紧，少女也想到了这一点，但又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问出口。
“你是想...”
“我想...”
二人一同开口，女孩率先收了回去，等候他的下文。
“以另一种身份开始全新的生活是不假，可那么多珍贵的东西我的确没办法割舍，那是我此世存在的证明。”
“所以...”
“就和她们一样，称我阿漂就好了。”

第一卷 老朋友，新朋友（其二）
拉古娜，这座贮藏着黎纳汐塔一半财富的丰饶之城再一次迎来了清晨，街头巷尾的商铺纷纷开门，银行厅的职员们互相打着招呼讨论昨天休假都干了什么，船夫早早乘上贡多拉出海，只为能不能在今天的吹牛活动中多上二两谈资。
迷迭香药剂商店的接待处也多了一个人，让路过的行人们纷纷留下目光驻足，瞧来瞧去发现还是那个翡萨烈，只不过是换了个风格。
阿漂脱下了那套名为远方旅人的黑色装扮，取而代之的是罗斯玛丽小姐为他准备的新衣服，棕色的毛衣打底，下身一条十分修长的黑色牛仔裤，外套则是一件很刻板印象的白大褂。
“这个也带上吧。”罗斯玛丽的目光扫过他半身的分割线，发现他的腿不是一般的长，这比例完全可以去走秀了。
递给阿漂的是一副平光镜，稀碎的黑发杂乱无章的分布在额头上，像是昨天没睡好的样子。
“...我之前参加狂欢节的时候戴面具来着。”话虽如此，他还是老实接过，从镜子里打量着自己的新形象。
“之后可能要再去修会一趟了。”凝视自己许久后他喃喃自语道。
“...嗯？”罗斯玛丽小姐不解他的想法，换了新形象的阿漂确实和旅人搭不上什么关系了，仿佛眼中的疲惫也全然散去，再无昨日的死气。
“没什么，我会好好工作的。”他一转阳光的笑容，迷迭香愣了下，随后点点头。
“24800莫内。”
“什么？”
“账单。”她平静的声音合着收据一同抵达阿漂的耳边，后者脸上有些不敢置信。
“...这不是你给我挑的吗？”
看着他发牢骚的样子，罗斯玛丽忽然对自己昨日的判断也有些怀疑，这人...难不成有人格分裂？不然怎么解释昨天那种压迫人精神的感觉？
仿佛痊愈了一样，她摇摇头，也可能是他隐藏的太好了而已，现在的表象都是伪装...但若真是这样的话...就表示情况可能更加严重了。
“那就等你好了之后再说吧。”
她走到室内拿药材去了，阿漂也没什么事做，就坐在接待处的椅子上喝着迷迭香小姐买来的速溶咖啡，黄金瞳将周围的一切事物都收在眼底。
店内的药材他都认识，只是不熟悉配方和工艺而已，不过这种小事对他来说就是看一眼便会的程度，当务之急是想想作为一个普通人，他能做点什么。
突然闲下来的话会失去目标感，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迷茫。
“有假期吗？”
他朝着店内喊道，等了半天也没得到回复，想着善解人意的罗斯玛丽小姐是不是掉进了装着药剂的桶里，然后被他抓个正着，一脸羞赧地看着他。
好吧并没有，紫罗兰小姐只是在盯着面前的提取器，由于这种仪器在提取过程中要注意控制时间和温度，她白皙的小脸上也露出几分认真，并不是阿漂想象的那样。
“什么事？”
阿漂摇摇头，只觉得这人在店里的样子属实无趣，还是日常玛丽更可爱些。
“没什么，我去接客。”
“不用那么刻意，对一个人说你有病是比较败好感的一件事，哪怕他真的有病。”
“我只是在想能做些什么。”
随着‘叮’的一声响，她紧绷的小脸也慢慢放松下来，将仪器关闭转过头来看着阿漂。
“我不会约束你，想要做些什么，如何去做，都是你的自由。”
“上班时间公然摸鱼不太好吧？”
阿漂试问道，罗斯玛丽摇摇头。
“我们之间只差24800莫内而已。”

就这样被赶了出来，阿漂拍拍身上的衣服，在店里面待久了衣服上萦绕着各种各样的混合香气，玛丽小姐身上也是如此。
漫无目的地走了走，便走到了和记忆中别无二致的场景，莫塔里区的露天水吧，鱼龙混杂之地，这里坐着的人既有可能是莫塔里家的眼线，也有可能是翡萨烈家的毒师，总之单纯来喝酒的反倒是少数。
