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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丕穆】抱明月·少年游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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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给丕丕和穆穆


IP属地:吉林1楼2024-11-01 21:37回复
    水经验


    IP属地:吉林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24-11-03 2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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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是永和七年,朝中内外大事小情接连不断,不过在褚太后和相王一力维持下,总还算安稳——便是该学习的学习,该读书的读书,不能辜负了好韶光。
      “见过夫子。”
      那日的天气也是格外晴好,似是要为那即将登场的年少异才做一个完美帮衬,可院中粉白的桃花呀,湛蓝微云的天空呀,都比不过琅琊王面前这位俊逸明秀的小夫子。
      年才十七岁的王修,模样像极了他的父亲王仲祖,性情也似,只是更显现些自信自负的才气风流——若用温润形容叔仁,则把灿烂来形容敬仁,是一点也不为过的。
      “见过殿下。”
      王修举袖向他还礼,虽因应礼而略略低头,他还是把这年幼的琅琊王周身打量了一遍,也不知是他衣袍太宽或是身量太小,并不像个十整岁的孩童,可是再看他那神态呢,又一副稳重成熟的样子,眼里亦是对他满怀的恭敬。
      王敬仁。
      林公口中的超悟人,流奕清举的清谈客,如今竟是我的老师了。
      司马丕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与激动,但从小被磨出那副平缓性子却让他很少有太过直白的情绪表达,只是牵了王修的衣袖,亲自为他介绍起王府每一处来。
      这是堂屋,这是书斋,这是我小时候种下的桃树……这个是我弟弟。
      介绍了一通。
      虽还没正式登堂入室,促膝长谈,王修便隐隐觉得司马丕会是个尊师重道的好学生,乖巧听话得很。
      其实他并不很注重这些——琅琊王文学,说是师生也可,说是君臣也可,况且王修只比司马丕大了七岁,说是大哥哥带小弟弟更是未尝不可。
      所以小弟弟就请他的大哥哥老师上座授课了。这间是司马丕的书房,王修想着这孩子是把他的俸禄租税都拿来买书了,也是清静简朴。也不完全是,还有一部分可能用来买的是炼丹药材,毕竟有一堆奇奇怪怪的炼丹仪器还在角落里等着呢。
      嗯,爱好挺独特,他想。
      还是说回书房里的藏书。司马丕原先也有启蒙老师,念了五六年书,四书五经经史子集之类自不必说,余下的可就多种多样。最多还是老庄玄学,想必他也是心推王辅嗣等人,王修暗中略略有个估量。
      不过这些对于司马丕这个年纪来说,还不得完全领会这些,不过看个大概,因此寻来王修先生为他讲解,实是美事。
      “好,殿下读书,若有何处不解,今后只管问修,知无不言。”
      闻言但见司马丕那双清澈瞳仁亮闪闪的,再度将他的衣袖牵住:“丕曾听说,故王长史……”话到口边先停顿了些,待见到王修面色并无异样后,才放心继续道:“书得钟繇之法,名贯江左,敬仁先生传有此道,亦是年少知名,可否……不吝赐教,指点一二?”说着,便将他所藏钟帖摹本与他看,心中期许着肯定的答复。
      王修自是点头答应,道:“好,好。不知殿下学书,可有几年了?”
      “约莫从记事起便孺慕先考之风,然而未得指教,甚是可惜。后来上学知书,又觉得钟繇楷法亦妙,只是从小见我父遗我母子手书几卷,也多学了些行草模样。”
      对于先朝旧事,王修亦从父亲兄长口中知得几分,如今见到琅琊王本人,方觉想象是实,他的谦恭谨慎,除去与生俱来的心性,也有着些无奈的缘由。
      所以——我就做一个好师长,一直陪伴他长大吧。
      闲谈不觉到日暮时分,当要道别,司马丕依依不舍地送到门外,也是王修生来就有几分父亲的洒脱不羁,笑着向他挥了挥手,直说殿下告辞,便策马而去,惟听得铃声轻盈盈地远了。
      真是好风姿。
      王先生啊。
      ……
      到家解鞍歇辔,已经入夜。自春夜转进堂屋里去,母亲正在灯下做着女红,两个妹妹也难得出来,挤在母亲身边有说有笑。想是这不止是要借点灯的光亮,也是应叙些天伦之乐?还有兄长呢,兄长的公务可比他重得多,这会兄嫂当是已经歇下了。王修正想着,却听爰夫人不轻不重地唤了一声他小字“狗子”,他回过神来,忙应道:
      “嗯嗯,回来了。”
      “吃过饭未有?莫饿着,吃些点心来。”
      “吃过,不劳费心,琅琊王待孩儿甚是周至。”
      他又暗自笑,虽说自己已做了琅琊王的师长,可看年纪,分明也是母亲的孩子呀。
      便向母亲请安。三妹阿清似是在借着灯火写信,要书与她的谢家小郎呢。小妹穆之不知道是故意调皮还是的确不知,挨在她身边将字一个个读出声来,读出有些不该读的意思时,早被姐姐用酥甜点心堵住了嘴,打发走了。也不能说走得多远,无非是矮案的一侧到另一侧,捡起方才搁下的绣绷来,央求母亲教她更新巧的绣法。
      爰夫人耐心给她提点,总算勾出个绿竹纹样的轮廓。王穆之便说可以了可以了,神似更有意趣,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心下却觉得还不如她直接画来。
