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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心结终解满穗生(下)
果不其然,很快,她便看到了一个身影。那人戴着斗笠,穿着粗布衣,长得又高又大。
满穗分辨不出颜色——那人通体黑白,看起来倒像是水墨画站起来了般,一动不动,满穗看着,怪渗人的。
可满穗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什么,霎时间,她前进的脚步便有些迟疑了。
她好像看到了……爹爹的身影……
“穗儿。”牵着她手的良见她迟疑,也停了下,轻轻地拉着她的手,所出之声,竟是她想象中,良未曾在现实中发出的温柔声音,“我一直在你身边。”
她闭上眼,再度调整了下气息,而握紧了良的手,继续向前迈出脚步。
不多时,她便到了那人影的眼前。
他长着爹爹的样貌,但满穗从他的身上感受不到丝毫爹爹的温暖。
“穗儿……你这不孝女!”那黑白的爹爹上来便对着她叱骂起来,吼起来的声音让满穗回想起了那“你竟敢放弃复仇……还胆敢爱上杀父仇人!你这不孝女……我打死你!”
他对着满穗举起巴掌,而满穗此刻却有些胆怯了,不由自主地便退后一步。
“不……”她有些磕磕绊绊地想辩解,却说不出话,“不是放弃……”
“别怕。”良此刻却是握紧了她的手,两个字,掷地有声。
满穗深吸了一口气,稍稍稳定了清晰,而忽然回想起了先前与良同行的转折点。
湖边对峙,共杀豚妖。
“爹爹……我已经帮爹爹报了仇了!而且……是和他一起!”满穗咬了咬牙,对着眼前举起手欲打之人叫喊了出去,“豚妖……豚妖才是害死我们一家的罪魁祸首!是他的人强征了我们家的粮食,是他的人克扣了救济粮,如果不是他,爹爹也不用出门找卖传家宝……是他害的我们的家乡饿殍遍野,害的我们熬不过饥荒,害的我们家破人亡!我和良一起杀了他,已是为我们全家,为天下黎民百姓复了仇!如此复仇……还不够吗!”
“可是……他毕竟是直接杀了我!你爹爹!”那人似乎找不出满穗这句话中的漏洞,便直接绕开了她的观点,直接将矛头指向了良,“不管他做了什么……他始终都是杀父仇人!”
满穗一时之间没有答上来,有些犹豫地撇开头,而忽然,她看到了什么。
是良拿在手上的佛珠!
“不……爹爹,爹爹再想想……即便他没有杀,爹爹一个人身上带着这么多钱财独行这么远,难道就一定能保证安全回来吗?”她耳边回响着喜阳大师的谏言,便是复述着他的话语,“就算爹爹不死,能回来……难道爹爹带的东西便能保证熬过饥荒吗?爹爹……我现在越发觉得……爹爹的死,是这天下的问题,是这世道的罪恶……爹爹,若是你回家之后仍旧饿死了……我又该向谁复仇?难道爹爹要让穗儿去向太阳复仇吗?”
其实她心里也特别没底,但对喜阳大师的信任暂时压过了对这些话语的怀疑。
“我……你!去死吧!”对面那人似乎有些气急败坏了,对着她挥拳就要打,“我……”
那重重的拳头很快便朝着她打了过来!满穗闭上了眼,她的心里流着血,却也是不闪不避。
“波怕……再好好想哈子。”她刚有些想哭,耳边却想起易升伯伯的声音,“卢古吾是你爹爹……吾会希望你活下去,活很久,嫁个你喜欢的,能保护你的好人家的。毕竟……你是他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了。”
满穗闭上眼,定了定神,耳边回响起了爹爹曾在家中和路上两度对她说过的话,再睁开眼,两行泪已然淌出,却不是吓出来的。
“对……爹爹才不会这么说我!更不会打我……”她咬着牙,对着那顶着爹爹样貌的人叫喊道,“爹爹肯定会希望我好好快乐的活在这世上的!你不是爹爹……爹爹到底在哪!”
对方忽然之间僵住了,没有了动静,他的拳头落在满穗的身上,她却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冲击。
那一瞬,她看到了对方那发灰的脸上慢慢涌入了些色彩。
两人就这么对安静地站着,满穗拉着良,爹爹举着拳。
“穗儿……”忽然间,满穗听到了一丝断断续续的声音,她抬起头,看到了那原本无光的两眼中忽的泛起了光亮,“是你吗……穗儿……”
她看到爹爹身上慢慢地泛起颜色,斗笠是褐色的,粗布衣是素色的,脸,是肉色的……
“爹爹……”她脸上的那两行泪慢慢地停了,只余两道泪痕挂在她那湿漉漉的脸上,“爹爹……”
“穗儿……我知道了。”爹爹的身体在她的眼中逐渐的有了颜色,与此同时也让她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暖意,“我都知道了……是他杀了我,我不会原谅他的。”
满穗低下头,她满脑都是继续辩解的欲望,可此刻,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去。
“但是……穗儿,你说的很对。”爹爹那原本在她胸前的拳头忽然有了动静,向上抬了起,而摸了摸她的脑袋,满穗感到了久违的那厚重而温暖的触感,“无论如何……穗儿都是爹爹留在世上的最后了。不管复不复仇……爹爹,都不怪穗儿。”
她感受着爹爹温暖的触感,再也抑制不住心中苦楚,而放开了良的手,上前一步,抱住了爹爹的腰。
“爹爹……穗儿好想你……”她把头埋在爹爹的身上,不住地抽泣着,“是穗儿对不起爹爹……”
“好孩子,没有,爹爹知道穗儿身边那人的事情,也知道穗儿和他一起杀了豚妖……”爹爹继续摸着她的头,随即半蹲下身,伸出双臂,把她抱了住,而声音却逐渐空灵了去,“大仇已报,也足够了,爹爹……要走了。”
霎时,满穗感到眼前一亮,一抬眼,只见爹爹的身躯却是逐渐虚晃了起。
“爹爹!”她大喊了一声,眼旁炸出泪来,而用力抱紧了他,“爹爹……不……”
“我的好穗儿……爹爹已经走了,而你要继续活在这世间,无论做什么……爹爹都会支持你的。”爹爹的身上逐渐剥落了些光来,那些光点若萤火虫般悄然飘散,而飞上了天去,“爹爹已经看到了穗儿长大……可以安心去了。”
他的身上散发着大颗大颗的光团往天上飘去,慢慢的,都有些看不清楚了身形。
满穗维持着抱住他的姿势,,有一搭没一搭地哭着,肩一耸一耸的,泪一滴一滴的,
随着身体消失,爹爹的声音却越发清晰。
“穗儿乖……你不会饿死的。
你会活下来……一直活很久。
以后啊……等你长大了,爹爹给你找个好人,他会是能保护你,你也看对眼的人。
找个好男人照顾你,对你好,爹爹也可以放心养老了……”
满穗知道,这句话她是听过的。
而且她也知道……那个人已经找到了。
说完这句话后,爹爹便消散了,化作大颗大颗的光芒,飞到了遥远的彼方。
她站起身,良也走到她的身侧,握住了她的手。
满穗看着那些光,眼里慢慢流淌着更多的泪,可是脸上却浮现出了一丝微微的笑意。
她又听到了爹爹悠悠的声音,不知是从天边传来的,还是从她脑中响起的。
“爹爹……永远在你身边。”
“良爷……我们走!”她的心在滴血,可与此同时,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此刻却是轻松了不少,仿若被什么东西填上了一般充实,“让我们一起……朝前看!”
这次,她跑的速度比之前快得多了,甚至良都有些跟不上,要她拽着才能前进了。
而又跑了一会,又一个人影在她的眼前浮现了。
是娘,穿着破烂的粗布衣服,而怀中抱着弟弟。
“穗儿……你吃了弟弟,又吃了娘的肉!”她咬牙切齿地向满穗痛斥着,而双手作掐脖状就要朝满穗冲来,“你竟敢做出如此可恶之事……”
“我……我不是故意的……”对方直冲要害的攻击让满穗方才安稳下的心又颤抖了起来,两眼之侧也缓缓淌出些泪来,“我……”
“别怕。”忽然,良的手捂住了她的眼睛,而用手掌拭去了她眼角的泪水,“都已经过去了……”
对……都已经过去了……
“娘……弟弟……对不起……”她咬着牙,奋力说服自己内心涌起的恶感,而将这些话语吐出了口中,“可是……若是我不吃……我就活不下去……就不可能杀掉豚妖为大家复仇……”
“那你为什么不去死啊!为什么要苟活于世……明明都没办法向杀父仇人复仇!”对面那个娘质问着,痛骂着,“你杀了弟弟……害的我们家断子绝孙……”
“不……我没有杀弟弟!而且……而且……”满穗感到自己的内心燃起了一团火,而大声的对着娘反击道,“难道只有弟弟才算是娘的孩子吗?我不算吗?我活在这世上……为什么不能算是爹娘的延续?凭什么?!”
“你……你是女娃……”娘看上去有点被满穗吓住了,稍微顿了顿,却仍旧理直气壮,“你延续不了家里的姓氏,嫁了人的话,就不是……”
听着娘的话,满穗想起了易升先生在万安山的那次夜谈中所说,顿时心中有了些底。
“凭什么不是!我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我流淌的也是你的血!”满穗大声地对着娘叫道,眼角也慢慢地淌出更多泪来,“我长得明明这么像娘……娘明明一直有一部分活在穗儿的身上……穗儿也能让爹娘的血延续下去!”
“姐姐……”娘似乎是被满穗说的哑口无言了,可这时她怀中的财儿却是开口说了话,“那姐姐为什么要吃弟弟……”
“姐姐也不想……但是……”她有些犹豫,可感受着牵着自己的良的触感,她最终还是咬住牙冠,艰难地回答道,“如果姐姐也死了……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记得你们了。”
娘和弟弟仿佛都愣住了,他们有些木然地盯着满穗,等待着她进一步的言语。
“只要我活着……弟弟,娘,爹爹,奶奶……都不会被穗儿遗忘。”她越说越畅快,越说越轻松,仿佛终于越过了什么巨大的坎一般,“所以……穗儿别无选择。我必须活下去,为的是……让家人们,永远活在穗儿的心中。”
她的眼中流着泪,气喘吁吁,仿佛方才做出了自己人生中最艰难的事情,而与此同时,娘和弟弟便不再言语了。
他们的身体很快也如爹爹那般消散,但却没有往天上飞去,而是慢慢地围着满穗转了起来,那些光团慢慢地汇聚在了她的胸前,而从中伸出一缕光束,流淌入了她的心口。
满穗捂着自己的胸口,喘着气,却是感到内心又充实了几分。
她稍稍流了一会泪,随即便感到自己的心再度轻松了起,抬起头,却是看到前方蓝天白云。
她拉着良再度奔跑起来,这次,她跑的比马还要快,甚至将良远远地甩在自己身后,而牵着他的手如放风筝般拉着他。


IP属地:新疆207楼2024-09-15 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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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多时,他们跑到了一条河边,满穗能认出,这就是双洎河。
    一个女孩站在此处已等候多时了。
    “站住。”那女孩面朝着双洎河,她的头上缠着厚厚的白色扎带,穿的着青灰色衣服上纹着麦穗,深色裙裤已经破烂不堪,长短不一。她额侧两撮头发随风飘荡着,而对朝她跑来的满穗命令道,“不准过去。”
    “你是谁!”满穗大声质问着,而牵着良将他放在了地上,“这里到底是那……”
    “我就是你。”那女孩慢慢转过了身来,她能看到两颗暗淡的深蓝色眼珠,“满穗。”
    “等等……那我是谁?”满穗有些疑惑的抬起手,她似乎比眼前这个自己矮一截,“这到底是……”
    “看看你自己的样子……红衣服,长头发……”那个满穗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她的眼角也有两行泪正在流淌,“你是……十岁的那个我。”
    “十岁?等等……”牵着良的满穗忽然有些愕然了,“如果我才十岁,那十岁之后那些……”
    “那个满穗……也就是你,已经死在了当时被我点燃的家中。”那个满穗闭上了眼,也是浅浅地笑着,“现在还活着的满穗……也就是我,是一个复仇的幽魂。”
    复仇的幽魂……
    “所以……我不会让你过去!如果我不再复仇……那满穗活在这世上,便没有任何意义!”还未等即十岁的满穗作答,对方便率先一步开始发难,“我要杀了你,再杀了我自己……让良尝尝失去我的滋味!”