修会的人偶尔也会出入这里，只不过他们从来不换下那套显眼的制服，应该不会有人想和一个传教士把酒言欢吧。
水面粼粼微光，和风轻拍脸颊，光芒也被截停。
有些恍惚的感觉，阿漂明白成因，想起如今已是家族掌权者的那个女孩，想起她对他说过的话，想着是不是有机会轻巧地拍下她光滑的后背来作报复。
他恍惚地坐在无人的桌前，看了眼酒水的菜单。
“就这个吧，鎏金岁月，三颗冰块。”他指了指其中一项，然后再无话语。
服务生等了好一会，在确认没有其他对象之后才退下，阿漂靠在皮制的沙发靠背上，目光悠悠地望着天空，又闭上眼，向自己凝聚的索诺拉看去，翱翔的双翼完好的放在那里面，已经很久没用过了。
“您的鎏金岁月，请慢用。”
“谢谢。”
酒倒是上的快，可总感觉忘了些什么重要的事情，阿漂注视杯中金黄色的液体，有少量气泡浮在外侧，轻抿一口，啧了一声，味道难以形容。
再抿一口，没有听众，难以言说。
他想起当初停留在拉古娜的时候，珂莱塔偶尔会在这个地方出现，看来今天有些事情将她缠住了，他打算再等等，不来也没关系。
珂莱塔在阿漂心中是有份量的。
“一个人在这里？”
苍老成熟的声音有些耳熟，阿漂睁开眼，见那熟悉的莫塔里和善地对他笑笑，自顾自地坐在了对面。
“和这位年轻人一样，一块冰即可。”
这次的服务生没有多等，很快便将酒水送了上来。
“什么时候回来的？真是有些突然。”
“昨天。”
阿漂杯檐微微倾斜，两人的酒杯碰在一起，代表着无声的交流。
“是拉古娜又要发生什么事了？还是说单纯回来看看...”老人锐利的双眼如今隐去了锋芒，和蔼地将鱼竿交给服务生。
这场景和一般家族隔代人间交流的样子也没什么区别。
“...又或是累了？”
弗朗西斯·莫塔里也不是什么喜欢拐弯抹角的人，那眼睛藏住很多东西，丢掉的更是不计其数，和五年前的样子差了太多。
“有点。”
阿漂点点头，也没有太多隐瞒的意思。
“用脚步确确实实地丈量过这颗星球之后才明白些东西。”摇晃着杯口，看着里面的水面不断翻滚，平置于桌面又慢慢归于宁静。
弗朗西斯知道他不一般，也不想去问他为什么不一般，他只是偶然路过看到了他，便来陪他喝杯酒而已。
“我当年像你一样，独自一人只凭着一腔探索欲和求知心便乘着木帆向远方起航，路途遥远不知方向，只相信远方能带来变革，虽热血由余但气力不足，遭遇无数次艰难险阻，有些被我防下，可有时面对凶猛的巨兽或是海上的天灾时也会感到恐惧和无力。”
弗朗西斯娓娓讲述自己曾经的经历，阿漂只是耐心倾听。
“家族的诞生，只因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情实在有限，对风险的抵抗也着实不足，它从一个体变成一个群体，到如今现在的模样。”
“人与人之间的联结才是莫塔里最为重要的东西，无论是到了珂莱塔这一代，甚至珂莱塔的后代...”听到熟悉的名字，阿漂便已明白弗朗西斯的话中深意。
“也是如此。”
“...我明白的，也正因为明白，所以有些时候做不出抉择。”
“为什么要做抉择呢？”弗朗西斯问道。
“嗯？”
“有动力了，就去做，累了，就要停下来，我认为这二者之间互不干涉。”
老人的话的确很浅显易懂，但对于阿漂而言不仅仅是这么简单，关于‘文明’，他也只是一知半解，又如何去向他们解释这其中的复杂性呢？
“是累了吧？”
弗朗西斯又问一遍。
“尽管情况有些复杂，但...的确是累了。”阿漂也不去想那么多，点点头抿口酒，突然意识到他好像身上没有钱。
“累了就休息，小孩子也明白的道理，我给你推荐个好去处。”
弗朗西斯在这里引起了很多视线，也将阿漂置于镜中焦点，他似乎不打算在这里久留，而是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接过鱼竿戴上草帽，把两人的账一起结好，留下一句让阿漂沉思许久的话。
“去看看珂莱塔吧，她一直在等你。”

第一卷 老朋友，新朋友（其三）
宁静阳光的午后，微风吹拂着绿草，莫塔里家的庭院一如既往地明亮。
