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气的咬牙切齿。“你是个比萨拉多·桑恩还可恶的海盗。”
席恩·葛雷乔伊睁开眼睛，他的肩膀像是在火烧，手也不能动。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恐怖堡的地牢，他的记忆一片模糊，因发烧而意识混沌。我睡着了，他想。或者痛昏了。当他试着移动身体，却只能擦着墙壁荡来荡去。他被吊在塔内的一面墙上，手腕上拴着一副生锈的铁镣铐。
空气里有烧炭的气味。地板上布满污垢，木头楼梯蜿蜒向上直通屋顶。他没看到窗户。塔内阴暗潮湿，让人浑身难受，这里只有一把高背椅和一张破烂的三角桌。席恩看到角落里放着尿壶，很明显这里也没有厕所，屋子里唯一的光源是桌子上的一只蜡烛。他被悬吊着，脚离地面足足有六英尺。
“我兄弟欠下的债。”国王喃喃自语道。“也是乔佛里的债，尽管那个可憎的**并非我血亲。”席恩想挣脱铁链，他认得这个声音。是史坦尼斯。
席恩·葛雷乔伊咯咯笑出声。肩膀和手腕的传来刺痛。“尔贝”和他的洗衣妇们，“鸦食”莫尔斯和他的安柏们，从卡琳湾到荒冢屯，再到临冬城，还有雪地里的艰难跋涉，他所做的一切和遭受的折磨，不过是为了换一个虐主。
“陛下，”第二个声音轻柔地说。“抱歉打断你，你的墨水冻住了。”是那个布拉佛斯人，席恩听出来，他叫什么来着？泰楚…泰楚什么的…“或许再把它加热一下…？”
“我知道有种方式更快。”史坦尼斯抽出匕首，一瞬间席恩以为他要刺向那位银行家。我的大人，你可绝不能让这位流一滴血，他差点就告诉他。国王用刀刃在他的拇指根划了一下。“我将用我的血来签这份合同。想必这会令你主人高兴。”
“只要陛下乐意，铁金库自然乐意。”
史坦尼斯用鹅毛笔蘸了血，在一张羊皮纸上签上名字。“你今天就得离开。波顿大人很快就会找上我们。我不会让你的行程因战斗被耽搁。”
“我也这么想。”布拉佛斯人把羊皮纸卷起放进木筒里。“我期望能在您登上铁王座之后再次称呼您为陛下。”
“你的意思是，你期望得到你的金子。省省你的奉承。我要的是布拉佛斯的钱，不是你们的虚情假意。告诉外面的守卫，把朱斯丁·马赛叫来。”
“遵命。铁金库永远乐意效劳。”银行家欠身离开。
他走后，一个骑士走进来。席恩隐约想起来，整个晚上国王的骑士们都在进进出出。这位看起来似乎是国王的亲信。黑发瘦削，眼神坚毅，他的脸凹凸不平，还有旧疤痕，退色的长衫上绣着三只飞蛾。“陛下，”他说，“学士在外面。阿诺夫大人带话说他非常愿意和你共进早餐。”
“还有他儿子？”
“外加他孙子。另外渥尔大人请求觐见。他想——”
“我知道他想要什么。”国王指着席恩说。“他。渥尔想要他死。菲林特，诺瑞…他们全都想要他死。给他们被残杀的孩子偿命，为他们尊贵的奈德复仇。
“你同意吗？”
“目前变色龙活着对我比较有用。他也许有我们需要的情报。让学士进来。”国王从桌子里抽出一张羊皮纸，眯着眼凝视它。一封信，席恩知道。信上破裂的蜡印是黑色，硬而发亮。我知道这代表什么，席恩边想边吃吃地笑出声。
史坦尼斯抬起头。“变色龙醒了。”
“席恩。我的名字叫席恩。”他必须记住他的名字。
“我知道你的名字。还知道你做的一切。”
“我救了她。”临冬城的外墙有八十英尺高，但他跳下来的地方，积雪超过了四十英尺。一个冰冷的白色枕头。女孩的情况很糟。珍妮，她名叫珍妮，但是她永远不会告诉他们。席恩摔在她身上，砸断了她几根肋骨。“我救了那女孩，”他说。“我们逃出来了。”
