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半落,马蹄声入耳,踏破荒月。
瞥见前方直挺的苦楝树,还有后面老旧的房屋,浪子突然犹豫了,这一路走来,半载时光,一直都是迫切而又期盼的,如今,只要叩响前方老屋的门就能见着那个人了,心里却第一次有了挣扎。
房屋的门咿呀一声打开,她热切的眼神撞上他空茫的眼,瞬间又黯淡下去,他,不是她所等之人。
浪子就这样安静地骑在马上,远远打量她,素淡容颜,荆钗布裙,唯有那眼睛明净而透亮,一副普通农家妻子的模样。他翻身下马,一步一步走向她,温热的余晖洒在两个人身上,透着令人心安的温暖。
他看着她的眼,低声问,可是梁家嫂嫂?
她眸光一亮,点头应声。她带着欣喜的笑回问道,公子可是遇见过他?
沉默良久,他别过头,嗓音喑哑,他,回不来了。尽管心里仍旧在挣扎,但此刻已毫无意义。
她欣喜的笑就这样僵在了脸上,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带着疑惑与询问,他略一沉眸,她的心便生生碎在了胸腔里面,鲜血蹿流。
浪子遇见他在半年以前,他山穷水尽受人欺压,天涯遍是沦落人,浪子江湖义气救他于水火,从此兄弟结交。
他与浪子说他离家的故事,说在远方故乡为他等候的女子,淳朴而又善良,可是他不爱她,她却深爱他,多么纠结的情感,而他离家只是为了自由。
浪子没有家,他比谁都自由,可是也比谁都寂寞。他突然很想去看看那个千里之外为他守候的人,想知道究竟有多爱才能这般无怨无悔。
他终究在途中染病去世,那样的乱世,他凭着一颗冒险的心走到这里已是不易,他不是浪子,没有死中求生的历练。临死前他疯狂地想念故乡,想念那个日夜为他等候的女子,他用尽气力对浪子说,告诉她,他终究负了她,这是他一生中最后悔的事。
浪子第一次在中途折返,他半生的旅途走了这么长,结果却是原路返航,他不在意别人的耻笑,只为见她一面。
一年多的路程硬是被他用半年走完,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多少个清冷的夜里,他无比地急切,盼着早些见到她。而今,她终于站在他面前,清秀的脸染上无尽的哀伤,他不自觉地想要给她温暖。
面对面站着直至夜幕降临,她终于动了动身子,掩饰了情绪,扯出一个苦涩无比的微笑对他说,夜色已深,公子若不嫌弃可在屋内借宿一宿。
她说的那般坦荡,毫无世俗之见,浪子微愣,继而明了。
那一夜,谁都没有合眼。她想着他,泪流满面,她曾经说过,生死相随,尽管他并不在意,但承君此诺,必守一生,他虽负她,她却不负自己。浪子纠结的眉心拧成了麻花,这么多年的流浪,再艰苦他也没有如此刻这般不安过,第一次感觉到了家的温暖,一旦染上再无法抛却,他突然强烈地想要留下来。
他在等她一句话,而她却在等天亮。
终于熬过漫长的夜,他推门却发现她早他一步,她就这样安静地背对着他站在树下,一如多年以来等候的姿势,那般清冷孤绝。晨风中她的眼有些迷蒙,带着淡淡的疲惫,双手一直藏在袖子里。浪子眼神黯了下去,周身弥漫着忧伤的气息,他只是一个过客,却妄想成为她的归人,多么可笑!
她行礼谢过他,语气很淡,不是不知道他想要留下来代他照顾她,只是她只认定了那一个人。
浪子深深望她一眼,将她刻在心里,转身上马扬鞭,尘沙弥漫开来。
她在树下温柔地笑,依稀唤着他的名字,袖中的短刀泛着银白的光,瞬间染上殷红。
浪子远远回头,却望见那人身上开出一朵鲜艳的花,晕染开来,触目惊心,而她依旧笑得那样美……
隔着尘沙,浪子的心霎时荒芜一片,他想,见她,是他一生中最后悔的事。
孤独的苦楝树还生在那里,述说着一个哀伤的故事,物是人非,它还在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