      她说着,将这半幅竹影裁下,展在早先做好的扇骨上,固定平整;又备出涂了鳔胶的鹅翎,在灯下微微烘热了粘在扇骨两侧,一边还不忘叽叽喳喳地向哥哥问询,这新职务可还有什么趣处,诸如此类等等。
      王修笑呵呵地给她讲,再看她手里新成的小扇,想着这口齿伶俐的样子也真该做个清谈客去。


      IP属地:吉林7楼2024-12-28 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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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郡国诸文学掌管地方文教,又兼顾问之责,不过凭借早先当过著作郎的经验,王修自认为还算个清闲差事。偶尔友人约他清谈,他亦有闲暇脱得开身,甚至有些时候司马丕也轻装简从随他旁听,权当忙里偷闲,陶冶情操。
        坐客里有认得司马丕的,便对他半开玩笑地说王敬仁好大排场,敢让琅琊王奉茶侍坐。司马丕便连忙替老师开脱,一本正经道,这是尊师重道,弘扬郡国学风,乃是小王与夫子之责,王修得了意,持着麈尾扇向众人拱手,只道不敢不敢,眼梢上可藏不住笑。
        回程的路上王修仍是骑马,一手抱着司马丕,一手提着缰绳,教马儿稳稳当当,不要跑得那么快。他这会儿不再像刚才那样玄妙之言高谈阔论,而是和司马丕闲聊着,夕阳下闲庭信步,司马丕试探着,大胆唤了他一声阿兄。
        司马丕原是做兄长的,自曾祖传至他几乎是五世长子;王修原是做弟弟的,王蕴自小便疼他宠他,可是现在角色反了来,又恰恰合适。
        “殿下坐稳了,千万小心。”王修细心叮嘱,还不忘抱得更紧,好像生怕自己为傅无状,做了贾谊。琅琊王闻言更向他怀中靠了靠,言说多谢阿兄。
        这般称呼含着哪般意思呢,说来司马丕的确是个好哥哥,有好东西会先给弟弟吃,司马奕犯了错时他会站出来代他受罚,私下又温温言教他法理。虽说只差了一岁,俨然好似个长兄如父。感情向谁凭依才好?母亲人微言轻,他便知要护着她,早些自立自强,也不能再做母亲怀中的娇儿了。然而他读书明理,晓过世事后,自思生在帝王家,锦衣玉食,住行无忧,还有什么不知足呢?便也不会向人道出自己的悒郁。
        事实上也没人可相告,而且若是说得不好了,传到陛下那里去也解释不清。虽说小皇帝一直是善待他的吧。
        如今不同了,他可以做王先生的小弟弟,感受师长的关怀与疼爱。相王辅政时也曾作为礼法上的长辈教导过他,司马丕却总是觉得太远,太远,没有血缘关系的王先生才近……
        盘根错节的姻亲关系又谁得理清,转念更想到自家弟弟幼时便与庾冰家的小女儿缔结了婚约,叹着士族捭阖总不由人。
        想到这里司马丕忽地忆起什么,人说王长史是庾子躬外孙,同为郡望之姓,莫不是我与王先生也存着亲缘?他真与王修说了,王修也甚是惊异,说待修回家查查家谱,再回告殿下。
        白马悠悠停在王府门前,早有侍从过来抱琅琊王下马,司马奕跑过来拉着他的手,向屋里跑去。
        “先生,明天见!”
        还是斜阳,还是落日,日复一日,短暂又漫长的童年,他的小殿下回头向他喊着,牵着弟弟的手消失在回廊里了。
        回到家里王修还真的给他找了,认真得与话本子里说的郭平陵好有一比。书架柜上积了灰,他取下来细查,祖母庾氏讳曰三寿,有侧注是庾遁之后。殿下是明穆皇后之孙,这样说来,自然也出自庾遁一系。他正在纸上描想辈分,没注意背后王蕴踱步进来,问他在干什么。
        王蕴到底是年长几岁,心思也更成熟些,听完事情原委,微微蹙了眉,提醒道姻亲之事,务要慎言慎行,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不加小心。王修听了兄长叮嘱,点头承认,又为司马丕开解:
        “放心,琅琊王这孩子心性纯正,并非有所图谋,如果弟弟说的不算,便是让阿兄这知人善任的吏部郎审看也无妨的——”他说到一半又笑起来打趣:“那孩子十分可喜,若是一定要说有什么地方,入不了咱们王檀越的法眼,也就是他爱读老庄,一心求道了。”
        “王狗子呀,你如何这等想!为兄记得幼时林公曾教与你讲学,可谓佛道两家并无水火不容之势,这是其一;再则,品评人物应当以才学为先,不可施以个人恩怨,这是其二。”王蕴素来温缓,此时也并无嗔意,只顺着他的玩笑说着,有些谆谆教诲的味道。
        “是,阿兄所言极是——”两人亲近,王修在他面前说话总是畅所欲言,没个遮拦,然而乖巧,这话听起来总还有种撒娇的感觉。
        王蕴便像小时候那般摸了摸王修的头,轻叹一句阿兄看好敬仁,依旧踱出书房去了。不一会竟又听到了脚步声踏到他身边来。
        “阿兄,怎么又——不对,阿穆,是你?”
        朝夕相伴的亲人自然有默契。王修转过头去,正看见王穆之持着她自己做的小扇,倚在案边掩了口,准备低声向他发问。
        “琅琊王果真爱读老庄,一心求道么?阿兄可否拣些趣事,说与妹来讲讲?”
        看来她早就旁听了兄弟二人的对话许久,又特地等长兄走远了再进来说。王修岂能不知妹妹心里所思所想——妹妹初生那几月,身体一直不算太好,阿父因此为她去观里祈福,教她做个天师道的寄名弟子,方得了“穆之”这个名字。想是她与道家前世有缘,王穆之自小便能将老庄玄理出口成诵,更好似通了甚么灵气,垂髫时常见她与家中狸奴门前小燕说话。家人只当是童言稚语,若是问她则说是从王处静这位老祖宗处传下来的灵法仙术,讲话本子的人如何编排了这一出?这却成了齐东野语了。她天生就是这般的灵动诙谐,又不失温柔安静,能说出自己心中天马行空的妙语,亦能虚己而倾心天地,参悟自然法理。
        或是真有仙缘?