史坦尼斯哼了一声。“你们摔下来。安柏救了她。要不是“鸦食”莫尔斯和他的人在城堡外，波顿立刻会把你俩抓回去。”
“鸦食”。席恩陷入回忆。一个老人，高大强壮，有一张泛红的脸和蓬乱的白胡子。他骑着一匹矮种马，披着一块巨大的生熊皮。熊头像兜帽一样盖在头上，白色的皮革眼罩令席恩想起他的叔叔攸伦。他真想撕下他的眼罩，看看下面是空洞的眼窝还是一只闪着憎恨的眼睛。然而他只是啜泣道，声音穿过他破碎的牙齿：“我是——”
“——变色龙和弑亲者，”“鸦食”接过他的话。“管住你那说谎的舌头，否则我拔了它。”
“鸦食”走到女孩跟前，用他仅有的那只眼睛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是那个小女儿？”
珍妮点点头。“艾莉亚。我叫艾莉亚。”
“是的，临冬城的艾莉亚。上次我还在城里的时候，你家的厨子给我们做了牛排和腰子馅饼。那是我尝过的最美味的馅饼，我猜它是用麦酒做的。他叫什么来着，那个厨子？”
“盖奇，”珍妮立刻回答。“他是个好厨子，只要一有柠檬他就会给珊莎做柠檬蛋糕。”
“鸦食”捻着他的胡子。“我想他已经死了。你家的铁匠也是，他是个技艺精湛的铁匠。他叫什么？”
珍妮犹豫了。密肯，席恩想。他叫密肯。城堡的黑铁匠从来没有为珊莎做过柠檬蛋糕，因此在珊莎和珍妮·普尔那个共同的甜蜜的小世界里，铁匠远没厨子重要。快想啊，操。你父亲可是临冬城总管，他对整个家族了如指掌。铁匠的名字叫密肯，密肯，密肯。我让他死在了我面前！
“密肯，”珍妮说。
莫尔斯·安柏咕哝道：“没错。”席恩再也无法知道他接下来的举动，一个手拿长矛的男孩跑过来，大声嚷着临冬城的主门打开了。“鸦食”朝着缓慢升起的城门露齿而笑。
席恩一边扭动着他的铁镣铐，一边看向国王。“没错，是’鸦食’发现了我们，然后把我们送到你这儿，但是救她的人是我。去问问她。”她会告诉他的，“你救了我，”当他背着她在雪地里逃命的时候，珍妮小声说。她痛的脸色惨白，但她仍用一只手轻轻拂过他的脸笑着说道。“我救了艾莉亚夫人，”席恩轻声回应她。然后片刻之间，莫尔斯·安柏的长矛便将他们团团围住。“这就是你的感谢？”他问史坦尼斯，脚无力地踢着墙壁。他的肩膀疼痛难忍，吊着的身体简直快要把它们扯下来。他被吊在这儿多久了？外面还是晚上？塔里没有窗户，席恩无法知道。
“放我下来，我就是你的人了。”
“就像你是卢斯·波顿和罗柏·史塔克的人？”史坦尼斯哼了一声。“我不这么认为。我们为了你想了一个不那么冰冷的结局，变色龙。但在此之前，我要和你算算账。”
他想要我死。这个想法反而令他感到宽慰。死亡吓不到席恩·葛雷乔伊。死亡是痛苦的终结。“那就快点吧，”他催促国王。“砍下我的头，把它插在长枪上。我杀了艾德大人的孩子，我罪有应得。但是你得快点，他来了。”
“谁来了？波顿？”
“拉姆斯大人，”席恩嘶声道。“不是老子，是那个儿子。你绝不能让他逮住。卢斯…卢斯正和他那痴肥的新老婆安全地呆在临冬城的城墙内。拉姆斯来了。”
“你是说拉姆斯·雪诺。那个私生子。”
“千万别那样叫他！”席恩激动地唾沫横飞。“拉姆斯·波顿，不是拉姆斯·雪诺，绝不能叫他雪诺，绝不，你得记住他的名字，不然他会来伤害你。”
“他尽管来试试，管他叫什么。”
