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蜘蛛,在纺织工厂制衣。他们厂有十来亿织蛛。他们背靠椅背,被捆绑着做工。这样能稳定地与纺织机器对接,也对手工织衣有益。他们从腹部吐丝。为降本增效,几年前,工厂购置了制衣机器。她年纪尚轻,但仍用传统方式织衣。她用拇指和食指捏着蛛丝,交替双手向上,将其从肚脐眼拉出并缠绕成线团,再拿棒针织丝衣。他的八手不停闪转腾挪,像同时指挥着四个交响乐团的指挥家。这样,她才能勉强赶上机器。厂里计件发工资,织衣数量最重要。懒蛛或因病无能织衣的织蛛便没工资,只能靠吐丝得来工作餐,就像机器只得到电以及维持其运转的最低保养。工作餐是不知为何食材混合而成的糊状物,有利于出丝。老到或病至无丝可吐,织蛛就得离开工位,靠积攒的工钱过活,直到死去。每月,她有八蚊左右的工钱。机器进步奇快,她有些力不从心。为此,蛛头(管理织蛛的工头)每隔几月便会降低计件单价。蛛头常说:“你们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看那些刚从纺织学院毕业的织蛛,好多都找不到工作。你们要懂感恩!这几年,蛛丝衣需求下降,机器效率又提高了。要不是大蛛头们菩萨心肠,你们有些织蛛早下岗了。”听罢,她都胆战心惊。她想,我除了打毛衣啥也不会,丢了工作可怎么生活。近几月,她偶尔失眠了,戴上从工厂购买的眼罩也没用。一个清晨,她久违地与工友说话,却在耳朵里听到自己的回音。工厂灯火通明,为了让想加班的织蛛能顺利工作。无眠的夜,她也加班织衣。在闷热的车间里,她感到头晕目眩,顿时眼前一黑,晕了。一会儿,她睁开眼,又能看到周围。她身边有许多年龄稍长的工友得了病。织蛛大多戴着眼镜,甚至有八眼全瞎还织衣的,有的织蛛用仅剩的两手制衣,有些工友再也睡不着,偶尔有织蛛偷爬到房顶跳楼自杀。她想,他们自杀是觉得死去比活着更舒服些吧,就像沉睡比醒着舒服。她恳求蛛头打开锁链,说要去院子里解手。夹着警棍醒来的蛛头一脸厌恶,呵斥她不要偷懒尽早返工,又闭眼睡去。出了厂房,一阵凉爽的空气袭来。突然,她不想再回到工位。她爬上高高的院墙,跳落在草丛里。月光下,她飞跑在街道。她大口呼吸着,感到畅快、颤抖和自在。爬过许多厂房,她爬出工厂区。山沟里,她抬头望着月亮,白白的像冰盘。她想,他们打的毛衣该是给月亮上的蜘蛛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