        不过王穆之可不能说算是个隐士。
        当然不是隐士,她还在上学的年纪呢,不管是家中女师,还是兄长请来的教书先生,她每天都与她们学着,啃透了书本。不能说出口成诗才惊四座,也至少是下笔能文言之有物的水平了。可是学得越多,新奇有趣的心中所思也日益增多。老子新解,庄子新解,可向谁说?这是高山流水,伯牙子期,所求知音啊。
        以言会友,若是能得一见便好。
        王修到底还是给她讲了,讲琅琊王府上的所见所闻,讲他教司马丕练书法,写的是钟体,练得初有成效。又说司马丕陪他清谈,他如何向他请教。最后还不忘戏说一番司马丕那堆奇怪的炉子里面的产物成色。
        ……还有书法!王穆之越听越觉得这素未谋面的琅琊王,可以称得上算是她的知音。她知道二哥的性格,便将期望都直与他讲,不想王修竟然真的含含糊糊地同意了,只说还要再问问琅琊王那边。
        敬仁哥哥到底还是把已经十岁的我当成小孩子啊,也真正好。
        她翘首望见窗外羽毛初齐的试飞雏燕,那一点自由与向往,似正要在心中破土而出呢。


        IP属地:吉林8楼2024-12-28 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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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王修不负旧约,早晨一来就将族谱世系呈给他,这下司马丕可算有了理由,向王修深深施了一礼,就要认他做兄长。
          无论如何的确是隔了几堂的表亲,就算是真的有套近乎的意思,旁人也没得说。这下子琅琊王对他的老师更加亲近,一开始还叫他王先生、王夫子,这回私下里就直接叫他敬仁哥了。王修应着,仿佛真是亲兄一般。渐渐两人便不再讲那么多客套,王修又是个口无遮拦的,直接就对他说了妹妹想要见见琅琊王,谈谈对老庄之学的见解。
          果不其然,司马丕一聊起这个,便有了兴趣。
          “令妹也爱好老庄之学?若真如此,丕愿登门拜访,洗耳恭听!”
          “不劳殿下大驾。殿下如许,我携舍妹往府上拜访,也少招些耳目。”
          两人一言为定,司马丕暗叹王修到底是大了他几岁,思虑比他周全。择日不如撞日,他向老师约好,如果可以,明天就见。今日就早些告辞,先整理些论点论辞,等到明日也好言之有物。王修满意地点了点头,回家便把这事告与王穆之了。
          王穆之习得礼数周到,清早与女师和母亲请了假,郑重打理一番,带上几日前亲手做的麈尾小扇,便与兄长一同上马,向琅琊王府中去。
          司马丕一样恪守礼数,早亲自出门迎候。看见先生扶着那年轻女孩儿下了马,心里便知道,这应当就是他口中说的妹妹了。
          她身量要略比他高些,仍梳着双髻,外表却已经像哥哥一样风神明秀,褪了许多稚气,要教琅琊王思量,从敬仁哥哥那里算,该认作姐姐还是妹妹呢?王穆之不待他细思,已先拱手向他见礼,将自己新学写的名刺呈与他:
          “臣女穆之,拜见琅琊王殿下。”
          “免礼免礼,既是以书会友,女郎尽管呼丕表字千龄便好——”
          王修在一旁看得忍俊不禁,听孩子们这一言一行,俨然演出两个小大人嘛。如是请进厅上,司马丕早已吩咐自家保母秋鸾备了茶来,为二人一一敬过。王穆之也不推辞,案前正襟危坐,依宾客之礼向主人回敬,饮下一口,赞说
          好茶,司马丕只笑道这是班门弄斧了。
          她父亲王长史好茶,于江左士人中颇有佳名,王穆之会解其意,亦是笑着摇扇,抛出第一个谈题。
          “所以今日,殿下将如何与穆之相辩?不知是班门弄斧,还是匠石斫垩呀。”
          挥扇间见得她项下金锁明灭,司马丕认出这是天师道观中式样,请来护佑小儿的。穆之,穆之,他暗自念这名字,或许当真是个道家弟子,第一句便切中主题。他自然不能轻慢,于是遣词造句,引经据典,将《庄子》与她论得有来有回。
          尚未涉足世事的半大孩童,妄谈逍遥与生死,是否太张狂了些?可是谁都不觉得愧惭,在神思的沧溟中,少年无畏,只想着要得胜才好。不过就他们现在唇枪舌剑的情形,还能称得上道家清净无为么?她道,所谓道者,包容万象,殿下所言所论,可觉流利畅快?如此不是逍遥,更何事算是逍遥。
          司马丕听这一番话,不觉叹服,这第一轮是穆之赢了。然而区区濠水困不住灵动自由的跳鱼儿,他二人聊得投入,把半杯温茶默契地遥遥一敬,也不细品,徒作润喉,急着再将冲虚真经一辩。
          冲虚真经中自有那老少咸宜的论题,诸如小儿辩日、薛谭学讴、纪昌学射等等,辩日有肃祖珠玉在前,不必再谈;纪昌的家人肯容忍他天天躺在那里看虱子,想必是家庭和睦者学更有成。再说薛谭,学一辈子唱歌学到死,定是不用靠唱歌吃饭的。儒家这点不同,要学成文武艺,献于帝王家,所谓君子六艺——话在兴头上,也不必局限于道家经传,礼乐射御书数,殿下知礼知书,想来便是君子,不知余下四艺,可曾精通?