门打开了，狂风卷着雪花刮进来。飞蛾骑士带来了国王要找的学士，他的灰袍子外罩着一件熊皮外衣，身后跟着另外两名骑士，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个笼子，里面装着一只渡鸦。其中壮汉的纹章上绣着一只长翅膀的猪，当铁金库的人把席恩带给阿莎时，他也在场。另外一个更高，肩膀宽阔，身材壮实。他的镀银胸甲上嵌着黑金；尽管上面满是刮伤和凹痕，但它仍在烛光下闪闪发亮。他的斗篷用烈焰红心搭扣在肩上。
“泰巴德学士到，”飞蛾骑士宣布道。
学士屈膝跪下，他有一头红发和一对圆肩膀，双眼挤在一起，他不停的瞄向挂在墙上的席恩。“陛下，有什么我能为你效劳的？”
史坦尼斯没有立刻回答。他皱着眉头，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起来吧。”学士站起来。“你是恐怖堡的学士。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阿诺夫大人带我来照料他的伤势。”
“他的伤势？还是他的渡鸦？”
“二者皆是，陛下。”
“二者皆是。”史坦尼斯恶狠狠地说。“学士的渡鸦只朝一个地方飞，也只能飞往一个地方。是这样吗？”
学士用袖子擦了擦眉间的冷汗。“不…不完全是，陛下，大部分如此。一小部分经过训练后能在两个城堡间往返。这类鸟儿非常珍贵。曾经有一次，我们发现一只渡鸦能记住三到五座城堡的名字，而且能根据指令飞到其中任意一座。它们非常聪明，百年一遇。”
史坦尼斯指着笼子里的黑鸟儿。“我猜，这两只没那么聪明。”
“不，陛下，我倒希望如此。”
“那么告诉我，它们受训飞往哪里？”
泰巴德学士没有回答。席恩·葛雷乔伊一边无力地踢着身后的墙壁，一边窃笑。逮到你了！
“回答我。如果我们放了这两只鸟，它们会返回恐怖堡？”国王向前探出身子。“还是会飞去临冬城？”
泰巴德学士吓的尿了裤子。从吊着的地方席恩看不到那一滩黑色的污迹，但他闻得到那股刺鼻的气味。
“泰巴德学士丢了他的舌头，”史坦尼斯看向他的骑士们。“高迪，你找到了几个笼子？”
“三个，陛下，”穿镀银胸甲的大个子骑士说。“有一个是空的。”
“陛…陛下，我的职责是宣誓效忠，我们…”
“你们的誓言我知道。我只想知道你在送去临冬城的信上写了什么。也许是告诉卢斯·波顿在哪儿能找到我们？”
“陛…陛下。”圆肩膀的泰巴德骄傲地挺起腰板。
“按照规定，我的职责禁止我泄露阿诺夫大人的信件内容。”
“看来你的誓言比你的膀胱坚定。”
“陛下，你必须理解——”
“是吗？”国王耸耸肩。“那你说了算。毕竟，你也是饱学之士。在龙石岛，我也有一位学士，他就像我的父亲。我非常敬重你们的职责和誓言。然而克拉顿爵士没法与我感同身受，他所有的知识都是从跳蚤窝的胡同里学来的。如果我把你交给他，他很可能会用你脖子上的链子把你勒死，或者用汤勺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只挖一只，陛下，”快要秃顶的骑士急切地说，他的纹章上绣着长翅膀的猪。“我会为他留一只。”
“学士需要几只眼睛来读信？”史坦尼斯问。“我觉得一只足够了。毕竟我希望你仍能为你主人效忠。卢斯·波顿的人可能正朝我们攻来，所以如果我有什么失礼的地方，你也必须理解。我再问你一次，你在送去临冬城的信上写了什么？”