    “等……”十岁的满穗还没反应过来,对方便已扑了上来,而将她压在身下,“等等……”
    她已说不出话来了,因为那个满穗已经骑在了她的身上,而双手死死扼住她的脖子。
    十岁的满穗力气自然不如十四岁的那个大,她拼命抓住对方的双手想要拔出,可却根本纹丝不动,她随之又不断踢打双腿,却是无济于事……
    “你早就该死了……”那个满穗眼角不断淌出泪来,滴在她的脸上,“你是什么时候活过来的……是陕州?解州?还是洛阳?少林寺?你害的我下不了手,复不了仇……你害的我同那个恶人还同行了这么久……你……你……”
    她慢慢地说不下去了,逐渐地也开始泣不成声。
    “我后悔啊……后悔对他产生了感情……后悔爱上了他……”她继续掐着,掐的两手都颤抖了起来,“喜罗爷爷让我们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但是我们早就做了!我后悔到肠子都青了……但是……已经没办法了……真好笑……”
    十岁的满穗此刻已喘不上气,而目光慢慢暗淡,头扭向一侧,看向了站在一旁的良……
    他为何不救自己呢……
    唔……大概是因为两个都是自己,他不知道该帮哪个?
    嗯……他的手上拿着佛珠,佛牌和匕首……
    等等……匕首……喜罗爷爷送的匕首……
    霎时间,满穗脑中通达了念想,她即刻费劲伸手,够到了那闪着银光的少林匕首!
    “唰!”
    对面那满穗吃痛,立即便向后躲开了,而这边这个满穗一手持着匕首,一手对着对方奋力喘着气。
    就是现在!她必须抓紧此刻的机会……清扫自己前方道路上,最后的阻碍!
    十岁的满穗即刻便持起匕首,朝对方刺了去!
    “你为什么不去死……”她用手抵住了满穗刺了来的匕首,先前杀人不成,现在反倒是她哭了起来,“你为什么……”
    “因为……因为……”她们僵持着,不知为何,现在两个满穗的力量却是持了平。这次,换十岁的满穗抢答了她,咬着牙,瞪大着眼,声音中满是愤怒,“因为我不想死!”
    对方被她镇住了,满穗一边把匕首慢慢往前推,一边咬着牙继续说了下去。
    “我想活下去……和我的心上人一起活下去……一起……朝前看……”她的眼角也开始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声音慢慢的有些哽咽,她感到自己的力量越来越大,而对方的力量越发萎缩,刀尖也离她的身体越来越近,“我不想当一个复仇的幽魂……谁想过这么些年的这些可怕的日子!复仇……复仇……你就算复仇成功了,你难道会因为杀死一个好人高兴吗?!然后你要干什么?去死吗?那这样复仇和直接自杀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对面那满穗被她说哭了,而后退了一步,放弃了和她对抗力量,全然不顾十岁的满穗将匕首抵在她的胸前,转而捂脸抽泣起来,“难道仇便可以不报……”
    这句话……她好像在哪听过。
    哦……这不就是那天,她对着易升先生说的话吗?
    既然如此……
    “不……不是不复仇……只是复仇的方式是多样的。既然他害的我们成了孤家寡人……”她一边哭着,一边笑着丢下匕首,走上前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语气稍微轻松,“那我们……就罚他,用他的一辈子,和我们成一个新的家。”
    对面那满穗没有说话,却是抬起头,直视着她。
    “你已经见过爹爹,娘和弟弟了吧。”她的声音有些抖动,满穗听得出她语气中的徘徊,“爹爹……怎么说?”
    “爹爹和我说……”她收起手,捂在自己的心前,“他会永远在我们身边。”
    对面那满穗闭上了眼,满穗能看到又一滴清泪从她的脸侧划过。
    “去吧。”她转了身,而回首望了望十岁的自己,“去找你的良爷吧。”
    “那你呢?”满穗惊喜的同时,却也有些疑惑,“你到底……”
    “你我都是满穗……但我只是一个复仇的孤魂。”她把头转回,而朝着满穗先前跑来的方向踱步走了去,“就把这个复仇的幽魂永远留在过去吧,真正的满穗,该朝前看了。”
    她越走越远,而满穗则站在河边,看着她的身形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满穗揉了揉眼,她好像看到了那影子的身侧,出现了另一个又高又大的身影,两人手牵着手,继续向远方走去。
    “爹爹……永远在你身边。”
    她微微地笑了,闭上眼,再睁开,那个小小的影子便消失了。
    那复仇的孤魂已经走入了茫茫的荒野之中,再也寻不到了。
    而真正的满穗,该朝前看了。
    她即刻便像是浑身脱了力般瘫倒在地,奋力的喘着气。
    她的心从未像现在这般轻松,这般明澈。
    而与此同时,一旁的良走上前来,站到了满穗的身侧。
    “……他们都是我,对吗。”满穗看着急速流过的双洎河水,又抬起头对着良问道,“我的……心魔。”
    良点了点头。
    “那个爹爹……也是吗?”她问着良,却即刻自己又做了答,“哦……那是我想象中的爹爹……也不是真的。”
    她把目光从良的脸上挪了开,而再度望向那双洎河水。
    “我就说嘛……毕竟,爹爹,娘,弟弟,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还能出现呢。”她微微地闭了眼,低了头,长出一口气,从未如此满心轻松地提到自己的家人,“那这么说……我说服的……其实是我自己。”
    良再度点了点头。
    “这才对嘛……”满穗微微地笑了出,再度抬头看向那个良,“那你,也是我想象中的良咯?”
    他微微一笑,也点了点头。
    “哈哈……”满穗张开嘴,大大地笑了两声,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上次这样笑是何时了,“良爷……那边的那个良爷,也该等急了吧。”
    她站起了身,回首看了看眼前的这片土地。
    不知自何时起,这里也出了太阳。
    她挥手同那个想象中的良倒了别,随即便又上前一步,看着双洎河前自己倒映着的影子。
    “良爷。”她小声道,又回首,却不知何时,方才路过的荒野,长出了些金色的麦田,“我回来了。”
    她随之纵身一跃,跳入了眼前的双洎河中……
    眼前的景象在她撞击到河面的那一瞬开始扭曲,她的意识也在一片混沌中快速变换……
    ……
    “小崽子!小崽子!”
    满穗慢慢地睁开了双眼,模糊的视线中缓缓出现了些颜色。
    “满穗!你醒了……太好……了……”良的侧脸慢慢在她的眼前成型,与此同时,她能听到良的声音越发的哽咽了,那脸即刻转了过来,而几滴水随之滴到了她的脸上,良立即改变了姿势向下抱住了她的肩,“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不该说要把你嫁出去的……”
    啊……看来她被他救上来了。
    满穗静静感受着他的拥抱,他抱的越发紧了,肚子上残存的触感昭示着他先前似乎是在一边按压着她的肚子,一边呼唤着她的名字。
    想到这里,满穗那湿漉漉的脸上不经流淌出了些许温暖的笑意。
    在她昏迷的时候,良看来是做了一切他能做的来尝试唤醒自己。
    那她……也该做些什么了。
    嘴里没有残水……看来是先前已经吐干净了,也没有什么脏东西。
    经过河水的冲刷,满穗的嘴里此刻干干净净,如她此刻的心般澄澈。
    “对不起……”他抱着她的肩,不住地道歉,满穗简直从未听过他的这副声音,以及此刻他躯壳内的那股颤抖的力量,“对不起……”
    他道歉的倒是很诚恳……不过那都无所谓。
    她此刻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良爷……”她咳嗽了几声,而肺里也已没有水可咳,“咳咳……你先把头抬起来……”
    良很听话地抬起了头,而满穗也在目光中看到了他的泪眼婆娑。
    见状,她微微一笑,双手抱住良的后脑勺——满穗内心的情感此刻已经蓬勃爆发,而良那温暖坚实的胸怀也让她此刻再也没有了压抑的欲望。
    她奋力前拽,对准位置,便是将自己的唇同良的唇对接了起来!