          权且歇下来作家常语,司马丕一五一十地与她讲。没看过那么大的虱子,射箭自是不通。数算进可打理衣食,退可称量他的丹药几分几钱,能算略通。乐者能抚琴唱一曲黄鸟——不是秦穆公把他大臣扔墓坑里那个——王穆之大概知得他想说什么,轻声纠正道,是凯风——那一首题为《凯风》。
          司马丕惭笑,女郎今日可谓两字之师矣。庄夫子尝言: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最后说这御马,丕着实尚未学会,空负了陛下与我散骑常侍的俸禄加衔,实在惭愧。
          “穆之敢问——不知穆之来教殿下如何?家兄教与我御马的诀窍,有一门心法最是重要,殿下不弃,我愿将此心法呈与殿下。”
          所谓知己相酬嘛。
          “果真如此?丕愿效纪昌而习之,一定洗耳恭听。”司马丕自是欣然同意,避席向她行了师礼,很是郑重。“请穆之……请女郎赐教。”
          王穆之笑着用手中小扇掩住弯弯的嘴角。
          今日天色已晚,须得另议时间,定在下旬。如是说定,两人拜别,司马丕直送出府门外,王穆之骑在马上,今日挥手告别的可不只是王先生一个人啦。
          妹妹觉得琅琊王此人如何?
          王修今日旁听了小半天,只觉得这两个孩子之间有说不完的话,但听她笑答,声音在暮色里好生明朗:
          “虽说未通六艺,已能看出是个君子了。”


          IP属地:吉林9楼2024-12-28 0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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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约定的日子到得极快。两个小友都认真准备着:司马丕教选出府上良马,喂它们吃饱喝足,免得马儿不愿意,伤了他们师徒;王穆之则换了短衣便装来,收拾利落,更显她英气几分。
            “殿下——”
            甫一进门,她便唤他,还是尊称,不过语意少了些客套,更多了些亲近。却先给前院路过的司马奕听着,便匆匆跑去马厩那边,给自己的好大哥报信去了。
            “阿兄,那个道士姐来了,正找你呢!”司马奕说着还帮哥哥扯掉衣襟上的草
            屑。司马丕看着乖巧懂事的弟弟,心中好一阵暖流涌起,又拉起司马奕的手问要不要一起学学骑马,司马奕狡黠又可爱地笑着,推他道,还是阿兄自己去,记得多学一会好长进,以后若是能带奕儿同骑更好,便一溜烟跑个没影了。
            等等,奕儿这……该不会是怕我今天要考他背书吧?想到这里司马丕无奈地笑笑,还是赶紧去迎先生要紧。
            三人便都到马厩里来,说来也奇,马儿见到他兄妹俩,自都服服帖帖的,王穆之复又在袖中掐出一小块饴糖喂它们,更有一匹毛色雪白的半大小马温顺地蹭着她的手,大眼睛还眨了眨。
            “马儿呀,都是通人性的动物呢。”王穆之转身向司马丕问道,“殿下,它有名字吗?”
            “唤作‘皎皎’……嗯,奕儿从话本上择出来的有敬效先贤之意据说是魏文帝与宣帝共乘之骑名所以……”
            司马丕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个月前司马奕学三国志时可没少拿自己哥哥的名字来调侃,他也想调侃回去,可是想到“如此奕儿愿做我的伯益否”这种反问非常容易被按上什么他要居心问鼎之类的帽子,还是那句老话,万一被陛下问到头上就不好了。
            不过现在琅琊王面前的小伯益可是正用脆生生的声音向他发问呢。
            “皎皎……真是个好名字。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不知皎皎的脾性如何?”
            皎皎仍然低着头,软软的鬃毛蹭着她的手心。看来和主人司马丕的性格没什么两样。司马丕也如此说,不过一匹马终归还是比他身形大太多,即使再温顺,他也不敢贸然骑乘。王穆之略一思索,大概明白了他学习御马的难处,于是先让兄长乘上自家带来的马,教司马丕注意看他动作。
            “殿下是怕上马时踩得马儿疼,惊了它吧?”
            却还真是一语中的。司马丕点了点头,“穆之知我!”
            “若是殿下上下马的姿势标准,就不会啦。还有,马儿力气大着呢,殿下这么瘦的……”
            司马丕似是知晓了王穆之正在上下打量着他,便有些害羞地转过身去,欣赏王修的骑术表演。一人一骑配合默契,真是英姿飒爽,好像当时的王处冲哟。
            “哎呀,殿下别这么说,臣这样应当还算是早慧吧!”
            王修听了自家学生的赞赏,心满意足地翻身下马,还不忘孩子气地小小自恋一番,惹得司马丕也笑起来——骑马其实也不难啊。
            “可不是么。”王穆之拿出腰间别着的拂尘在手里掂了掂,又道:“再加上这个心法就更万无一失了,只是不知殿下是否是有缘人呢?”她一边念着好像是咒文的东西,一边用手中的拂尘打了他一下。
            不疼诶。
            王穆之用道德经为他释义,如此如此,“总之。”她发出结论,“殿下,心平气和,天人合一。然后,在心里念诵这句咒语……”
            她附耳过去告诉司马丕,他不由自主地重复了一遍。
            然后……皎皎说话了!
            刚才路过的燕子好像也说话了,还有皎皎的妈妈……好像做梦一样。
            但并不是做梦,于是他知道了,因为自己对皎皎好,皎皎自然对他很友善,所以愿意帮他的忙。
            王穆之也掐下一小块饴糖给他,司马丕会意,也试探着去喂皎皎,皎皎当然是笑纳了,还亲切地蹭蹭他的掌心。
            “不过话说回来……穆之,这个可以先停下一会儿吗?”司马丕问到最关键的问题。
            “没事,大概一刻钟之后就会复原如初。”王穆之补充道,又鼓励司马丕这回亲自去试试,“毕竟长时间能听懂动物们谈话也不是什么太好的事,正常人的心智是应付不过来的,但是呢,你和皎皎的感情并不会变。”
            司马丕于是壮着胆子,解开了皎皎的缰绳,皎皎的四条腿站得稳稳当当,甚至能让人看出一种骄傲的神情来。他学着王修教他的骑术技巧,这一次终于只靠自己的力量上了马,风景和以前自然不同。
            渐渐也不再害怕。皎皎乖乖地慢步走出门去上了小道,王修骑马跟在他身后时刻准备援护,王穆之则在马前引着缰绳。
            他听见檐下的燕语,和着暮春的暖光。
            以后可以跟着先生去更远的地方了吧?