学士颤抖地答道，“一张地…地图，陛下。”
国王靠回椅子。“把他带出去，”他命令道。“渡鸦留下。”他脖子上的青筋抽动着。“在我想好怎么处置他之前，先把这个灰袍子的可怜虫关进地牢。”
“马上照办，”大个子骑士说。又一阵狂风卷着雪花刮进来，学士被带了出去。屋里只剩下三只飞蛾的骑士。
史坦尼斯瞪着席恩。“看来你不是这儿唯一的变色龙。但愿七国上下的领主大人们只有一颗脑袋…”他转头看向骑士。“里查德爵士，等我和阿诺夫大人用餐时，把他的人都拘禁起来。大部分应该都还在睡觉。除非他们反抗，否则别动粗。他们可能什么都不知道。问他们话…别太凶。如果他们对阿诺夫的通敌行为毫不知情，那么他们就有机会证明自己的忠诚。”他挥手示意骑士离开。“带朱斯丁·马赛进来。”
又一个骑士，当马赛进来时，席恩想。这一位容貌英俊，金色的胡子修剪地整整齐齐，浅金色的浓密直发近乎白色。他的长衫上绣着三个螺纹，古老家族的古老徽记。“听说陛下找我，”他说着单膝跪地。
史坦尼斯点点头。“你去把铁金库的银行家护送回长城。选六个好手和十二匹马。”
“用来骑还是用来吃？”
国王没有被逗笑。“我要你正午出发，爵士。波顿大人随时都会找上我们，铁金库的人必须回到布拉佛斯。你要和他一起渡海。”
“如果要打仗，我的职责是留下来。”
“你的职责是按我说的办。我有五百名和你一样出色的骑士，可能比你更出色，但是你有一副好皮囊并且伶牙俐齿，这在布拉佛斯更能派上用场。铁金库向我敞开了大门，你要用他们的金币雇点船队和佣兵回来。尽可能找个有声望的佣兵团。黄金团是我的首选，如果他们没有合约在身。有必要的话去争议之地找他们。不过，首要任务是在布拉佛斯招募到尽可能多的人手，带他们走东海望过来。射手也要，我们需要更多的弓箭。”
朱斯丁爵士把滑下来的头发捋回去，说：“比起卑微的骑士，自由兵团的首领们更乐意追随领主大人。陛下。我既没封地也没头衔，他们凭什么为我卖命？”
“双手奉上金龙币，”国王尖刻地说。“这会很有说服力。两万人应该足够。别少于这个数。”
“陛下，能恕我直言吗？”
“有话快说。”
“您应该同铁金库的人一同去布拉佛斯。”
“这就是你的建言？我应该临阵脱逃？”国王脸色阴沉。“我想起来了，黑水河上你也是这么说的。那次开战后，我被你和霍普骗回了龙石岛，就像一只丧家犬。”
“那天我们输了，陛下。”
“是啊，你就是这么说的。‘我们输了，大人。撤退吧，你可以择日再战。’现在你要我逃去狭海对岸。”
“…到狭海对岸去重振旗鼓。就像戴蒙·黑火在红草原一役战败后，“寒铁”所做的那样。”
“别拿历史糊弄我，爵士。戴蒙·黑火是一个叛徒和篡位者。‘寒铁’是个**。当他逃走之后，他誓要杀回铁王座拥立戴蒙的儿子。但他没有。语言就像风，风把流亡者带去狭海对面，却极少带他们回来。那个韦赛里斯·坦格利安也曾发誓回来。在龙石岛，他从我指间溜走，然后下半辈子跟在佣兵身后摇尾乞怜。在自由城邦，人们叫他‘乞丐国王’。我不会乞讨，也不会逃走。我是劳勃的继位者，是维斯特洛的合法国王。我的人在这儿，你的人在布拉佛斯，和铁金库的人一起走，照我说的做。”
“遵命，”骑士说道。
“我可能会战败，”国王的语气冰冷。“你也许会在布拉佛斯听闻我的死讯，那可能是真的。即使如此你也要把佣兵带回来。”
骑士犹豫不决。“陛下，如果你死了——”
“——你不惜牺牲性命也要为我报仇，把我女儿送上铁王座。”
朱斯丁爵士把一只手放在剑鞘上，“以骑士的荣誉起誓，我向你保证。”