    她的小舌在良的口中肆意挑弄,吮吸着良的唾液,拨动着良的牙齿……
    她感受着良唇齿间的温暖,品尝着良口中令她血脉偾张的味道,触动着那比他略硬的嘴唇背后,也藏着的如此柔软……眼中不自觉地便再度流淌出泪来……
    良在稍稍愣了一会后,也伸手抱住了她的头,他的舌头也是粗暴地闯入了满穗的口中,拨弄着他能触及到的一切区域……
    二人抱得越发紧了,相互之间仿佛已经失了界限,而融为了一体。
    他们肆意交换着唾液,也肆意交换着彼此的爱意……
    只有满穗知道,这一刻,当年那个站在被焚毁的房屋前哭泣的十岁女孩,迎来了独属于她的十一岁。


    IP属地:新疆208楼2024-09-15 1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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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7章后半段,也就是208楼,被吞了,已经申请恢复。


      IP属地:新疆来自Android客户端209楼2024-09-15 1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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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8楼已恢复,自顶


        IP属地:新疆来自Android客户端210楼2024-09-16 1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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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近之刻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211楼2024-09-17 0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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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七章一杯一盏心意通
            河南中原之地,华夏文明的起点。广阔的草坪之间,散布着些零散树木。
            人们在这片平阔的绿地上星罗棋布地建起了村庄,耕耘起了田野而分布在这片平原之上。时至今日,其间小道已然纵横相连,穿梭在片片耕地荒郊之间。
            有一高一矮两个人手牵着手,并肩自其中一条罕无人迹的小道缓缓走来。
            其中那个高大的男人面容严肃,其上有伤疤数条交错,鼻梁挺拔而明亮的黑色双眼目视前方,头发长长地扎在身后聚成马尾小辫,翘在天上。
            他的左手平举着牵起一匹驮马的缰绳,右手却是下垂牵着一个矮小姑娘——自然就是相对矮的那个的手,一前一后,微微摆动着。
            那姑娘面容姣好,除了能显出些瘦弱外,确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深蓝色的双眸炯炯有神,时不时地闪出些明媚的笑意。两撮黑发长长分布在厚刘海两侧,随着她的走动而缓缓摆动着,身后部分盘成了几条小辫缩着不易显露,却是又有了些长长出来的趋势。
            男人是良,穿着一袭深色衣裳;姑娘是满穗,身着青灰上衣与深色裙裤。
            他们手牵着手,一路向前,永不分离。
            “小崽……唔,满穗。”他们走到了一处开阔草地旁,良抬眼望去,眼瞅着西方的空中缓缓浮现了些潮红,便又低头,看了看把脸转过来的满穗,“天色不早了,咱们今天就在这里扎营吧。”
            “好,那我来生火。”满穗微微地点了点头,便拽着良朝向草地走去,“良爷,你去拾点干草吧,今天铺厚点,否则冷……”
            一阵微风吹过,满穗的声音骤然而止,良能很明显地看到她的身躯颤抖了一下,便也就默默松了牵马的那只手,单手解了自己的披风,披在她的身上,就好像为她裹上了一层深灰色的毯子似的。
            她撇过头看了他一眼,微微地笑了一笑,便松了良的手,裹紧了那披风,去寻木柴了。
            良盯着她的背影,心中传来丝暖意。可是这时,又一阵微风袭过,只穿一件单衣的良顿时也感一阵恶寒,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啊……真是秋风瑟瑟,说来,今天已是七月初四,立秋了。
            自双洎河畔脱险以来,又过了十日了。
            良一边走着收集干草,一边看向那跪着拾柴的满穗,脑中不禁回忆起了那日的情境。
            双洎河畔,他拼尽全力将她救上岸后,便一直按着她的肚子,一边不住地道歉,忏悔,恳求着她醒来,同时眼中不断掉出源源不断的泪水——他自己都记不清自己到底流了多少泪了,大概是比他今生以来流淌过的总和还要多些吧。
            他看着她口中吐出水来,看着她的表情微微地变化,看着她的眼睛颤抖着睁开……那一瞬,他抛却了一切身后的犹豫,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了她。
            可他始料未及的是,满穗苏醒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一个热辣的亲吻……
            那天,他与她都面红耳赤,在河畔抱着亲吻,缠绵许久,最后还是实在喘不过气来了才放开了怀中的彼此。良承认自己当时是昏了头才和她搅得难解难分——但他并不后悔接受这一吻。
            因为他终而正视了自己对满穗的感情,没有做出让自己后悔终身的傻事。
            但是,满穗抓住他的手放在她自己胸前轻抚的时候,他还是畏惧了,拒绝了,他们最终还是没能跨过那条男女之间的界限。
            良流着泪向她道歉——他暂时还不能原谅自己,不敢在自己尚且赎罪不完全的情况下全盘接受她那澎湃的爱意。
            他向满穗乞求再让他赎罪一段时间,让他再稍稍缓冲片刻,给他一点时间让他再反思反思自己过去的罪行和恶业……还没等他说完,他那张总是说出些扫兴之语的口便再度被满穗那柔软温润的唇填满,二人重新用这种方式交换起了各自超脱言语的情感。
            那天后来又亲了许久,他们才重新上路。
            她的唇虽然未曾涂膏抹脂,但却润得似水,柔的似烟;她的小舌柔软灵活,近乎眷顾了良口中的每一处角落,为他留下了些洗不去的满穗味道。
            良想着想着便不自觉地摸了摸嘴唇,即便已经过去十天,那温润的触感仍旧留存其上。
            又一阵秋风吹过,把良从回忆中惊醒了出,他摇了摇头,扭头撇了眼满穗应该在的方向。
            她会不会冷呢……得寻个机会,为她添件衣裳了。
            一边想着,良便一边继续收集起了干草。
            ……
            “良爷。”良抱着一大堆干草回了营地,恰好满穗也抱来一堆木柴,取了根火折子,未及打开,却是转头看向了趴下铺床的良,“这件披风还给你。”
            良站起身回过头,看着她解开身上并递来那深色布匹,却是有些愕然。
            “不喜欢吗?”他沉下脸,伸出手去却是没有接过,将那披风往回推了些,“唉……没办法,这不是暂时也没有机会……”
            “不是啦……”满穗也没有坚持,而是展开披风,绕到了良的身后,举起手靠着良的后背,像是想为良重新系上一般,“刚刚看到良爷回来的时候,被风一吹,也会发抖呢。”
            良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了,只好扭头看向她。满穗此刻踮起脚,高举双手,却还是够不着良的前颈,便又小跳着,终于把披风重新挂上了良的脖子。
            “呼呼……良爷你就不知道蹲下来点。”她的声音透着股高兴劲,说着些责怪的话,却是笑着坐回火堆旁,打开那火折子,吹上口气,“如果有些厚布的话……我倒挺想给良爷缝一件衣裳呢。”
            良看着她那偷乐的模样,也微微地笑了笑,转身继续在篝火旁铺起了床。
            只有在这时候,她才会显出些孩子气呢。
            “想要厚布的话……就得进城买才行,目前这种情况……还是等离开中原再说吧。”良一边照着她先前所述把床铺厚了些,一边低声道,“而且,之前药王殿的弟子不是说了吗,你有体虚之症状,就算要缝衣服,还是先给你自己……”
            唔……说到药王殿,良倒是想起了什么。
            “良爷总是帮我的忙……我也想着,什么时候能报答一下良爷。”良铺好了床,一边转头,看向坐在篝火旁的满穗,她倒是先一步发了话,笑着漏出几颗牙齿,其上反射了些火光,“啊……有点饿了,先吃饭,吃饭。”
            她回首撇了眼远处慢慢沉到地平线以下的太阳,一边站起,朝着那载满了的驮马走去。
            良看着她刚从那包中翻出些干粮来,未等即调味,便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那自然是被了无水分的干粮卡的咳嗽连连。
            啊……小孩子气。
            良又微微地笑了笑,便是起身过了去,为她递过水壶。
            有粮吃真好啊……前几天,他们差一点便饿死在路上了。
            尽管良在拯救落水的满穗时拼尽了全力,但在水中极难分辨方向,他搞错了上岸的地方,从而直接到了双洎河的另一边。那湍急的河水和宽阔的河面使得渡河回去寻找营地成为了奢望,先前所带的驮马,干粮与银两也只能便宜了些过路之人。
            而且,他们已经被湍急的河水冲出了好远,对于当前自己所处的位置那是一无所知,最后也只能根据太阳的方向判断出大致的方位,他们得以继续东逃。
            好在,少林寺的诸位住持赠送给他们的礼品,也就是佩刀,佛珠,佛牌什么的都尚且留在了身上。若是有机会寻个当铺换些东西,这路尚且还算走得下去。
            穿过了一处后来才得知是通往长葛县城的官道后,他们也算是踏上了去往扬州的正轨了。
            值得良庆幸的是,幸亏他在跳下水前捡起了曾送给满穗的那双新鞋。若是没了鞋子,她自己走不了路,那可不还得他背吗?
            倒不是他不愿意啥的,那肯定走的就慢了……
            可天不遂人愿,接下来的一连好几天,他们都没能找到任何换食物的机会。由于没了干粮,他们也打不到猎,便只得逃荒似得找机会取得些粮食,大多时候却还是无功而返,只能饿着肚子。
            饿了两天后,他们便开始尝试以树皮,草根为食。但本地的草根不知为何大都苦涩难咽,怕是有毒,二人都不敢吃,最后也就只能吃树皮充饥。
            那树皮虽然难吃,但良倒也不是没过过苦日子,便四处大快朵颐着,倒也能填饱肚子。但不知为何,任他如何劝说,满穗都不肯吃那些树皮,宁可饿着。良眼瞅着她越发虚弱,每天能赶的路越来越短,到了第四天,便是终于忍不住了。
            那天,他本想再度劝说满穗吃下树皮,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让良不禁有些恼火。他的当时脑中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父亲曾和他说过的介子推的典故。于是,他赌着口气,拔了刀,便是做出一副要割自己的肉喂满穗的模样。
            可未曾想,这一下却像是让满穗应了激,当即便激动地夺了他手上未曾处理过的树皮,塞进嘴里,良抢夺不及,她草草咀嚼了几下,将之咽下肚去。
            他看着满穗被那玩意卡的难受,心中也痛痛的。良知道树皮难吃,本想着将其磨碎,煮熟后再喂满穗吃下——但没想到她的反应竟然如此之大。
            良不禁有些后悔,后来勤勤恳恳地为她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将树皮又磨又煮的整成浆糊,喂满穗吃下后,他们得以填饱了肚子,继续上路。
            后来那块完整的树皮在满穗肚子里穿梭,害的她时而胀痛不已,成了个大麻烦。良自觉有愧,便主动担负起了为她揉肚子的责任。
            她的肚子尽管瘦,但还是挺软的,良有时候也会不合时宜地沉浸其中,便会不小心使大了力,按得满穗哼叫连连。每每听到,他都会赶急忙慌的收力,而后关心地问问她的情况……
            值得一提的是,他确实能在她肚子里摸到那块硬东西。
            就这样,他们揉了两天肚子,那块硬东西也慢慢地转移着被良摸到的位置。到了第六天晚上,折腾了一番后,他们终于还是摆脱了这个麻烦,而得以继续东逃。
            第七天的下午,事情终于有了些转机……
            “噗哈。”满穗发出的一爽声打断了良的回忆,只见她放下良递来的水壶,锤了锤胸口,有些不好意思地朝良笑了笑,却是在下一秒无缝切换到了带着些坏坏的笑容,“谢谢良爷,穗儿身无旁物,无所为报,若是此生有幸,当以身相许……”


            IP属地:新疆212楼2024-09-22 1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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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骤然一怔,眼见着满穗噗呲一声再度笑了出,而从她自己手中拿着的大块干粮上折了一块递给良,而后低头继续啃了起来。
              唉……这小崽子……
              良没有回答,只是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感受着那细腻发丝的同时,另一只手接过了那干粮,从自己的口袋中掏出了些盐来撒了上,便也低头啃了起。
              说起来……他们现在到底应该是什么关系?
              经历过以往的同生共死,相互确认了对各自的情感,最终凝聚成在双洎河畔那一吻,同时深情告白……啊,现在他们应该是未婚夫妇了吧?
              可是……毕竟这种情况下没有条件订婚什么的,就是成了亲,也没办法大开宴席,重修家谱啥的,那说是未婚夫妇是不是还是有点……
              那到底应该是什么呢?朋友?不不……他们之间的情感显然已经远远超脱古今往来的一切友情了。知己?不不,就算是红颜知己也不会和自己亲嘴吧。
              不过嘛,如果成了亲,这些也都不是事了吧……
              “良爷。”满穗的声音迷迷糊糊地传来,而胸前突然的触感也是激得良瞬间停了思索。他抬起头,看到口中塞满干粮的满穗正在用干粮触碰自己的身体,“给吾也撒点盐。”
              她被满口的干粮堵得口齿不清,想必忘记调味的她此刻也被淡出了个鸟来了吧。
              良看着她被噎得再度举起水壶,带着些宠溺的笑,往那被啃出她的牙印的半块干粮上撒了些盐。
              唔……说起来,自己似乎从未关心过这些干粮到底是什么。似乎爹爹还在的时候曾提过一嘴,他们正吃的应该是一种用米和面炒熟之后粘合起来的东西,唤作“糗”。
              原来如此……怪不得又干又难吃呢。
              “良爷,你觉得龙泉寺的斋饭好吃吗?”满穗又啃了几口干粮,而后边咀嚼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话,“说实话……我感觉不如少林寺的。”
              “你这话说的,人家寺小,肯定不能像少林寺那样。”良见她提起了龙泉寺,倒是借机回想了起在第七天时的奇遇。当时他们顺着小路前行,绕过几个村子,便寻到了一处位于几个村子交界处的寺庙,寺名“龙泉寺”,“况且有斋吃就不错了……难道你还想吃树皮啊?”