            “穆之的心法真神奇啊。”
            “怎么?这次不叫我女郎了?”执着拂尘的女孩笑眯眯地问他。
            “是朋友了嘛。”
            “好哦,那穆之与殿下是布衣之交——”
            王穆之便把拂尘别回去,摸出一块袖中饴糖来。
            “我还有饴糖,要不要吃?”
            “给皎皎吧,它也出力不少呢……”
            “皎皎,你跟千龄说,给他吃。”皎皎也表示还是给司马丕吃,他这才小心地把糖块放在嘴里嚼着,果然是甜丝丝的。
            这一刻钟过得短暂又漫长。往后这样的日子还有没有呢?
            不过他这个晋廷的散骑常侍,从今往后倒是可以脚踏实地上任了。


            IP属地:吉林10楼2024-12-28 0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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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学会骑马自然好,司马丕的个子一天天地也在长,以后要是还给敬仁哥抱着也多不方便。这下他跟着王修去清谈的时候就自己乘一匹马去,专心做先生的旁听生。清谈嘛,总算只是消遣,不过往来人流相认,司马丕待人接物的功夫渐长,真是个乖巧的可人儿啊。
              王穆之这样想,她自然也总跟着兄长去,兄长在堂上讲,她两个坐在下边听,偶尔交头接耳地小声讨论几句。
              “啊呀不好了。兄长要输了。许玄度论理的实力还是不容小觑啊。”
              “我觉得先生还是很厉害的……先生的论点也没错呀。”
              王穆之挥着扇子比划了两下,“问题就出在气势上,这叫什么,咄咄逼人!”这是小神童王官奴对王修书法的评价,被她照搬照用了:“千龄,等下你上,展示一下我们高徒的实力,以壮军威。”
              “穆之姐,别!”司马丕捂住嘴,压低了声音:“上次你给丕吃饴糖的时候,丕不小心把牙粘掉了……清谈还得讲究一个风仪嘛……”
              “嗯……那这把扇子送给你吧,千龄讲的时候可以挡住嘴,这样更有高深的意趣哦。”王穆之笑着把扇子递给司马丕,“千龄,这个是我自己做的,羽毛用的可是王右军家的鹅毛,算是沾了点他们家的文气。”
              “诶,那可是宝贝,他真舍得让别人薅?”
              “是阿兄带回来的,别人是别人,阿兄是阿兄嘛。他俩忘年交,关系好着呢。”
              “原来如此……等等,我记得王右军最喜欢的是白鹅啊?”司马丕轻轻用指尖拂了下扇沿的羽毛,好奇地问。
              “他洗笔把他家池子都洗黑了嘛。那个大鹅在上面游啊游啊……就把一身白毛都给染了。”王穆之继续笑眼盈盈地胡诌八扯。
              司马丕没憋住笑了,幸亏有扇子挡着,失礼失礼。
              “我说穆之……你这么会讲,应该你上去讲才对!”
              两个小友在这边笑着闹着,那边王修虽然输了,却也毫不气馁,兴致勃勃地要跟许询再来一场。
              两人交换了论点,很不幸,又被辩倒了。
              王修摆出一副输架不输嘴的样子,要请林公来评判一下谁说的更好。
              “论言语玄理,自然是许玄度更胜一筹。”支道林摸着下巴,点了点头,话锋又是一转:“不过玄度只为争一胜负而辩,可是违背了清谈的本意啊。”
              大师分明就是护崽。对,就是崽,还带了两个更小的娃娃来助阵,这会正围着王修说什么敬仁哥哥在我心中就是最厉害,赢不赢无所谓之类的,三个崽加一起还没我的年龄大。罢了罢了,不计较。
              羽扇一挥,送客。
              于是王修很骄傲地在两个小崇拜者的簇拥下,向许询告辞而去,还说改天要再战一场,好像根本就不长记性。
              输赢当然是无所谓的,最重要是一抒心中之快。司马丕最崇拜他这一点,因此只要有时间,就会跟着先生旁听清谈,为的是一览先生论理循道的风姿。大概他潜意识里是知道这是自己最缺少也是最倾慕的东西,怎么欣赏都不嫌够。
              然后王修又去和瓦官寺的僧意师父辩论,又被辩得没词了。
              圣人有情还是无情?他说,圣人无情,就像筹码,可是运用祂的人是有情的。这话说得其实在理,王修是如何想到的呢?或许他早就看得清明透彻了。
              要是能论辩出来,须得像王辅嗣那般年少惊才吧。
              清谈是吃亏了还要清谈,这是王修的风格。清谈之余就是教司马丕书法。司马丕本就在书法这方面有些天赋,更何况是他最敬爱的先生来教他。
              这么一教可好,别说是司马丕认真学了,就连小妹王穆之也在学业上两日并做一日,刻苦认真,就是为了能挤出时间跟兄长和琅琊王一同论书论画。
              兄妹各自都学了家学,王修更擅书法,王穆之则喜丹青,于此和司马丕一同学习正好,一来二去两家熟悉,不用说府中的桃树、小池见惯了她来写生,她还给周贵人、司马奕各都落成一幅写真像,连琅琊王府的保姆秋鸾和女使长生俩人也不例外。周贵人笑眯眯地夸赞她画工好,一向圆滑的司马奕更是嘴甜:“王女郎是咱们这里善画美人的名家。”
              事实上他认识的同龄人也就这么几个,陛下每日读书作学,据说文章可称,都是太后严管言教的功劳。会画画的就是太原王家的女郎,兄长和王官奴的书法不知孰一孰二,他虽无甚特长,倒也不急,只想着一辈子做个安稳守道的王爷,有母亲,有哥哥,这是最好。司马奕想着哥哥又问她,女郎可有作我兄长的小像?
