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停在被乱雨洗得发白的墙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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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垣逶迤的景邸后是乳燕惴惴惶忧的啼唤，飞花虚弱，身躯飘坠在潮烈的雨幕里，仿若被急流冲散的兰桡绣舫，聒耳笙歌依然在倒影中流，无人敢于侵扰它的浓愁吴梦。一个苔色的潇夏里，避雨行人步履为雨幕拉长，摩肩叠踵，如同凉夜阑珊时开张的皮子戏般匆影憧憧，流过嘉瞻复光与富察歌尘的身旁。尽头是柳色水花、紫电银鞭，大雨挟雷，淹没绣履翘头的线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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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歌尘顶着两只自空翠湖泊折回的荷叶，回到京城的狭巷里。迫于雨势，从盲夏清流里跃起，躲进一处深巷宅邸的门檐下。阔大的襟摆被我们踢得洇透了泥水，可怜巴巴地贴在足踝。暂时避开了连珠雨，我终于能分出一丝空闲瞧身边的贵女，脸晕憎桃，眉湾欺柳，只是湿发纠缠在她为细汗濡湿的洁白额头上，破了一贯的矜重，有些狼狈，又十分可爱。因一场急雨，富察歌尘愈发生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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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因此喜欢上这场毫无预兆的骤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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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玉眉上冁意秾烈，握着她的春纤笑起来，整个京师都泡在清透水里，我们浮凼在一个迷离梦呓般的夏日午后。】我看这雨尚无止息的意思，说来也巧，偏是今日不曾带伞。夏雨不似春秋时的缠绵漫长，想来再过几刻钟也便停了，你我暂且借他人屋檐，避一避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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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英妩深目眺向狭长巷尾。】听说京师有些胡同的名字很奇怪，用汉语无法解释，但若将胡同名译作蒙古语，意思便通了。朝内的墨河胡同，蒙古语的意思是“有味儿的井”。箍筲胡同是“苦水井”，菊儿胡同是“双井”……果真是这样么？

（缘溪行，柳色、烟树似碧罗，流动覆满苔草的幽岫的肌肤骨骼之间。倘若人的瞳孔透过颜色辨析岩峡，它性味则若银生府普洱，苦夏杀青揉捻，翠波渥堆，经过草润脉，果平神，使得行者回韵生津。但山野的绶带岂止苍色，羲和烧炙苔晕，飞辔热浪煨烤石碣，内外俱赤，了无秋日醇厚，毋论闲情洒金。变为蓁数的焚为灰烬的光影不住的眩目，她们眨眼，既沉湎森森的绿，也迫切呼唤司巫雩祭以礼龙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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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有征候，或密云振铎或崇阿呼啸，暗示嘉瞻翁爱折对荷叶伞。富察小姐尚且念兹在兹外祖家浓郁的四花青皮茶，霶霈旋尔白辣辣泼下天阁，赫赫疾驰过佛塔，银竹声如羯鼓，一边号啕，一边猎围。晶莹压弯微微倾斜的青杆，失去平衡的碧绿荷盘欹侧摇晃。水浸的痕迹已经濡湿华缎，她们穿越雨瀑，栖身衡巷檐首，富察歌尘恍觉无量烦恼被造物主神来之笔洗尽。跳珠浣净风埃，得清凉门，天性赋予水泽悬河注火的力量，人们短暂的生命惟涓滴而已。她的遐思挈从露气充盈的灵籁漫延，仿佛乘风俯瞰坤舆，再观自己鹅绢细微末节的勾勒、纠缠，只道后皇叙事宏大，尘俗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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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瞻复光言语时眼尾上扬，眸光的凝注竟格外柔和，教滂沱声势趋近安宁，富察小姐于是望进这双情才英慧的目潭中）同复光遮过雨的屋檐，值得铭刻。（闲赏刹那雨潇潇，她忽然期许这场飞奔的雨长长久久）古者二十亩为井，因井为市，京城的胡同以井命之，确有出处。我们停泊在雨幕里，没有着眼水潦处，反而斟酌胡同的名姓，怪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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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飒飒，飒飒，蹈袭她们步履轻踏的旧径。富察歌尘昔恨骤雨误人，如酸儒般怨声载道它造访，可水泽本就坐拥圆方盖壤，配飨四海朝拜，为何听从庸愚自以为是的摆布，为何要歇止。她如今不算悉识圣哲玄理，约莫践悟一些旷邈的视阈，观雨的角度遂偏转夷愉。长嬴药石罔效，雨是本草待诏，慢慢沉入王都铜绿的脉络，蜿蜒归向疆域之东南。闻东南的州府清秀，夏季永昼多风，那般意相畅快恰好毓养嘉瞻翁爱丰朗白皙的面孔，她仅淡敷粉，质地依然宛若玉霄，傲霜斗雪。天南海北的相遇总能产生新碰撞。即使折柳编筏的雅好易作咏荷上雨，她们情灵符契，心窍都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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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文解字，我不甚精通，所以，复光译什么呢。