              说起来他们运气还真挺好。那寺不若少林寺般大,却是也有些香火,他们二人还正好想起了喜珀所赠佛牌,几番踌躇,最终还是决定碰碰运气,便敲门进了去。
              值守的僧人见了喜珀的佛牌,便像是如临大敌般回去禀报了住持。过了一会,那住持披着袈裟,亲自出来迎接了二人,这时他们才知道,这龙泉寺也是喜珀在外的一个情报点,按师传辈分,这位住持还是喜珀大师的师侄哩。
              “不是啦!”听良提到树皮,满穗的脸骤然一红,勉力咽下口中干粮后便是猛摇头。良看着她的这副模样,倒是有些想笑了,“不吃树皮,不吃树皮……”
              这时,又一阵秋风吹过,满穗的声音戛然而止,而再度微微发抖了起。良这才注意到——她仍是一件单衣。
              片刻都没有犹豫,良当即便一把伸出手,将她搂抱了过来,缩在了自己的怀里。她稍愣了愣,却是随即笑了笑,而也伸出只手,抱住了良。
              “你这小崽子……以后可要多吃点。”良想起了他们二人在龙泉寺受礼遇的时候,吃了些斋饭——那自然是狼吞虎咽,各自吃了三四碗饭,直到实在是撑不下了方才作罢。她的肚子像洛阳时那会一样撑得胀大了起来,倒是让良有些怀念了,“我看到你当时吃斋吃的狼吞虎咽的……特别高兴,我就喜欢你这副撑大肚子的模样。”
              “什么嘛……良爷的癖好……有些古怪呀。”满穗在他怀里继续狼吞虎咽地啃着干粮,一边脸却是有些红了,声音也含糊不清,“而且我如果顿顿都吃这么多……不得把良爷吃穷了呀……”
              “呵……没办法。”良把披风拽到身前把她裹了住,“谁叫是你呢……”
              虽然他的这句话并没什么其他意思,可满穗的脸却是更红了些,良看得见她面上痴痴的微笑,随即却是不再言语了,大口大口地啃着那干粮。
              趁此机会,良倒是得以继续回想起龙泉寺的经历。
              凭那喜珀的信物佛牌,他们便谎称自己是喜珀大师的朋友,寺里没人敢怀疑他们的身份。后来和住持聊天的时候,良又把少林宝刀,喜阳的佛珠给了那些僧人看,他们无一不惊叹此乃宝物,更加确定了良穗二人的身份。
              安顿下来后,他们又让当地僧人帮着用喜阳大师所赠的宝石混珠到村里换了些银两,然后又用这些银两换了许多的干粮和一匹驮马,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值得一提的是,当良提议满穗把她那串小叶紫檀佛珠也卖出去的时候,她却是羞红了脸,摇着头拒绝了,理由和喜阳大师当时说的一样——这串珠子沾了她的血,便是与她有缘,不能和她分割了。
              虽然不知道满穗何时变得如此迷信……但大抵女孩子都喜欢这些珠珠串串的吧,良如是想着,一边盘算着将来有机会再给她买些,一边也没有再追究其他的事情。
              后来他们便在龙泉寺的寮房里过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拜别了住持,他们又踏上了东逃去往扬州的慢慢之路。
              先前和住持聊天时,他们得知了这里应属尉氏县境内,距离县城以南四五十里。他们确定了方位,便决定去往东北方向,向归德府的方向行进。
              往后又过了三天,他们日行三四十里,在昨天的时候穿过了通往通许县的官道。再往后,也就是现在,他们大概已经在杞县的境内了……
              ……
              “呼啊!饱了饱了……”满穗咽下最后一口干粮,又灌了口水,发出的一声感叹却是恰好结束了良的回忆,她把水壶递回给良,而望着他手中还剩了不少的干粮,“嗯?良爷还没吃完吗?”
              “在想一些事情……吃的比较慢,你要不再吃点?”良此刻不太想聊天,便回了句,见她摇摇头示意自己已经饱了,就也稍稍闭眼点了点头,松开了抱住她的手,又低头吃了一口,“不吃的话,就先回篝火旁边休息会吧,我一会就回去。”
              “好……”满穗张了张嘴,好像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是忍住了,出了一声,便回了干草床上,又好像有些担心似得回了头,“如果良爷不舒服的话……要说。”
              背后的篝火却是衬托得她的正面有些暗了,可良却能从她闪着光的深蓝色眸子里看到一丝担忧的神色,却是不合时宜地让良想起了洛阳烟火下的那个回眸。
              但那时她的眼中满含着泪花——这时,却是饱满着发自内心的幸福。
              想到这里,良顿觉一股暖流窜入了他的心田,但他确实也没啥不舒服的,也只能摇了摇头,又觉嘴中很干,便抬头喝了一口水。
              唔……说起来,这水壶好像方才刚被她放进嘴里喝过?
              良把那壶拿了起,放在眼前看了看,然后又耸了耸肩,再度喝了一口。
              十天了……他都有点想念她唇的那柔软的味道了。
              ……
              太阳彻底落了山,周遭陷入一片漆黑,良穗二人燃起的篝火成了周遭唯一的光源。
              他们坐在篝火旁,靠在一起,彼此感受着各自身体的温暖,而聊着他们今后的所去所从。
              “嗯……良爷,这里是叫杞县是吧。”满穗忽然问了句,看到良点头后,却是扭头看向天空,“爹爹曾和我说过一个杞人忧天的故事……良爷知道吗?”
              良好像听过这个故事,却不太想得起来了,便只能摇摇头,也随她一同望向天空。
              “什么嘛……良爷都是我两倍岁数了,怎么懂的还不如穗儿多呀。”满穗轻笑了两声,语气有些调侃,“古代的时候啊,有个杞国人害怕天会掉下来。他日怕夜怕,甚至到了怕的不敢出门的地步。周围的人都劝他说天不会掉下来,他还不信,每天都担惊受怕,最后躲入了一个山洞里,再被人发现的时候……竟然发现,他已经被活活给吓死了!”
              “嗯……原来如此,你讲的好啊。”良抬起手摸了摸满穗的头顶,听着她轻轻的笑声,心里也乐开了花,“杞国……杞县……大概是一个地方吧。”
              “良爷害怕天会塌下来吗?”就在良抬眼望向那些眨着眼睛的星星时,却是忽然听到了满穗的声音,“如果天塌下来的话……我们岂不是都要被压死了吗。”
              “不怕。”良稍稍思考了下,便答道,“那豚妖住在这么高的府里,万岁爷还住在那么高的皇宫里……他们都不怕被天砸死,我们怕什么呢?”
              “嘿嘿……穗儿也不怕呢。”满穗又笑了笑,把头在良的身侧蹭了蹭,“如果天真的塌下来……豚妖若是还活着,可以用肚子撑;万岁爷的话,可以用那高高的皇宫撑;我的话……嘿嘿,有良爷会给我撑着。”
              “那我看你还是怕点吧。”良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天这么重……我肯定撑不动的。”
              他还没说完,满穗却是往前爬了去,在良的注视下从篝火的侧面取了些什么,转身一边吹着气,一边递给了良。
              “这是……”他接了过,扑面而来的却是一股茶香,再低头,便见一个小小的瓷杯,内里装着些红褐色的茶水,受篝火烘烤,已经相当热了,“茶杯?哪里……”
              “前几天从龙泉寺拿的……茶叶也是,当时跟那边的和尚偷偷要了些。”满穗仍旧维持着她那微微的笑,动作和声音都相当自然,已全然没了先前与他互动时的那点害羞,“良爷,请喝吧。”
              “好,谢谢。”他又嗅了嗅那茶的茶香,抿了一口,顿觉有些苦涩——他其实一直都不太喜欢喝茶,喝酒比较多。而且,不管是少林寺喜珀大师泡给他的,还是龙泉寺住持泡的……都确实比眼前的这杯好喝多了,看来满穗在泡茶水平上还需精进,“唔……”
              “不好喝吗……”他似乎没有做好表情管理,面露了些难色,被满穗捕捉了到,她的语气顷刻间带上了些失望,“唉……”
              看着她偏开眼神叹了叹,良顿觉有些惭愧,倒好像是他没做好一样。
              咬了咬牙,良深吸了口气,便又抬起那小杯子,将其中茶水一饮而尽。
              顿时,他感到一股暖流直通胃脏,随即又四下扩散,在他的体内游动。尽管口中还是有些苦涩——但这种暖洋洋的感觉还是让他怪舒服的。
              这种感觉倒是前所未有……确是强于先前他所喝的一切茶水。
              或许这样下去,他都要有些喜欢喝茶了。
              “好喝……比在龙泉寺里喝到的还要好。”他拿开茶杯,也不知道硬说的,还是从他暖洋洋的内心发出来的感慨,“谢谢你,满穗。”
              “嘿嘿……良爷知道为什么好喝吗?”满穗笑嘻嘻地接过茶杯放在了一遍,回过头,却是重新靠在了良的身上,“因为……那里面加了穗儿的爱呀。良爷喝了之后,就有力气为穗儿顶住塌下来的天啦!”
              虽然不知道为何天一定要塌,但良还是笑呵呵地把自己的披风往旁边拽去,再度裹住了她的肩,同时把她搂得更紧了些。
              他感受着心中的暖流逐渐扩散到全身,闭上眼享受了起。
              或许,就算天真的塌下来,他也能为她顶住。
              ……
              “良爷,穗儿有点想起之前的事情了呢。”满穗悄悄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平静,他们方才已经躺了下来,此刻一同望向那闪着许多星星的天空,“双洎河旁边的时候……良爷抱着我亲了好久呢,是喜欢这种感觉吗?”
              “……喜欢。”良稍稍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没有说谎,“我也喜欢你啊……满穗。”
              “嘿嘿……那这样如何?”满穗的脸不知何时悄悄地抬了起,挪动到了良的正上方。他能看见其上缓缓浮现的坏笑,随即她的嘴唇却是微微撅了起,“良爷来陪穗儿玩个游戏吧。如果良爷赢了……那就奖励良爷……再一个吻!”