“对了，把那个史塔克家的女孩也带上。在你去东海望的路上把她交给雪诺大人。”史坦尼斯拍了拍面前的羊皮纸，“真正的国王有债必偿。”
还吧，席恩想。用赝品还。琼恩·雪诺一眼就会识破这个冒充者。史塔克大人那郁郁寡欢的私生子认得珍妮·普尔，他找的是艾莉亚，那个同父异母的小妹妹。
“那几个黑衣人兄弟会护送你到黑城堡，”国王继续说。“铁民留在这儿，和我们一起战斗。这是泰楚·奈斯托斯送来的另一份大礼。他们跟着你只会拖慢你的行程，铁民是划船好手，却不擅长骑马。艾莉亚夫人也应该有个女伴，带上亚丽珊·莫尔蒙。”
朱斯丁爵士再次把他的头发捋回去，“那阿莎小姐？”
“不，”国王想了一会儿说。
“总有一天陛下会赢得铁群岛，如果巴隆·葛雷乔伊的女儿在我们手上，事情将会好办得多，您只消把她嫁给您某位忠诚的属下。”
“嫁给你吗？”国王眉头紧蹙。“那女人已经嫁人了，朱斯丁。”
“形婚而已，根本不会圆房。很容易取消。而且新郎是个老头，似乎活不长了。”
有本事你一剑捅死他，蠕虫爵士。席恩想，他知道这些骑士在想什么。
史坦尼斯双唇紧闭，“把我要的佣兵带来，你会得到你想要的。在此之前，这女人是我的俘虏。”
朱斯丁爵士低头行礼，“我明白了。”
这似乎触怒了国王，“我不需要你明白，我要你完成任务。走吧，爵士。”
当骑士离开时，门外似乎已渐渐天亮。
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在地板上来回踱着步子，这座塔很小，潮湿又拥挤。他走了几步来到席恩跟前，“临冬城里有多少波顿的人？”
“五千，六千，或者更多。”他朝国王挤出一个骇人的笑脸，露出碎掉的牙齿。“比你的人要多。”
“他会派多少人来对付我们？”
“不超过一半。”显然，这只是猜测，但席恩相信自己的猜测。不管有没有地图，卢斯·波顿都不会冒然朝雪地进军。他会呆在临冬城的双层加厚城墙内，保有主力部队，把最好的人都带在身边。“城堡里太挤，人挨着人，曼德勒们和佛雷们尤其多。波顿会很乐意把这些人送出城。”
“威曼·曼德勒。”国王轻蔑地扯了扯嘴角。“胖得骑不上马大人。胖得没法来见我，却去了临冬城。胖得无法屈膝为我效忠，却宣誓成了波顿的走狗。我派‘洋葱骑士’去和他会面，曼德勒却宰了他，把他的头和手砍下来挂在白港的墙上让佛雷们观赏。至于佛雷们…人们难道忘了红色婚礼？”
“北境人永不遗忘。红色婚礼，霍伍德伯爵夫人啃掉的手指，临冬城突袭战，深林堡和托伦方城，他们全都记得。”还有布兰和瑞肯。他们只不过是两个磨坊主的儿子假扮的。“曼德勒家和佛雷家的主力绝不会联手，他们会来找你，但是是各自为战。拉姆斯大人会跟在他们后面，他想要他的新娘，他想要他的‘臭佬’。”席恩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拉姆斯是唯一能让你恐惧的人。”
史坦尼斯怒不可遏，“当你父亲首次叛乱时，我在仙女岛大败你叔叔维克塔利昂和他的铁舰队。我在援军到来之前死守风息堡一年，并从坦格利安家手里夺下龙石岛。我在长城粉碎了曼斯·雷德二十倍于我方的野人大军。告诉我，变色龙，波顿的私生子赢了哪场战斗？我为什么怕他？”
你绝不能叫他私生子！一阵痛疼席卷席恩·葛雷乔伊，他闭上眼，脸因痛苦而扭曲。等他再次睁开眼，他说：“你不了解他。”
“他也不了解我。”