              那是自然都有,王穆之已起了草稿,与别人的画幅不同,是同她兄长王修在一幅上,大有桃李成蹊之意。要画完还得些时候,待我画完与殿下看,她笑,若有细节不符,还请殿下斧正,毕竟至亲之间相伴最久,最识得对方身相。
              司马奕再看了一会,寥寥几笔即有神韵,又补充道:
              莫忘了我兄长眉间有一点痣——


              IP属地:吉林11楼2024-12-28 0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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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丹青须得费功夫。
                待到王穆之把自家身边和琅琊王府里可画的都画遍,背后已经不知多少个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诸如此类过去了。改者有,重画者也有。最后她将成画装成卷轴,题作一集,闲时与兄长和琅琊王同看。
                这画集里还少一人——她轻叹了口气,摇摇头。
                “可是令尊?”
                自然是了,幼时温和慈爱教她执笔作画的父亲,王仲祖。
                王穆之终究还是想试一试的,她说,家中姊妹几个,只有敬仁哥哥生得最像父亲。于是她捡起父亲的白毫与彩墨,依着王修的容颜,凭借幼时的记忆给父亲作一幅小像,王修自然说妹妹画得好。确是形似,可她知道,自己画的还是少了风骨。
                风骨正要在文墨中见啊。
                ——尝观王濛书,想见其人秀整,所谓毫发无遗恨者。
                这是千百年后王荆公说的话,现下三个孩子自然不知得,只在王修的书房里,对着一沓沓故王长史的手迹观摩瞻仰。有的是林公诗作诗,他来誊写,有的是题扇,边上还有亲笔的作画。多是秀丽整齐的钟体,除此还有行云流水的草书,司马丕每次品读时都痴痴的,仿佛王濛是从纸幅里走出来,摸着他的发顶,要将文墨之魂传与他一般。
                王修笑着敲一敲他的头,说要想学好书法,就得有这股痴劲才行。
                趯之欲利,按之欲轻。王修是毫不吝啬地将父亲多年总结来的章草法八字要诀教给了司马丕,还带他摹学了宣示表的真迹。
                要说现在用一个词来形容司马丕的心情,那一定是感激不尽,受宠若惊。无论是王修手把手教还是指导他独自临写,他课上课下都练得专心刻苦。当然还没有到那种把蒸饼蘸了墨水吃的地步……渐渐也行笔有体,开始有自己的风格,王修将他练字的作业一一看过,总结出他最善写的还是行书,因此就在行楷上对司马丕有意多培养些。
                殿下。他笑。眼里带着点调皮的劲头,臣再教殿下一点钟书的秘诀,亦是家父研究多年所得,才传授于我,所以——
                诶?先生请讲。
                殿下好好练上个把月,今年三月上巳会,修要与王逸少比试一番。王修接着司马丕的疑问,压低了声调在他耳边道,这回,咱们把王官奴赢下。
                毕竟琅琊王家也是书法世家,王献之小小年纪,书法写得也是极好,王修与王羲之交情甚密,又以书为友,他这小儿子自然也关心起父亲这位密友来。
                他说我咄咄逼人,进步大增,想和我比一比——所以,说到比试,殿下算是我最得意的门生,对他的家传之学,势均力敌,也算公平。
                所以!殿下,太原王氏不能输。
                司马丕点点头,又连忙摆手,他知道王献之也是善书的后起之秀,而且天资聪颖,自己恐怕不敌。
                王修便又使出“激将法”来:官奴可是比殿下还小上三岁,难道——
                王穆之腹诽,这真的是激将法吗说的什么话你把人家的信心都弄没了怪不得你清谈总是输……
                不过最后司马丕还是乖巧地应下了,他想学端正隽永的钟书;想从文墨里,窥见那个秀整明丽的神仙名士,当然更重要的是,他自然也是想让先生赢的……
                好好好,既然千龄这么说,我也同你每天练一幅相同的字,到时看谁更有进步——王穆之也拍拍他的肩,三人一起笑得开怀,笑出声的是王修,用扇子挡住嘴眼睛笑得弯弯的是王穆之,红着脸低着头但是嘴角微微翘的是司马丕。
                人生若能有这样畅快淋漓过,便是没有遗恨了吧?