              IP属地:新疆213楼2024-09-22 1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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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新疆来自Android客户端214楼2024-09-22 1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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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懂满穗为啥不愿吃树皮,不愿卖紫檀佛珠,难道是伏笔吗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215楼2024-09-22 1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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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呜呜呜两人心结终于解开了我释怀地亖了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216楼2024-09-23 0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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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八章星夜同游忆往昔
                      “游戏?”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将那个词重复了一遍后却是听到了后半句话,心中当即便燃起了兴奋的火焰,而后却是稍有些犹豫了起——她提出的奖励实在是应景得有些难以置信。但看着面露认真神色稍稍点头的满穗,良终而还是败在了记忆中那温润滑腻的触感诱惑之上,没多想便答应了下来,“……行,你别耍赖。”
                      “嘿嘿……不会耍赖的啦。”满穗见良答应,即刻便笑了两声,而双手撑地,直起身坐了起来,面容被跳动的篝火照的一闪一闪地,“不过……相应的,如果良爷输了,也要接受穗儿的惩罚哦?”
                      “还有惩罚?”良方才跟着满穗坐起身,听闻此话,顿时有些顿住了。他刚刚脑中满是满穗的唇,确实一时间是没有想到惩罚这茬。不过,尽管良的内心深处有些下意识的畏缩,但表面上还是维持了总体的淡定,甚至发出了一声嗤笑,“你一个小崽子能有什么惩罚?”
                      “这个吗,嘿嘿,良爷放心,绝对让你终生难忘。”满穗回过头看向良,深蓝色的大眼睛浅浅地睁着,在火光侧面的照耀下漫出些愉快的光来,同时竖起一根手指压在了她自己的嘴唇上,“暂时保密呦……”
                      她的柔唇被手指压得微微向内凹去,夜色笼罩之下,被焰色的篝火照出了些圆润的黄红色泽,微微地润着弧光,看的良一时间出了神。
                      好容易回过神来,良的内心却是犯起了难。
                      这可是不好办了……这小崽子素来古灵精怪,天知道她会设置什么惩罚给自己。
                      但是……那胜利的诱惑实在是太过诱人,她仅仅只是提起——良的唇齿之间便顷刻回荡起了那日她小舌柔软灵活的触感……以及那始终荡漾着的,满穗味道。
                      那初吻的印象之深刻……他大概十年都不会忘。
                      不过话说回头,游戏有输有赢也是正常,小崽子给这游戏设置一个如此诱人的奖励,惩罚定然也得是对她自己有吸引力才行。就现在他们之间的这种关系,若是对他太过苛刻,恐怕满穗也不会开心。所以……
                      “好。”良吸了口气,转而直视起了她的目光,声音中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种视死如归般的严肃,“说吧……什么游戏?”
                      “唔……良爷这么严肃,明明只是个游戏而已呢。”满穗听闻了他这认真的声音,先是稍稍一愣,而后却是唇侧上抬,微微地眯了杏眼,笑的像朵杏花般,“不过……这才是我认识的良爷嘛。”
                      星夜灿烂,篝火跳动,满穗的笑容镶嵌在这夜的美景中,如梦,如画。
                      “行了……快说。”良先是被此情此景和她的话语激得脸微微发烫,随即便自觉有些失态,稍稍正形,也是粗着声期待地催促着她赶快解释这游戏的规则,“到底是什么游戏?”
                      “游戏嘛……很简单的。就是良爷来猜穗儿脑子里现在在想什么!”满穗偏开目光稍稍思索了下,便是信口说了出,“只要良爷猜对了,那就算良爷赢了!”
                      猜她在想什么东西?这咋可能呢……他良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小崽子……耍他是吧!
                      “这可怎么玩啊!”良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打断了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的满穗,随即便是在嘴里鼓了一口气,抱着胸看向了一侧,“哼……不想亲我就直说嘛……”
                      他下意识地学了这小崽子生闷气的模样——也是为了讽一讽她。可是,学完了之后他却是忽然觉得这么说话有些羞耻,不禁微微地红了脸。
                      据说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就会变得越来越像……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夫妻相?
                      不对……他们还不是夫妻……
                      “诶呀,良爷,别急呀。”满穗似乎看透了他的内心,仍笑盈盈地,却是伸出了根手指戳了戳良的侧脸,随即另一只手抚在了良的脸侧,微微用力,便将他的头扳了回,他便能看见她那被星空和篝火衬在中间,轻轻笑着的脸,“嘿嘿……良爷生气的样子也很可爱呢。”
                      “……别废话!”良看着她的唇一张一合,却就是不往他的嘴上亲,心中便是越发急躁,同时他也感到自己的唇上不断地涌现出那种润得似水,柔的似烟的残存触觉,又是更急了,“想玩就玩……”
                      “哎哎,良爷,肯定不可能就让你硬猜的啦。”满穗见良有些着急了,也是收了先前那种挑逗意味,语速快而认真了起来,“按照规则,良爷可以问我三个问题,我只能回答‘是’或者‘否’,而且不能说谎。只要妥善搭配这三个问题,再加上良爷对穗儿的了解……未必不能赢哦?”
                      嗯……这还差不多,直接从一个玄学游戏变成逻辑游戏了。
                      而且问题有三个……他就可以借助这三个问题很大程度上缩小可能的范围,从而猜出她现在正在想什么!
                      但是这有个前提,就是她确实不会说谎……
                      结合她过去的所做作为,这点实在是有些难以保证……
                      唔……
                      一阵秋风吹过,微微拂过了坐在干草席上的二人,也稍稍吹起了满穗的头发。
                      是夜,郊外荒野,晚风吹叶,篝火摇曳,唯他与满穗二人同行于天地之间,同生共死。
                      良稍稍犹豫了会,便将披风往她身上盖了一盖。
                      ……
                      算了。
                      她已是这世上最能令他信任的人了。
                      “好。”他微微点了点头,而静下心来,细细规划起了接下来的三个问题,忽然心中却还是有些不放心,便又向满穗强调了起,“这次可不能骗我呀……你以前骗我太多次了。”
                      “放心啦良爷。”满穗见状,则又笑了起,这次是露齿的笑,良能看见那整齐排列的白牙严丝合缝地轻咬在了一起,微微地在分开的柔唇之间漏出几颗,“若是穗儿有一字撒谎,那便当以身相许与良爷……”
                      “呵……看来你是真要说谎。”良见她还是这副挑逗语气,只觉又气又好笑,也只能无奈地撇过头闭上眼,继续盘算着接下来的问题,“唉……”
                      话说……如果放在以前,她若是对着他说出这种话,那必然会脸红心跳一阵,伴着脑中对未来美好生活的遐想,好生琢磨一阵。
                      但是现在,他也能淡定自若地接话了。
                      若要究其缘由的话……大概,他已经身处那美好的日子之中了吧。
                      “如果良爷实在担心……那穗儿就先把想的问题写在手心。”满穗见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也是捂着嘴笑出了声,“待到谜底揭晓……良爷自可检查穗儿有没有说谎。”
                      “倒是个好主意,但是你会写字吗?”良赞同了这个方案,却是有些担心,而又在看到满穗微笑着点头后偏开头闭上了眼,“想好了吗?想好了我要问了!”
                      “嗯嗯……想好了。”满穗闭上了眼,良便也回过了头,他能看出她一手紧握,另一手的指尖沾了些地上的泥土而在衣服上擦蹭着,看来是已经写上去了。她面上嘴角上抬,洋溢出了些幸福的笑,“问吧。”
                      唔……还是先确定一下她想的东西的时间吧,如果是和他在一起的经历的事,那会好猜很多。但如果是在遇到他之前发生的事,甚至未来她想象的事……那就难猜了。
                      “你想的这件事……和我有关系吗?”良稍稍思考了下,便很快确定了他的第一个问题,“或者说……是和我一起经历的吗?”
                      “是。”没有任何犹豫,满穗即刻点了点头,相当坚定。
                      实话说——这有些出乎良的意料。若是奔着提高难度的方向去,她当然应该想一个和他没有关系的事情。如果把范围限定在自己与她认识的这三个月不到的时间里,难度无疑是下降了许多的。
                      嗯……难不成她压根就不是想赢,而是和他一样,也渴望着亲吻?
                      不……那她大可以直接亲上来,没必要整这么多弯弯绕绕。
                      还是说……她想的惩罚太过于残酷,以至于让她自己都看不下去想要放水?
                      应该不至于……吧?
                      良稍稍咽了咽口水,摇了摇头,决定不再瞎想,而是专注于眼前的游戏。
                      他在脑中不住地回忆起了那连绵三月的爱恨情仇——他们能走到现在这步,那真是相当相当的不易……又是相当相当的幸运。
                      普天之下,还有比他更幸运的男子吗?
                      良不住地将目光转向了她,正好能在此刻与她四目相对,那深蓝色的眸子若宝石般镶嵌在满穗娇小的面庞上,内里反射着不住跳动的火光,同背后的星汉灿烂相对比,却是显得尤为明亮惊艳。
                      纵观他的回忆,他有种感觉——满穗的眼睛自与他相识起直到现在,变得越来越亮了。
                      唔……不乱想了,回到游戏。
                      如果这事是和他一起经历的……那么范围无非就是从华州到现在这段时间。如果要以某个重要的时间节点划分,那么下一个问题无非就是“这件事是不是发生在杀豚妖之前”或者“这件事是不是发生在离开少林寺前”之类的……
                      不行……如果是这样,风险还是太大了,而且这无非就是盲目的把这段时间分成两半,反而没有能很好的限定范围,这样第三个问题反倒是不好问了。
                      唔……有什么方法能既不拘泥于时间范围,又能很好地区分这段时间呢……
                      “良爷,想好了吗?”满穗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凑到了良的侧前仰望着他的脸,“说起来……和良爷认识之后,我们还一起认识了好多人呢。”
                      良敷衍地点了点头,心中仍盘算着下一个问题的内容……
                      突然,灵光一现!
                      “最后……只有我跟良爷走到了一起呀。”满穗伸出一根纤细干净的手指,微微地在良的胸口画着圈,而忽然之间,良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还攥得稍有些紧,略微的挤压感不禁让她稍稍有些窘迫,“呀,良爷,怎么了……”
                      她骤然抬了头,发丝微飘,眼神有些恍惚,不知为何却是让良想到了什么,忽然感到有些心疼了,赶忙想要松手,随即却是看到了她星空之下她背后的漆黑一片,又不自觉地抓紧了她。
                      “不……对不起,只是……有点兴奋。”良意识到方才自己把她吓到了,最终还是松了手,先道了歉——却没有能掩盖得住他内心对于那个天才般想法的兴奋,而即刻将之溜了出,“我的第二个问题是……这件事发生的时候,除了我们两个,身边还有没有其他人?”
                      嗯!这个问题虽说本质上仍是区分时间……但根据是否独处划分,其区分度就远远高于了单纯以某个事件为分划。而且,这种稍微有些弯绕的问题还能让她多思考一会,他也能根据她思考时的表现对于这个“其他人”的状态有所猜测……
                      真没想到,便是他,也能想出这么巧妙的问题……他都有点佩服自己了。
                      “唔……”听到这个问题后,她果然没有如第一个问题那般果断,而是偏开目光捂住嘴,稍稍思考了一阵,随后闭上眼微微摇头,“没有,也就是,否。”
                      她的脸被篝火照的忽明忽暗的,让良有种自己猜不清她在想什么的感受。
                      没有人和他们在一起……也就是说,时间应该划定在送走另外三只小羊之后,遇到易升先生之前……少林寺的这段时间,撇去有和尚在场的独处时间或许有零星几点,得考虑进去,然后就是离开少林寺后到现在,除去龙泉寺的一天……
                      唔……其实时间跨度还是挺大的。
                      话说杀豚妖的时候豚妖算不算在场?他认为应该是算的,那这个地方应该排除……
                      有点可惜,他本觉得共杀豚妖这件事其实挺适合回想的。
                      良想到了她在王府内决心与自己共赴死亡的那一抹淡然,而又回首望了望此刻她眼中跳动着的火光——他忽然有种感觉,或许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篝火的倒影,而是一股发自内心的,幸福的火焰。
                      那股火焰也照的他的内心暖洋洋的,充满着对美好未来的幸福和期待。
                      综上所述,满穗现在在想的肯定也不是什么细枝末节的小事,定是些对他们俩——至少是对她有重大影响的事情,不然也不至于会选一个和他独处的时间去作为谜底了。
                      那么如果排除一些比较特殊而基本可以断定她不会去回想的事情的话……究竟是哪一件事这么值得她去回想呢?