【玄色瓦檐下清流如注，雨仿佛暴怒，我却在溟濛水雾里感受不到穹野的分毫愠意。京华的每一条狭巷胡同都聚流了丰沛甘霖，如同一条条蓬勃的脉络造就燕京繁城的水土血肉，无根水潺潺匆匆地淌过粗老石阶，我望着羁縻苔翠、放浪泥水，乃至被雨幕打得四散飘零的泛水桃花浑流作一溪，不知涌向哪一脉河道，深翠柳绦沾满天雨，在风中飘摇，蓝桥拨开这些北京城的淡水湿发，在召我奔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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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嘉瞻复光只是取出一方茱萸宝花的绢帕，替歌尘轻轻擦拭额际被忽略的水珠，身后油润漆门紧闭，不知这户人家是出游离府了还是待在宅中湃瓜消夏，我打量着门上所贴的镇门神画，只觉得有趣。嘉瞻府门庭威仪、懋匾伟曜，独缺了三黼之外，关于北省市井的风俗，复光只好从旁处览略。我们无意打扰这一户人家，只是借屋檐暂避青雨，不知离去时，蝶履遗留的足迹水印是否已经干涸？与歌尘驻足闲谈，雨水赠予的片刻暇意里，便是无话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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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无胡同，便不成北京了，虽然是雨中匆匆，我却留心了好几处深巷，往日可没有这样的机会走入，都坐在绣车里直达府邸内宅了。方才一问，算是了我好奇数月的一桩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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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性与她坐于檐下听雨，若有慧灯托在兰荑掌心，此时必要放它逐流，转而又想，烛火立时熄灭，怕是只能化作青烟灵魅，逃进香山绝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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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及笄日的平旦时也是一场季雨，而后云销雨霁，黎曙东升，可西方的月轮却久久不落，东西相映，颇有“日月同辉”的景兆，祖父让我自己择字，我便择了“复光”二字，李淳风的推背图第五象有字，“阴霾既去，日月复光”，便是此意。
歌尘，你的字又作何解呢？

（鲛绡轻拭去额首雨泪，蟹壳青的雾蒙蒙的景候中，嘉瞻小姐行止出落的超逸，纷缊宜脩，有若细腻、柔韧的寒兰，绵挛季月烦暑以益气养荣，协调风如磐、雨如注以及分损流金铄石。富察歌尘忝列宗族名谱尾行，今昔思识因此照拂衍生某些与幼承女兄庇荫相异的情窍，她们相融者非骨血，而是两颗心同舟。那修长的蛾眉顺流舒展）阴霾既去，复光的字适逢其会。歌尘，即是善雅歌者，盖动梁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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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外雪原和草甸以横无际涯的渗透吐纳霶霈，仿佛每缕转蓬皆通达一吸一呼之道，甚至擅借奔晷光合滋润生命。帝京嘉澍则无亿万苔茵收蓄浥露，悉数仰赖巷间古井深凿，而浩繁千计的古井错织并哺育着胡同的气质烟火。皇都中轴公允妥洽，但复光格格生长南国，南国弄堂弗及王城平直纵横的开阔。寓目模糊的一片雨丝的胡同难得缠绵，似乎置身迤俪两百余的古驿道，悄怆幽邃。然庾岭梅关实扼江广襟喉，诸夷朝贡络绎，南北官轺取道，万足践履。粤峤北出之离恨令愁烟悄眇，霜氛蒙眬。憧憧水潦垂危璇阶，暮吟下的郁霭旋又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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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萧门巷驻官轺，几日春泥雪半消。（闲暇时尝摩挲桂花书屋图经，她铺叙南雄府笔谈的文段）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昔闻岭上古有珠玑巷，广府诸多簪缨望阀皆发源于其。嘉瞻先贤曾在那儿居住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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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移着，心绪试图从闺阁漫长的无尽夏逃脱。夏末燥邪当令，富察歌尘像银耳碎朵，被腾糅浸入北京酝酿的这盅小吊梨汤。她向嘉瞻翁爱轻唤）从樱桃胡同到宝禅寺街，往后我们可步履丈量。

原来是丽人歌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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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牙滴水泠泠，仿佛隐士奏拨丝桐，应和椒雨中曲。巷陌无人，车马绝迹，唯余雨声、歌声与我二人’为伴。此际心游物外，神驰八极，俗世喧嚣皆抛诸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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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上所居，我就不得而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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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到歌声，扬音于棼楣之外，歌声因雨而悦怿清越，响遏行云，胜过我在玉京梨园听过的任何一位伶人歌喉。丝不如竹，竹不如肉，瓢泼的天雨也没能盖过琼奴喉调，越是连珠密响，越是衬得韵音圆润，松快诙谐，连我也要倾慕起那歌声里的洒脱清逸与无拘自由。我与歌尘肩抵着肩，兰螓别无二致地微微垂下，偏向歌声的来源，当两人都沉浸在清冽的缄默里时，时刻似乎只在嫒女的臂与肩间流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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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仍在等待云销雨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