                不过上巳兰亭集会王修没去,琅琊王这边忽有些急事脱不开身,他便把司马丕誊写的书法文稿拜托给王蕴,告诉他比试的事,拜托他转交给王羲之父子。
                王蕴神色复杂地去了,思索了很久应该怎么开口,不料王献之亲自来向他打探王修的书法什么什么,估计就是此事,王蕴只好硬着头皮拿出来给他看,自己去苦思冥想待会作什么诗去。
                王修到底是有才华的,纸上是司马丕的字,字是他自己写的诗,也算兰亭宴上人没到诗先到,虽然他写的和上巳节没个半文钱关系。王献之一开始还拿给王羲之看,要父亲做个评判,不过最后什么都没说。因为他诗作不成,罚了三大杯酒,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王蕴没捎来这场比试的胜负,只捎来了名传千古的兰亭集序,教三个孩子咏叹瞻仰,还有一只毛茸茸的小鹅崽。
                是王献之亲手从鹅蛋里接出来的,不知道是给胜者的礼物还是输家的安慰奖,王修这时候早不在乎胜负了,注意力都被那小鹅崽吸引去,见琅琊王府中有小池观景,正好养在这处,司马丕亲自给鹅崽拌草料,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大鹅。师生几个玩得不亦乐乎,王蕴看了直叹气,怎生十九岁了还是小孩子心性。
                现今是永和九年,青梅竹马的情谊仍然未变,甚至更增了些。说是青梅自然是名副其实,待秋天那桃树上熟了小桃儿,王穆之便用拂尘柄一一把那熟好的敲下来分吃,当然也少不了丕郎怀桃的戏份——司马丕表示这树好像本来就是我种的——虽然核大皮厚,可是自家树上结的,吃起来就甜美。王穆之身量高挑,打桃子自是她来,司马丕则捧起衣襟接住,两人配合默契。若是到了雨后树上有桃胶,便成了他的活计,毕竟他为了炼丹方便自己缝了件“道袍”,防脏又厚,不用担心弄脏了衣服,不到半天就能收到满满一碗。
                取来的桃胶自然是研究炼制丹药时用了。两个崇信神仙道教的,自然一拍即合。外篇写在《丹台录》里,内篇写在《丹青符经》里,司马丕执笔,王穆之作顾问。
                反正她现在带着自己的侍女出入琅琊王府有若无人之境。


                IP属地:吉林12楼2024-12-28 0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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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炼丹家的毕生追求目标自然是长生不老药,那是一个令秦始皇吃够了咸鱼的东西,一个令卫温吃够了香蕉的东西,总之劳民伤财,不行不行,都是方士骗钱的把戏。当然自己私下研究不算在内,又不花大钱,只要不担心有炸炉的风险,俩小方士凑在一起捣鼓金石百草,倒也有趣。
                  长生不老药是老方士常谈的话题,再能有几番新意,王穆之一本正经地歪释魏文帝折杨柳行与他,要是仙药,至少也得吃了能长出翅膀吧。
                  “嗯……那个五色还闪闪发光的药丸?根据药性药理我还真能还原出外观来,但应该不会使人变成鸟……”
                  说话间坐在两人脚边的大鹅嘎了一声,好像在帮腔似的,蹭蹭司马丕的衣摆。
                  结果被炉灰蹭得满鹅脸都是。
                  “是呀。后又有两句咏王乔赤松,不过魏文帝不信这个,他自己说了,崇信的是孔孟圣道。不过这王子乔——”王穆之故意吊了一下司马丕的胃口,“据说真的显灵过,是个绛衣紫缨的仙人。当时国相王璋还为此立碑颂祭,信众在碑前祷祝,一个个都得了护佑回去的。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苍天乃死!汉末纷乱,谁能独全其身?王国相平生乐善好施,常用钱财济人危难,最后竟受党锢之祸身死。”
                  司马丕虽然心里已给自己提了防备,但还是重重叹了口气。
                  王乔假虚辞,赤松垂空言。罢了。
                  然他想若有泉下,爱民敢谏的太子晋,终会垂怜他那一个轻财好施却生不逢时的信徒。
                  “国相亦会入轮回么……佛家说如此。然而又谈前世因果报应,今番说来实在不公平。若从论道来看,即使死者已矣,王国相也应当归神于太子晋之侧,一同抚佑众生才好。不知穆之意下如何?”
                  他近也偶尔听听林公讲法,又从这方面与她论。王穆之果真是个不逊于清谈客的,摇了摇手中拂尘,又道:“这国相我且不知。然我初学卜筮时,竟招得他一位同乡,说来那人,她家自是遵于孔孟,学于康成之道。”
                  “林公调讽王文度就是如此。这两家莫非也是互不能容?”
                  “非也非也,我招得她魂魄来,她为我释讲南华三篇,各都精辟入理,直可作女师一般。”
                  “如此也甚好……穆之可曾祭予束脩?”
                  “千龄所说正中其理。我虽用孔礼待她,所听者却是道家典籍,可见二者并无相忤之处。她初学儒教,秉性贞白良善,却因心中失意,反能悟出‘无为’‘清净’。因此,无所谓隐逸避世、报应因果、儒家经济,正循者惟有本心而已。”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罢了。谁不知他司马丕平日里也爱周济些穷乏侍者、邻里百姓,今番听了王穆之所讲,则更能确定自己善意是出自本心恻隐,而非图福求报。要想长寿还得继续研究仙丹才行……打住打住,歪了!