“了解我，”学士留下的渡鸦大叫。它巨大的黑色翅膀拍打着鸦笼。
“了解，”它再次叫道。
史坦尼斯转过身，“闭嘴。”
在他身后，门开了。卡史塔克家的人走进来。
卡霍城城主佝偻着身子，杵着拐杖走到桌子边。阿诺夫大人的披风是上等灰羊毛做的，镶有黑貂毛滚边，用银制的日芒星搭扣扣着。华服，席恩想，在此人身上却华而不实。他认得这件披风，也认得穿它的人。在恐怖堡，我记得。那晚他们把“臭佬”从地牢里带上来时，他和“妓魇”安柏同拉姆斯大人正在餐桌上喝汤。
他旁边那个肯定是他儿子。五十岁，席恩断定，他的脸很像他父亲，只不过更胖。跟在他身后进来的还有三个年轻人。这是孙子们，其中一个穿着链甲，剩下的都只穿着用餐的便服而非战斗的甲胄。
一群白痴。
“陛下”阿诺夫·卡史塔克低头行礼，“很荣幸…”他用眼睛搜索着座位，却看到了席恩。“这是谁？”说完他便认出来，瞬间脸色煞白。
他的儿子仍然一副健忘的蠢样。“这儿没椅子，”蠢蛋说。一只渡鸦在笼里惨叫了一声。
“只有我这一把，”国王坐在椅子上，“虽然不是铁王座，在此时此刻却也将就。”在飞蛾骑士和银甲骑士身后，一队人马已将门口堵住。“形势如你所见，你死定了，”国王继续说，“只不过死法待定。我劝你别否认这点，那是在浪费我的时间。认罪，我赐你速死，就像少狼主处死瑞卡德大人那样；狡辩，你就得被烧死。选吧。”
“我选这个。”阿诺夫的一个孙子抓起剑鞘，试图抽出长剑。
这是个糟糕的选择。阿诺夫的孙子还没来得及把剑完全拔出，两个骑士已扑到他身上。他的前臂被整齐地斩断，“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暗红的鲜血从断肢处喷涌而出。他的另一个兄弟仓皇地跑向楼梯，肚子上挨了一剑。他踉跄地爬了六级台阶，然后轰然倒向地板。
阿诺夫·卡史塔克和他儿子没有动。
“把他们带走，”国王命令道。“看到他们令我反胃。”不一会儿，五个人就被绑走了。手被砍掉的那个因为失血过多而昏厥，肚子受伤的那个则在大喊大叫。“变色龙，这就是背叛者的下场。”史坦尼斯提醒席恩。
“我叫席恩。”
“随你的便。告诉我，席恩，莫尔斯·安柏召集到了多少人？”
“没。一个男人都没。”他为自己的机智窃喜。“他带的都是男孩，我见过他们。”除了少数半残的士官，“鸦食”从最后壁炉城带去的战士还不到刮胡子的年纪。“连他们手里的矛和斧头都比他们年长。在城堡里，‘妓魇’·安柏带了男人来，我也见过他们。每一个都够老。”席恩窃笑。“莫尔斯有绿手指，霍瑟有灰胡子。爷们儿都随大琼恩死在了红色婚礼上。陛下，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史坦尼斯国王不理会他的嘲弄。“男孩，”他感到厌烦。“光靠男孩撑不了多久。”
“撑不了多久，”席恩赞同地说。“完全撑不下去。”
“撑不了多久，”笼子里的渡鸦叫道。
国王瞪了乌鸦一眼。“布拉佛斯银行家声称伊尼斯·佛雷死了。是男孩们干的？”
“二十个拿铲子的年轻男孩，”席恩告诉国王。“大雪持续了好些天。十码之内才能看到城墙，在城垛上根本看不到城墙下的情况。’鸦食’让男孩们在城门外挖好坑，然后吹响号角想引诱波顿出城。然而出来的却是佛雷。大雪盖住了那些坑，于是他们正好冲进坑里。我听说伊尼斯摔断了脖子，霍思丁爵士则只损失了一匹马，多可惜啊。他现在应该正气的要命呢。”