                      还有一个问题,他可得利用好了……
                      良望着她那紧握住的拳头,做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嗯……
                      他看着满穗那被青灰色衣服包裹着的瘦弱身体也被篝火照的一闪一闪,脑中回想起了先前几次看到她身体的经历。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的身子起了兴趣的呢?他自己也记不太清了。
                      “你想的这件事发生的时候……”他艰难地尝试描述着自己脑中的最后一个问题,“额……有没有同我发生……除了牵手之外的……亲密接触?”
                      或许,是从他真真正正地爱上那个叫满穗的女子开始的吧。
                      在良的印象里,这段时间每每发生什么重大事项,他们定然都会进行一些亲密接触。像是穿鞋时摸到她的脚,抱着她逃命时搂着她的身子,易升刚走之后抱着她睡觉,共浴的时候帮她搓澡之类的。
                      但像是牵手这种,他就得予以排除,毕竟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似乎鲜有不牵手的时候。
                      “唔唔……”满穗稍稍嘟起嘴唇,握住单手握住下巴做出一副思考模样,声音也微微地带了些犹豫,“是……?”


                      IP属地:新疆217楼2024-09-26 2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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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能看出她的脸稍稍地有些红了——这则正中他的下怀。
                        在良的印象中,不同的身体接触则也会对应着她不同的状态……比如共眠的时候她基本上就没害羞,只是安心地笑,但共浴之时则羞得面红耳赤的。
                        现在问她这个问题其实也是在对她进行一种暗示,去让她回忆那时亲密接触的情景,他也好根据她的反应去判断肢体接触的程度。现在看来……应该是进行了相当亲密的接触。
                        那么,现在符合条件的情景只有三个了。
                        去往洛阳的马车之内,少林寺内的石池共浴,双洎河畔的最终一吻。
                        确定了范围后,良便开始了细细分析。
                        她方才回忆的时候,脸红的程度只是微微一红……
                        如果是这样的话……感觉石池共浴已经可以排除了。他清楚地记得满穗当时脸红到了一个他未曾在他人身上见过的程度。不说是羞得无地自容吧,起码也是红的似个大灯笼。
                        想起了那时的情境,良不禁为自己那会想将她嫁出去的思想感到惭愧,同时脸也微微地发了烫。
                        那么还有两个……嗯……
                        刚刚回答之时,她犹豫了好一阵才做出了肯定的回答——这就说明,她自己也很难确定那算不算得上是亲密接触。这么说的话……接吻其实也可以排除了。
                        什么事情还能比那场激烈似火的初吻更加亲密呢?他的目光撇过满穗的嘴,那未曾涂膏抹脂的薄唇在他眼中此刻却是被火光照的明艳艳的。
                        那么便是最后一项仅剩的答案……
                        “良爷……猜到了吗?”满穗见良问完问题后半天没有反应,便在嘴里嘟了一口气,稍有些无聊地睁大了眼睛,侧过脸去不再看良,“想了这么久……穗儿等的都有些寂寞了呢……”
                        呵……真的很像他刚刚故意学的那样。
                        “当然了……我已经猜到了!”良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睁眼时,她的脸已满怀着兴趣的微笑转了过来,眼中闪着些期待的光,“你想的……就是我在洛阳马车里给你穿鞋的那件事!”
                        这当然不是他信口胡说出来的,不但经过了上述严谨的排除法和逻辑推理,本身满穗去想这件事情也是合理无比的。
                        马车之内,当她察觉到他正盯着她的脚看时,有些窘迫地红了脸——那是他记忆里,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脸红。
                        那次脸红的程度比较浅,但后来良才知道,那时收到杀父仇人唯一的成人之礼的她,心中是怎样的纠结痛苦,怎样的悲伤沉重……只能在那只想一想就能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悲痛中,感受女孩最重要的成人之日中来自一双仅有的新鞋子的温暖,从中漏出那么一丝丝少女的脸红……
                        那是她对他情感最重要的一处转折,自那以后,她就再也对他下不去手了。
                        这么说的话,她去回想这么一件事,是最符合逻辑,推理和她的心理的。
                        “额……”良信心满满地盯着她的脸等待着她的认输……可她的反应似乎和他想象中的有些不大一样。只见她好像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似得眼神迷离了一下,而后,那瘦瘦的小脸上却是出现了一抹微笑,似乎有些戏谑,又似乎有些惊喜,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让良熟悉无比的,诡计得逞的坏笑,“很遗憾,良爷……你猜错了哦?”
                        “不可能……”良瞬间便有些急了眼,正欲辩论,却霎时间被满穗对着他张开的另一只小手手掌给噎了住,“不……怎么可能……”
                        那小手掌心上,有一个泥沾水写着的大字,在跳动着的火光的照耀下,一闪一闪地映在了良的眼中。
                        “吻”。
                        “但是……良爷能想到那时候的事情,穗儿很高兴哦。”满穗笑盈盈地闭上了眼,同时收起了手,向前摸起了自己脚上的那双青鸟鞋,“谢谢良爷能送我这双新鞋子,这是我此生收到过……最宝贵的礼物。穗儿会永远,永远留着它的。”
                        良稍稍咽了咽口水,稍稍有些丧气地垂下了头。
                        实话说……对于她想的是河边亲吻的那件事,良并不意外。他没想到的是,自己这么长的推理和对她心理这么久的揣测——居然全是错的!
                        他输了,不但得不到满穗的亲吻奖励,还必须接受惩罚……满穗的惩罚。
                        “唉……罚吧罚吧……”到了这时候,方才被他埋藏在内心的畏惧感却是忽然有些溃堤了,看着慢慢紧凑到自己跟前的满穗,便是还想勉强维持表面上的冷静的他也忍不住赶忙紧张补充了一句,“别太重了,若是明天走不动路了……对你也不太好……”
                        “嘘……”他没能说完,满穗的一根食指已经压在了他的嘴唇上,做出安静的手势,“良爷,闭上眼……穗儿会给你一个终生难忘的惩罚的……”
                        良的内心有些踌躇,但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性子促使他还是照做了,闭上眼,便就此看不见满穗后续的动作了。
                        他的心脏怦怦直跳——这小崽子会怎么做?打他?用刀刺他?砍他?不不不不可能……
                        在他慌乱地猜测之时,他却是听到了些缓缓变大而急促的呼吸声,面上也逐渐有了些热热的,一吹一停的气流拂过——似是满穗把口鼻慢慢凑到了他的脸。
                        “呼……嘶……呼……嘶……”
                        她这是要做什么?难道她是要咬他?良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心乱如麻,勉强抑制住逃跑的冲动,却似乎没有做好表情管理,把整个面庞都紧张地绷了起,一边听着她的呼吸声混合着自己的心跳声,浑身肌肉战栗地等待着……
                        “良爷……”她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也是拖得越来越长,甚至让良觉得有些拉了丝,“穗儿的惩罚是……”
                        最后半句良还未来及听清,他紧紧抿住的唇上却是悄然地贴上了一丝柔软,即刻打断了那焦躁难安的等待。
                        柔得似水,润得像烟。
                        那柔软中轻轻裂开了一条口子,一条柔软棉滑的小蛇从中钻了出来,近乎畅通无阻地滑进了他前一秒尚且紧闭到发白的唇口,舔舐着他的牙齿,又遛入齿缝,眷顾着他的舌头,给他的味蕾带来一丝熟悉到起泡沫,却要比上次尝到时更加浓郁的味道。
                        那是满穗的唇,满穗的舌,满穗的味道,满穗的吻。
                        是夜,周遭虫鸣嗡嗡,微风徐徐地吹过,但良的耳中却只回荡着满穗方才的最后一句。
                        “良爷,要赔给穗儿一个吻。”
                        他们抱在了一起,就此融为了一体……
                        ……
                        待到他们从这场新的缠绵中清醒过来,火堆都已经快要灭了。
                        良往火中添了些柴,随即又平躺在那堆干草之上,满穗侧趴在他的胸口,二人紧紧抱在一起,双臂缠绵着永不分离。
                        刚刚那场舌吻,比双洎河边那次还要激烈的多。良不但品尝到了未经河水冲洗的,更加纯正的满穗口味——还成功用自己的舌头将她口中的每一处都舔的干干净净。
                        他们肆意交换着唾液,相互紧紧拥抱着在这片干草上滚来滚去,最终因为喘不过气来而被迫分开之时,唇舌之间甚至产生了一道道的拉丝……二人已然不能分清各自口中的液体到底来自于自己还是对方,便也就尽数咽了下。
                        虽然最终他们还是没有越过那条男女之间的界限,但良此刻却是有些尴尬。
                        他的双手方才不受控制地在满穗身上摸来摸去,而甚至首次触到了她那触感有些弹弹的臀瓣,她浑身上下唯一有些肉的地方。
                        虽然隔着衣服,而且满穗好像并没意见——可良却是越发过意不去,他刚刚甚至感到了一股气息自小腹之中汇聚到了些不妙的地方。虽然最终还是勉力抑制住了抬头的趋势,可他还是有些惭愧,而尴尬到了说不出话的地步。
                        “良爷……没事,穗儿很高兴哦。”
                        满穗用头蹭着他的胸口,抬起眼看着他的脸,声音中蕴含着饱满的笑意和幸福感。
                        “我知道……可是……我……还不能接受……”
                        良抬起了方才摸了她屁股的右手,稍稍犹豫了下,将之放在了她的头顶轻轻抚动着。
                        他不再言语,抬起眼,看着漫天繁星,满穗也扭过头,同他一起看着。
                        ……
                        “良爷,你知道吗,奶奶和我说过……人死了之后,其实并不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稍过了会后,满穗轻轻的声音便从下方传了来。她的声音此刻却是有些有气无力,似是有些困了,“他们会化作天上的一颗星星……永远地注视着他们爱的人。”
                        “唔……不大可信。”良盯着一颗最亮的星,稍稍思考了下,便答道,“这世上死了这么多人,这么多人出生,而又有这么多人死去……照你这么说,那天上很快就要被星星塞满了。”
                        “哎呀,良爷,当那些他们爱的人也逝去的时候,那原来的星星也会离去了。”满穗轻轻笑了两声,用调侃的口气解释道,“与此同时,新的星星也会替代上来。就像良爷的爹爹……肯定也在天上看着良爷呢。”
                        “我?”良自嘲般地笑了一声,语气忽然悲凉了起来,“他若是知道我做了这么多恶事,还搭上了你……怕是会打死我吧。”
                        “唔唔……良爷别这么悲观嘛。”满穗又笑了两声,语气有些含糊,似是困了,“就像我知道我的爹爹……必然就在这片夜空之中,注视着我们两个呢。”
                        “他……”良有些欲言又止,这是他首次听到满穗如此轻松地提起她爹爹的事情,“我……”
                        “只要我开心快乐……爹爹他,必然就不会伤心。我知道他爱我……就知道,爹爹他,肯定乐意见到我找到一个爱我的人,我看对眼的,能保护我的人。”满穗的语气中倦意越发明显,但说的话却是越说越长了,“因为爹爹曾和我说过……他会永远在我们身边。”
                        虽然不知道这个“们”从何而来,但满穗似乎已经沉入了梦乡,轻轻呼吸着不再言语了。
                        良抱着她,将被在亲吻中压在了他身下的披风裹到了她的身上,同时思考着她的话语。
                        他继续看着这漫天繁星,眼角忽然有些湿了。
                        “如果你真的在看着我们的话……”他看着星空的一部分,轻轻地开了口,同时注意不将压在他身上的满穗吵醒,“对不起……但我会保护好她的,对不起……我已经离不开她了。但我会拼尽我的全力,让她快乐一生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但一滴清泪已经混着他内心的一切惭愧和悲痛,顺着他的面庞,缓缓滑落。
                        夜已经过了近半,看来今夜,也只能让她压着守上一晚了……
                        ……
                        第二天一早,良醒来的时候,满穗已坐在了他的一侧,笑盈盈地向他道了早安——看来说是要守一夜的他,最后还是不住地合了眼。
                        他方才起身,便迎来了满穗递来的一杯热茶。他便一边喝着,一边听满穗说起今早她醒来时发现她仍压在他身上的事情。
                        “良爷的腹肌好结实呀。”她笑嘻嘻道,不听话的小手便摸向了良的腹部,隔着衣服轻抚起了他的肌肉,“不知道良爷的身上,是不是处处都这么硬呢?”