                  正说话间有女使敲门奉茶,是王穆之的侍女芋头。王穆之饮上一口温度正好,又给司马丕也倒了一杯,芋头方收拾杯盘,轻声退下。她虽少言寡语,心思却灵巧。王穆之笑着轻叹。若真有神仙,应当赐她解语的灵丹吧。
                  芋头不是哑了嗓子,只是雅言说得不太好,因而到建康后很少说话。当然王穆之也不是只会感春伤秋的虚浮心性,她每日都教芋头讲雅言,温柔又耐心。虽然偶尔也会蹦出几句随父祖一同带过江来的方言晋语……付之一笑,付之一笑!芋头自也喜欢听她说话,学得也快。她原先是广州人,天高地远皇帝管不着的地方,取了这么个天生地养的名字,人也一样壮实,手脚麻利,从小就在刺史府里做活计。
                  后来那个广州刺史多行不义必自毙,他的纨绔公子拖家带口回到建康避难,结果没过几天也一命呜呼。据说他们父子俩都是做了亏心事,被冤鬼索命夺魂,先不管是真是假,芋头却没处可去,恰巧被王蕴收养来。王穆之比芋头小两岁,又是主仆,她待她却像姐姐恁般好。
                  穆之此事,仁义可称。司马丕称赞道。
                  她笑得无奈。有的话怎生说出口呢,那个纨绔公子却是我从兄王邵之。
                  他见话不是头,忙安慰道,听这名字,不光兄弟间有盗跖、柳下惠;就连道门中也有盗跖、柳下惠呢!可道仲祖一支家风好。
                  “偏你会说——”
                  聊到这里一个话题总算聊完,俩人继续拿起小秤和量器炼丹。也不光是为了炼丹而炼丹,大多数时间只算是一起下厨,小东海王因此受到诸多投喂,幸福。
                  自然还有更幸福的。此时还不甚懂得从爱恋中所生的幸福,只是感觉有知心的好友陪着说话就是幸福。
                  那么爱呢……倒是那个初秋,王穆之有意无意地告诉他自家姐姐王清要结婚的消息。司马丕也好奇,许的谁家?说是谢淡谢弘仁,两家门当户对,也正合适。况且她看过姐姐写信与他已好久了,实可称是喜事。
                  谢弘仁是不错,为人端正,中规中矩,可是更有傲气的人家,如他从兄谢瑶,两家同住,却从不与他来往,琅琊王叹气说原本亦当是谢安石教我,无奈人家心气极高,不肯出仕。她也笑。如此才分出是不是自家人来。
                  自家人要把喜事办得漂亮。王穆之这边也用琅琊王府的便利,发了许多麦芽做成饴糖,一一分好,等着送给道贺的宾客,司马丕自是乐得帮忙。王府上那只被王穆之驯得乖顺的大鹅也被谢淡请来做奠雁,更会行许多祥瑞礼数,招人喜欢,不用担心有人想要吃它。
                  好像个寻常事一样送姐姐出门去了,那谢家新郎自备了花轿来迎。临行前王清抱着妹妹亲了亲额头,说有事无事常写信与她,王穆之使劲点头。
                  没事,你要是想姐姐了,姐姐就回门过来。
                  不像是哄孩子的虚话。
                  夜里回房更衣歇息,王穆之忽地觉得自己的确比以前长大了。
                  长大了又如何呢。近日得了一套太极剑法,待何时与千龄探讨探讨。
                  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八章
                  自王清出嫁后,虽是说只少了一人,王穆之仍觉得家里空落落的。平时姐姐在家时不觉得有什么,如今身边不见她,思念便与日俱增起来。大抵也有青春期情绪波动的缘故,她每夜里总抱着被褥枕头,去母亲爰夫人屋里睡。母女俩就抱在一块,睡前还说些亲密闲话。
                  “妈妈——”
                  “怎么?想姐姐了?”
                  “嗯……”
                  爰夫人把她拥在怀里,轻声安慰着。“妈妈也想。唉,我的阿穆还小,还能
                  在妈妈身边多待一会,等你出嫁了,我肯定又是舍不得了……”
                  “我不小了。”王穆之的声音闷闷的,“我都长到七尺高了。”当然这句话的语气里有些得意的成分,“我已经不小了。”
                  “这么高的大个子,乖乖,真是随了你爸爸。又让我想起那个阿奴来了……他整天对着个镜子,还跟你爷爷比美呢。”爰夫人絮絮叨叨,捋了捋王穆之额前的碎发,满是怜爱。“这都多少年了,乖乖也长成大美人啦。”
                  “是啊,都来了月事了,我确实不小了。”王穆之往妈妈怀里凑了凑,声音仍是闷闷的。爰夫人的手停顿了一下,开口道。
                  “怎么?阿穆真是长大心事多了,这种事怎么都不跟妈妈说?”
                  “就上个月的事嘛。跟姐姐说的,只是稍微有那么一点,但也八九不离十了。”
                  “好,阿穆现在是大姑娘了。不过,妈妈有件事跟你说——”
                  “别去见琅琊王了,男女之间要避嫌,是也不是?”王穆之抢先回答。
                  “是啊,乖乖……阿穆,我知道你要说,琅琊王是君子,可是总有瓜田李下之嫌,对不对?长大就是这样。”爰夫人这下也说了女儿要说的话,可谓有其母必有其女。当然,王穆之知晓其中道理,她是世家女,要知书明礼,不能做逾矩的事,尤其是到了这个年纪,再过一两年就会有媒人上门说亲,越想越烦……
                  “好吧,那现在只有我穿男装扮个公子去见琅琊王了……”她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说着,“或者叫琅琊王扮女装来见我……。”
                  爰夫人听了只是无奈地笑笑,帮女儿掖好被角。
                  往后的日子两人见面的次数的确少了不少,更多则是用书信交流,见字如面,并未因此减了情谊,只是司马丕也隐隐知得这是为何,那日他在小桃树下埋掉了自己的最后一颗乳牙,他知道自此以后幼时的日子一去不返。
                  他也长大了。乱世中的大多数人要提早加冠的,往后思虑的也该是大人的事情。然而仍有一个角落可以暂时逃避,所谓的幼好黄老即是如此。
                  借着信仰可以说些礼法中不便说的,如往来信件中为何竟有询问痛经及有效施治的帖子,问则是研讨黄帝内经而已,皆是纯真情谊,为何不可说呢?
                  或者有时思念至切也会约定见面,王修自然也不阻拦。她刻桃木做剑,教剑招给他,说是能强身健体,琅琊王一招一式学着,算是有模有样。
                  “锻炼锻炼对身体好处可多着呢。而且我也希望千龄能活得久一点。”
                  是春日里平白的祝愿,在她之前是不知多少友人恋人都曾有过的愿景,在她之后所以那些情意相通的祝愿又归于一阙流传千古的春日宴。
                  她握着他的手腕帮他纠正姿势,司马丕服服帖帖地随着她的指教侧身移步,剑影花影中,是无数个、无数个青春。
                  (第一卷完)


                  IP属地:吉林15楼2025-01-08 2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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