史坦尼斯竟然笑了。“愤怒的敌人不足为虑。愤怒使人愚蠢。如果有关霍思丁·佛雷的传闻有一半名副其实，那他首先应该是个蠢货。就让他来吧。”
“他会来的。”
“波顿犯了大错，”国王大声说。“他要做的就是呆在城堡里等我们弹尽粮绝。而不是派出部队和我们作战。他的骑士骑着良驹，我的人徒步战斗。他的人必然酒足饭饱，我的人空着肚子上战场。这都不要紧。蠢材爵士，‘太胖’大人，私生子，让他们来吧。我们坚守阵地，这将是我们的优势。”
“阵地？”席恩说。“什么阵地？这儿？这个破塔？这个可怜的穷村子？你没有高地可占，没城墙可躲，没有天然屏障。”
“现在没有。”
“现在没有，”两只渡鸦齐声叫道。一个在嘶叫，一个在低语，“树，树，树。”
门开了。门后一片雪白。飞蛾骑士走进来，他跺了跺脚，抖掉腿上的积雪。“陛下，卡史塔克家的人已全部被拿下。少数人因反抗而送命。绝大多数人不知所措，乖乖束手就擒。我们把他们全都赶到长厅里关起来。”
“干得好。”
“我们审问了一些人，全都声称自己不知情。”
“这有可能。”
“我们可以严加审问…”
“不用了。我相信他们说的实话。如果卡史塔克把他的计划透露给身边所有人，他就别想守住他叛国的秘密。某个喝醉酒的士兵可能会在嫖妓时泄密。他们不需要知情，他们是卡霍城的人，只消随时奉命行事。”
“那就照你说的办，陛下。”
“你这边损失了多少人。”
“比兹伯利大人的一名手下被杀，我们有两个人受伤。但是陛下，人们越来越不安。数百人聚集在塔的周围，想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每个人都在说着叛国的事。没有人知道该信任谁，接下来谁又会被捕。尤其是那些北境人——”
“我得和他们谈谈。渥尔还在外面等着吗？”
“他和阿托斯·菲林特都在。您要现在召见他们吗？”
“等会儿，先把海怪之女带来。”
“遵命。”骑士说着离开了。
姐姐，席恩想，我的好姐姐。他的胳膊失去了知觉，但他仍感到肠子在打结，那种感觉和布拉佛斯那个冷血的银行家把他当做‘礼物’带给阿莎时一样。这份记忆仍令他痛苦不堪。他才见到阿莎一会儿，在场那个魁梧的秃顶骑士就毫不犹豫地叫来人，席恩立刻被拖走带到国王面前。不过也足够了。他恨阿莎认出他时脸上的表情；她眼里的震惊，声音里的怜悯，嘴因嫌恶而扭曲。她没有冲上来拥抱他，而是后退半步。“私生子把你折磨成这样？”她问他。
“千万别叫他私生子。”话从席恩嘴里迸出。他试着把所有的事情告诉她。关于“臭佬”和恐怖堡，关于凯拉和那些钥匙，以及拉姆斯会怎么样折磨你到生不如死，直到你求他剥了你的皮。他想告诉她他救了那女孩，他们从城墙上跳了下去。“我们逃出来了。还让尔贝为此写了一首歌，我们逃出来了。”然后他不得不向她解释尔贝是谁，还有那些洗衣妇并非真的洗衣妇。然后席恩意识到这一切听起来是多么的荒诞，但他仍然在说。他又冷又病又累…还很虚弱，非常虚弱，极其虚弱。
她会理解的。她是我姐姐。他从没想过伤害布兰和瑞肯。是“臭佬”让他们看上去像是被我杀了，不是我这个“臭佬”，是另外一个。“我不是弑亲者，”他坚称。他告诉她他和拉姆斯的**睡觉，警告她临冬城里满是鬼魂。“地窖里的剑消失了。四把，可能是五把，我想不起来。那些石头雕的国王们发怒了。”然后他开始颤抖，晃的像片落叶。“心树知道我的名字。旧神也知道。席恩，他们在低语。没有风，树叶却在飘零。席恩，他们说。我的名字叫席恩。”说出名字有好处。他说的越多，越不容易被遗忘。“你必须记住你的名字。”他告诉他的姐姐。“你说你叫伊斯格蕊，你说谎，你的名字叫阿莎。”