                        他听懂了这话中之话,脸上一烫,刚想说她不知廉耻。可转念一想,自己昨日也刚摸了她的屁股,便也只能听着她轻轻的笑声,继续饮着热茶。
                        她的泡茶技术好像有所提高,没有那么苦了。
                        那之后,良穗二人清理了营地的痕迹,而继续踏上了去往扬州的漫漫之路。
                        他们一边聊着良在猜满穗所想时的心理,一边哈哈笑着穿过了通往杞县的官道。
                        这样嘻嘻哈哈的日子随后又过了五六天——良从未感到,赶路竟也能如此幸福。他们从睢州和考城之间穿过,又自宁陵城北方绕过,终而抵达了归德府附近。
                        此时,约已是七月初十。
                        这日,他们路过了一个叫乔家集的地方,几个村子在这里形成了集镇。二人左绕绕右绕绕,却是都没能发现能够不穿过镇子而离开这里的道路。即刻,大摇大摆地牵着驮马穿过这里似乎成了他们唯一的选择。
                        虽说他们在镇口看到了二人贴着的通缉令——但此时再回头似乎就有些绕远了,附近又只有一条穿过镇子的道路。乔家集镇周边都是些大片大片的水田,若是从中穿过,不但伤了庄稼,还未免会脏了腿脚,不宜后续的赶路。
                        他们便也只能硬着头皮穿行过去。
                        经过满穗的提醒,良将小辫放了下,又往脸上的疤痕处贴上了些先前留的膏药,而后便一手牵着满穗,一手牵着驮马,想着快速穿行过去。
                        可是踏入镇内,他便听到了一阵叫喊声。
                        “瞧一瞧,看一看!来看影子戏!一百铜钱开演喽!”


                        IP属地:新疆218楼2024-09-26 2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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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新疆来自Android客户端219楼2024-09-26 2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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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九章 影中戏曲内乾坤
                            影子戏?
                            听闻此声,良便不禁将低着的脑袋侧去了一些,用余光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那街口路边,有一圈人正围住一个戏摊,其内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正摆弄着一套令他无比熟悉的装备——驴皮,支架,竹签,还有连在竹签上一些看不清样貌的小人。
                            嗯……还真是影子戏,没想到都到了归德府这边,他们还能看到这种戏子。
                            说来,他和这影子戏还真是有缘。无论是和这小崽子相识,还是从闯军中脱困,或是诛杀豚妖……归终都离不开这影子戏。
                            良的脑中不自觉地浮现了些过往,便是不自觉地笑了笑,稍稍点头。随即却是猛地回过神来,又闭上眼摇摇头,权当没看见似的,继续闷头前行。
                            可是,他的右手却在此刻将他拽向了另一个方向。
                            “满……小崽子,你在干什么?”良有些惊讶,正欲出声制止,却忽然意识到他们这是在人来人往的街口,忙消了声,便是将满穗拽到他的身侧,低头压声道,“这里人这么多,我们如果停留太久,会有危险的!”
                            “可是……”她似乎也有些犹豫,左顾右盼了一番,还是低声说了出,“我想看戏……”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看戏?”良听着她那委屈巴巴的声音,内心有些恼火,勉强压下之后便又抬头看向那开戏摊子的一高一矮两位。高的正在幕布后支着小人,是个农民打扮的男子,戴着斗笠而吆喝着广告;矮的正站在幕布旁手拿锣鼓,似是个短头发的小孩,比满穗还要矮上一些,“这边这么多人,你就不怕被人认出来,抓了去换赏钱?”
                            说罢,他有些紧张地捂住嘴,四下望了一望。只见现在夕阳西下,大伙都忙着往家里赶,好在是没有人注意到站在路中间谈话的二人。
                            “但是,他们看着好可怜……”满穗回头望了望那二人,声音中浮现出几分颤抖着的同情,“很多人在看,但是没人给他们投钱……”
                            她的声音听着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似得富含感情,引得良也看了过去。
                            随着那男人的吆喝,戏摊的周边已经围了不少人。他们有的正相互聊天扯皮,有的磕着瓜子花生,有的正抱着胸不耐烦地跺脚——却是唯独无人朝戏摊前摆着的空木盒中投钱。
                            “也是,不是说一百个铜钱开演,这何时演的起来?”随着人群的空隙被新来的闲人填补,良在看不见那个空碗后也就挪开了目光,脑中还是想着赶快离开了事,“可是这和我们……”
                            “他们看着不像戏班子,应该只是家里没钱,良籍被迫出来演戏。”满穗低下头去,声音轻轻的,良却能听出一股莫名其妙的颤抖,就好像她口中所述之事都一一应验在了她身上似得,“可能是家里遭了灾……没了钱,没了粮,要饿死了……才被迫出来唱影子戏赚钱买点粮……”
                            “可是……”良又看了看四周,他们都在此停留这么久了,似乎还是没人注意到他们俩,这不禁也使得他犹豫了起,“还是有些危险……”
                            “如果他们赚不到钱,家里人可能就会饿死,他们就要被迫卖儿卖女……”,此时,她抬起了头,良看见了她的泪眼婆娑,与此同时,她话语中的颤抖也越发明显,良听着几乎连不成一个完整的句子,“即便是这样……还是可能会饿死……他们可能就要被迫吃家人的肉……”
                            啥,应该不至于吧……她这是……为什么要做出这么可怕的预测?
                            良看着她那呼之欲出的泪水和声音中的委屈巴巴——看着确实不像装出来的。
                            难不成……她确实是想起了什么?
                            他稍稍沉默了会,又望了望四下确认的确无人注意,便咬了咬牙,也是狠下心来,牵起了满穗的手。
                            “好了好了,你这小崽子想象力倒挺丰富。唉,罢了。”良的声音有些无奈,摇了摇头,牵起了驮马朝那戏摊走去,“只看一场,看完赶紧走。”
                            “嗯。”满穗微微地点了头,但声音中的颤抖和委屈并没随着良的妥协而消失,甚至眼中的泪还稍稍拖下了两滴,在她的脸上留下两道泪痕,“谢谢……”
                            良观察着她的状态,这小崽子似乎确非为了哄骗自己故意装的,而是真伤心了。
                            为什么呢……
                            等等……哦,她的家人好像就是饿死的……
                            想到这里,良的身躯骤然一震,潮水般的回忆却是涌了上来。
                            对,她和自己说过。
                            她不仅和自己说过家人饿死的事情,还说过同爹爹一起演影子戏的事情……
                            ……
                            良忽然有些后悔让她回想起那些事情了,便沉默着牵住她的手,继续朝那戏摊走去。
                            待到走近,他也就能看的更清楚了。
                            站在幕布身后的男人同他一般高,头戴斗笠——除了缺了几个角外,和他丢在洛阳城的那顶差不多。他的面相看着并不是很温和,胡子拉碴,眼睛细小,眼眶上覆盖着浓浓的黑眼圈,有些棱角分明的凶恶感与疲惫感,和良印象中朴实的庄稼汉存些差异。
                            他穿的灰色粗布衣上遍布补丁,却还是有几处未曾缝补的破洞。
                            或许是家里常负责缝纫的人出了什么变故……
                            良摇了摇头,决定还是不再想太多,转而将目光转向了那男人身前的影子戏道具。
                            摆在篝火旁的一堆蒙着驴皮的木架作为白幕,其上被那篝火发出的光覆盖了一层柔和而扩散着的光晕。两个小人的影子停在幕布之上,良看着像是关云长和吕奉先,却要比他们先前用的要粗糙不少。
                            这时,那个短发的孩子转头看了看人群,便走到高个男人身侧,拉了拉他的衣角。
                            “爹爹,好像还是没人掏钱……”良本以为那短头发的孩子是个男孩,但走近了看,不算白,不算瘦,脸上却干干净净的,眼睛圆圆,倒也是一副可爱的农村女娃模样,声音娇滴滴的,听着怪好听的,“人挺多了……要不我们先演?”
                            “不行!如果没钱,你娘的病怎么办?”那男人好像有也有些犹豫,看着围了一圈的人群,却出声训斥了她,随即再度大声招呼道,“给钱就开演!给钱就开演!”
                            听到此话,良看着眼前的人顿时嘈杂起来。他们相互嘀咕着什么,而后便有一些离了场,出了些空位,他得以往把满穗推在前头,带着驮马挤入那空位之内,满穗站在第一排,他就在满穗身后扶住她的肩膀。
                            “爹爹,人都走了……”那女娃被爹爹一训,就蔫了似得低下头,看着有人散去,声音中却混了些哭腔,“如果没人看的话,更没钱了……”
                            “嘘,菊儿!住口!”男人看到人群散去,又仍旧没人给钱,似乎也着急了,此刻却只能更加更大声地训斥那小女孩,同时还下意识地举起了手,做出一副要打模样,“跟你娘学缝纫学不会,给你妹妹喂饭喂不好……这就算了,现在跑来跟我一起演影子戏,还嘴碎!”
                            “呜呜……爹爹不要打……”那叫菊儿的女孩仿佛被吓住了,当即便哭了出,蹲下把自己缩成一团,用一根细弱的胳膊挡住了额头,良看着似乎比满穗的手还要细上一些,“菊儿……菊儿一定好好演戏……”
                            良素来不太喜欢看父母训斥孩子,便偏了头,看了看满穗的模样——却见她鼓着双眼,一副强忍自己泪水的模样。
                            她这是在同情那个小女孩?还是想起了什么?