“不错，纹路有规律，气息很活跃，重量两斤左右。”弗朗西斯·莫塔里提着手中的今日战果，仔细端详许久，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来今天是好运日呀。”老人背着手，随即坐在亭中的椅子上，慢慢倒了一壶茶。
“祖父今天回来的很早呢。”珂莱塔坐在他对面，手中的汤匙与杯口相撞，碰出清脆的声响。
“嗯，还好回来的早，不然可就损失大了。”吹动热气，细细品味一口，嗯，这茶不错。
珂莱塔不明白他口中的‘损失’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有什么事情疏忽了吗？
她神色变得有些认真了起来，等候祖父的下文。
“最近钓鱼使得身子骨有些僵硬...”弗朗西斯冒出这样一句话让珂莱塔有些意外，璀璨的双眸闪了闪，这话里是有什么深意？她不由得这样去想。
“听说银行街附近有个叫迷迭香的店铺，那里光顾的人虽然少，但每个从那里走出来的人对其店长的评价都不低，称她是「提灯的女神」，我虽然还未亲身体验过，但对那里的药物也颇感兴趣...”
弗朗西斯慢慢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却就此没了下文，让珂莱塔更加疑惑了。
“祖父所言之处我曾经也光顾过，我自认为对于药师不带有任何出身性的偏见，但祖父若是身体出现问题，家族自然也有医师来为您治疗。”
然后她笑了笑，话锋一转，抛出另一个可能。
“但想必祖父也不会因为这种事来考验我，也就是说...祖父认为那家店有什么特别之处？”
珂莱塔作为当今莫塔里家的话事人，拉古娜城的一切风吹草动基本都瞒不过她的眼睛，祖父如此强调那个迷迭香，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信息要提醒她。
可珂莱塔打探过那家店的底细，无非是个翡萨烈家族一个无人在意的旁支开设的一家私人诊所罢了，若是真有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那个叫罗斯玛丽的女孩和如今翡萨烈的家主一样，确实是个非常精致的紫罗兰美人。
“...就和人一样，这座城也是在无时无刻变化着的。”
“每天不计其数的水手出行，有慕名而来的外乡人来此，人来人往身影交错，在这气息涌动中所产生的...应该说是缘分，确确实实发生在你我二人的身边。”
“若是失了先机...缘分，可能就不见了。”
祖父喝光了茶水，起身向屋子里走去，午后的阳光总是让人犯困，他要去享受老年人的悠闲时光了。

珂莱塔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缘分...也就是说祖父在那里看到了什么人，想到这里，宝石瞳略微失色，她心中泛起些苦涩。
她不想要除了那块猫眼石之外的任何缘分。
但既然祖父这样说，那就说明那个人应该有着能为家族创造价值的能力，迷迭香...是位药师吗？能吸收进家族倒也不错。
她抚了抚带在身上的短铳，在犹豫不决中徘徊，珂莱塔不是那种优柔寡断的人，只是这次...不太一样。
她不想自己去做引荐人这个角色，因为她和那块猫眼石有过约定，自己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只能是属于他的。
即便他这五年间如同失踪一般杳无音信，或是消失在不知名的索诺拉，再无回来的可能，她也愿意等待无数个即将到来的五年。
长长地出了口气，皱起的眉间缓缓松开，她唤出终端给赞妮发了个消息，让她隐秘地去做这份任务。
对不起，这次是珂莱塔任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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