“是的，”她说，声音轻的让他以为她会哭。席恩讨厌那样。他讨厌女人哭泣。从临冬城到这儿的一路上，珍妮·普尔一直在哭，哭的脸色发紫，像颗甜菜根，眼泪在她下巴上结成冰。全因为他告诉她必须假扮成艾莉亚，否则狼群会带他们回去。“他们会把你扔到妓院，”他在她耳边小声说，这样别人就听不见。“如果你是珍妮，你会被当做妓女，所以你得一直假扮艾莉亚。”他无意伤害她。这是对她好，也是对他自己好。她必须记得自己的名字。她鼻尖上的冻疮已经坏死，同行的守夜人告诉她鼻子有可能保不住，她又哭了。“只要艾莉亚是临冬城的继承人，没人在乎她长什么样，”他安慰她说。“成百上千的男人排着队想娶她。”
回忆让席恩在铁链下扭动。“放我下来，”他哀求道。“就一会儿，然后你再把我吊起来。”史坦尼斯·拜拉席恩抬头看着他，没有回答。“树，”乌鸦叫道。“树，树，树。”
另一只叫着，“席恩，”声音清楚响亮，这时阿莎跨步走了进来。
“少女”科尔和特里斯蒂芬·波特利和她一起。在派克岛上的孩童时代，席恩就认识波特利。为什么她还带了她的宠物们，是想救我？如果她胆敢一试，她的下场会和卡史塔克们一样。
国王同样对两人的出现感到不满。“你的守卫可以在外面等。如果我想害你，两个人根本阻止不了我。”
铁种们屈身退下。阿莎单膝跪在地上。“陛下。我弟弟非得像这样被吊着？相比起把史塔克家的女孩带给你，这样的奖赏未免显得太寒酸了。”
国王吸了吸鼻子。“夫人，你的嘴真是口无遮拦。真像你的变色龙弟弟。”
“谢谢，陛下。”
“这不是称赞。”史坦尼斯凝视着席恩。“村子里没有地牢。来这儿之前，我没想到我的犯人会有如此之多。”他朝阿莎挥了挥手。“你可以起来了。”
她站起来。“布拉佛斯人从葛洛佛夫人手里赎回了我的七个手下，我将很荣幸能赎回我弟弟。”
“你们铁群岛的金子远远不够。你弟弟的双手沾满鲜血。法林在催促我把他献给拉赫洛。”
“我打赌，还有克拉顿·宋格。”
“他，科里斯·彭尼，以及其他人。
“红神的唱诗班只会唱一首歌。”
“只要能取悦神的耳朵，有何不可。波顿大人的人很快就会找上门来。只有莫尔斯·安柏抵挡在前，然而你弟弟却告诉我安柏的手下尽是些毛头小子。一旦人们要奔赴战场，他们要知道诸神与他们同在。”
“你的人并不都信仰同一位神。”
“我知道，我没我兄弟那么蠢。”
“席恩是我母亲仅存的儿子。在他兄弟死后，她伤心欲绝。他的死会让她彻底崩溃…但是我来这里不是为他求情的。”
“聪明。我为你母亲感到抱歉，但是变色龙罪不可恕。尤其是这个。他杀了艾德·史塔克的两个孩子。如果我饶了他，我手下的北境人都会弃我而去。你弟弟必须死。”
“那就请您亲自动手，陛下。”阿莎冰冷的声音让席恩在铁链下颤抖。“把他带到湖那边去，那里有鱼梁木，用你的巫术剑砍下他的头。艾德·史塔克会这么做。席恩杀了史塔克大人的孩子，那就把他带给史塔克大人的神，那些北境人的旧神。带给那些心树。”
学士的乌鸦在笼子里窜上跳下，卷起突如其来的一阵狂风。它们一边用翅膀拍打着鸦笼，黑色的羽毛随之飞舞，一边发出刺耳的嘶嚎。“树，”一只厉声叫道，“树，树，”另一只则在叫，“席恩，席恩，席恩。”
席恩·葛雷乔伊笑了。它们知道我的名字，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