                            良只觉得这一切都越发扑朔迷离,索性不再想了,遂抬起头,又看向那衣衫褴褛的父女。
                            “……唉。”那男人见女儿哭了,微微愣了下子,随即一个激灵从脚打到头,然后用方才抬起的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便从戏摊后面出来上前一步,半蹲下身,摸起了菊儿的头,“别怕,爹爹不打你,咱们好好演戏,得了赏钱,爹爹给你买好吃的……”
                            “嗯嗯……”那女孩点了点头,扶着她爹的手站起了身,而后擦了擦眼睛,“菊儿没有哭……只是……人都走了,有些伤心……”
                            “爹爹……”
                            嗯?这个轻轻的声音是谁发出来的?
                            良把目光投向了那声音发出的方向,却只见满穗那越发泪汪汪的双眼。
                            那这个声音无疑是她发出来的——她这是怎么了?想爹爹了吗?
                            良是越想越回不过滋味,只得摇摇头,暂时把注意力回到人群之中。
                            此刻一旁的人群看着那男人训斥女儿,倒是津津有味地欣赏着,也不知道他们看戏会不会这么认真,而待到男人开始安慰女儿,倒是有些无趣了,交头接耳地又走了些人。良实在是没眼看,便背过头去,却是忽然感到右手轻感,一低头,却是满穗在戳着自己。
                            她朝着良摊开了掌心——而良此刻便是心领神会,转身从行囊中掏出了一吊钱递到了那小小掌心。满穗接过后,便是从中拆了些,上前半步丢在了那空空如也的木盒中。
                            “哎呀,好,好,好,感谢这位小看官,感谢这位小看官!”那男人听到了铜钱撞击碗底的当啷声,仿佛当即来了精神,而后便将目光投向满穗,又转向那碗里的铜钱仿佛在确认数量多少……良从他那忽然瞪大了的两眼中看到了欣喜——以及一种绝望的渴望,“我这就开演,这就开演……”
                            那男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死死盯着那碗里的钱币,喉结滚动,良知道他是在咽口水。
                            嘶……只是看到这么点小钱,就显出这副模样,似乎不是寻常贪财。大抵还真如满穗说的那样,是家里遭了什么变故,不得已出来补贴家用罢。
                            “啊!有人给钱了,有人给钱了!”那叫菊儿的小女孩拍着手,欢快地跳了起来,铜锣相撞,发出了些当啷声。她的反应印证了良的猜想,“有了钱,就可以卖粮回家,妹妹和娘就不用挨饿了!”
                            “嘘!”那男人回首瞪了菊儿一眼,她便也就乖巧地收敛了起,脸上却还是挂着欣喜的笑,“请问这位小看官,想看什么戏啊?”
                            见有人掏钱,周围方才有些散开的人便又一窝蜂围了过来,一个个凑着眼睛向前,仿若刚才是他们掏的钱一样。满穗被这些人一推搡,仿若有些怕了,也就闭了嘴。
                            “我爱人她不喜在外人面前开口。”满穗往后缩了半步,良能看出她好像并不想说话,便再度一手搭了她的肩膀,盯着那男人看了过去。他本想半蹲下来抱住满穗,可此刻还面对着这身份不明的男子,他尚且想要同他平视,也姑且维持了站姿,“额……你们这有什么戏?”
                            “唔……看官有此爱人,真是有福啊。”那男人又瞧了瞧良,他的目光在那满脸的膏药上停留了一会后,又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女儿,随即抿起了嘴,微微地摇了摇头,之后便是又刻不容缓地催促起了自己的女儿,“快!菊儿!没点眼力见……快给这位看官报戏!”
                            “啊……是,是!”菊儿被她爹一惊,赶忙从方才的欣喜中脱离出来,朝着良凑过身来,又好像有些怕良似得不敢盯着他看,而是对着满穗,目光有些躲闪地说道,“《三英战吕布》武……武松……”
                            她这是害羞了?有点怯场?
                            不知怎么,这小姑娘的样貌让他想起了红儿——性格却有些像琼华。
                            良一边回忆着另外三只小羊,也是不自觉点了点头,同时把目光下挪到了满穗脸上。
                            满穗看着她慌乱不已,好像也是及时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对着她微微地笑了出,而手上做起了些手势——良没看大清楚,似乎是些安慰人的动作?
                            “嘿嘿……《武松打虎》。”菊儿看到之后,好像也没那么紧张了,不但微微地笑了一声,还顺利报完了下面的戏名,“《牛郎织女》。”
                            嗯……好熟悉的剧目。
                            难道影子戏就这三部吗?
                            “我想看《武松打虎》哩……”“还是《牛郎织女》好……”“你懂什么,《三英战吕布》才好听,我在归德府里……”良还没说话,周遭的人便也就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仿佛那男人问的不是良,而是他们的意见一样。
                            “来个《三英战吕布》吧。”良被那些嘈杂的声音一烦,此刻也无心真正看戏,想着快点结束,便也就就随口说了个最熟悉的剧目出来,“你让他们安静安静,太吵了。”
                            “好嘞!各位看官老爷,安静安静,安静安静!”那人得了良的指令,仿若就像是得了圣旨般点头哈腰,随即便是高声喝了几句,嘈杂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准备开演了……各位看官看了影子戏,可别忘了有钱的捧个钱场啊!”
                            他朝菊儿使了几个眼神——她当即便心领神会,举起了锣鼓。见她如此,那男人也微微地点了头,而后眯起了那本就不大的眼睛,调整起了支撑白幕的支架。
                            篝火的光映在白幕上,白幕的光微微地映红了那男人的脸。豆大的汗珠从他的太阳穴冒出,顺着他的侧脸流淌,最后凝聚到了他的下巴。
                            他闭上了眼,又睁开了,深呼出一口气,看向围观的人群。良知道他要唱了,便也低了头,瞥了眼站在自己身前的女孩。
                            满穗盯着他的脸看,似是出了神,搞得良都有些不自在了,便也转而盯着那人看。
                            “白袍——乌甲素包巾!丈八蛇矛——手内握哎~”
                            那男人高唱了出,声是中原官话,听着和满穗发的秦腔许不相同。
                            说来满穗的唱法应该是和她爹爹学的……如果有机会,其实他挺想听听她爹唱戏的。
                            ……唉。
                            “今与~吕布~去交战,贼命难逃张翼德儿啊~”
                            这种声音他听着并不习惯,也就摇了摇头,低头看向满穗,却只见她仍出神地盯着那人,眼角似乎还被篝火照着,闪出了些泪光。
                            良不知为何她如此投入,便抬了头,看向那人操纵的张翼德。他策马登场,甩着手中的丈八蛇矛,在那男人的操纵下从一边窜到了另一边,在白幕之后来回冲杀。


                            IP属地:新疆220楼2024-10-01 0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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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目光盯着那有些粗糙的人影,不禁打了个哈欠——自从他得知这影子戏背后的原理并上手实操后,对于看别人演戏这事,他便不是很感冒了。
                              何况这男人的手法也说不上高明。而且,似乎还少了些什么……
                              “菊儿,快奏锣鼓!”那男人干唱了半天,终而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那女孩儿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赶忙也是噼里啪啦地敲了起来,“别的事做不好也就算了……如果怠慢了看官,那我真要教训你了!”
                              也不知道女孩有没有真的被教训过,反正她敲得卖力多了。
                              良总是不忍看这些父母训斥孩子的场景,便再度撇过眼神看向满穗——只见此时,却是能从她的脸颊上看到两道眼泪划过的痕迹。
                              她是什么时候哭了?看戏的时候?还是看到那孩子被训斥的时候?
                              良有些不知所谓,但满穗确实是哭了。
                              他便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划过她的脸颊,将泪擦了去。
                              随即,他却是感觉自己的手被拉住了——满穗的小手轻轻把他的手拽了下去,抱到了她的胸前,而后却又继续轻轻下拉,仿佛要让他也站低一点似得。
                              唔……话说既然现在已经在看戏,好像倒是没必要站着与男人平视了……
                              想到这里,良便改变姿势,半蹲了下来,而一手仍牵着驮马的缰绳,一手搂住了她的腰。
                              她感到了良身姿的改变,轻轻地笑了一声,而后两手向前抓住了他环绕着她腰的胳膊,胳膊却是朝侧面凑了凑,正好让良的下巴摆在了她的肩膀上。
                              与此同时,她的脸侧也凑上了良的脸颊,微微地蹭了蹭。
                              良感受着她的体温,没有挣扎,也就随着她去了。
                              “催马来至两军阵,叫骂贼人来交锋哎~”
                              那男人骂完女儿,赶急忙慌地又唱了一句,其中的愠怒仿佛还没消除干净。在伴奏声中,整个腔调的声音都有些变味了。
                              良觉得他甚是业余,甚至都萌生了些不想看的意味去了。谁知满穗却是在此刻松了他的胳膊,而双手鼓起掌来。
                              “好!”她费力地鼓着章,高声喝彩着,其他观众好像也被她感染,纷纷鼓掌叫好起来,“好!!!”
                              在热情的鼓掌声中,那人仿佛也受了鼓舞,连带着那个叫菊儿的女孩都高兴了起来,敲锣敲得更卖力了,噼里啪啦的锣鼓声响着,同周遭的掌声混成一片,整的良都有些晕头转向了。
                              不是……这边的人是都没看过好戏吗?
                              良有些混乱,不过考虑到这是满穗带的头,他倒也没有质疑什么。
                              无心看戏的他轻轻地用手在满穗的小腹上揉动着,细微地感受着从她的身体内部散发出的丝丝温暖……
                              过了一小会,掌声停了,良便又听到些哗啦声,低头一看,竟是满穗又从那串铜钱中取了小一半,分了几把撒在了男人面前的那个木盒里。
                              “这次……不会赚不到钱了……”
                              他在听到这句满穗的自言自语的同时,再度感到了脸上有了一丝暖意——她又落泪了。
                              良不知道她到底想起了什么,但他知道,她定是想改变什么。
                              有了满穗带头,那些围观的群众也纷纷跟进,丢上一二铜板前来。虽然不多,但也足够把那个木盒的底铺个满满当当。
                              良从拼命敲着锣鼓的菊儿眼中看到了对满穗的感激,也从男人越发卖力的唱词中听到了些涌出的希望。
                              而他只是抬起那只抱着满穗的手轻轻拂去了她脸上新添的泪,而后默默地再度搂住她的腰,把脸放在她的肩膀上贴住她的面颊……
                              ……
                              不久后,戏便唱完了,良当即就拉着满穗匆匆离开了。
                              听着背后那男人吆喝,要钱,良对他要到没有不甚关心,也就拽着满穗,头也不回的走了。
                              夜已深了,在满穗的提议下,他们便没有离开镇子,而是去了镇里的破庙应付一晚。这小地方的寺庙没什么香火,自然也没和尚,庙里铺着干草,空无一人,他们便睡在了寺庙的最里面,驮马拴在旁边,而留一人守夜。
                              虽说入夜,但毕竟尚未处暑,且有个破庙挡风,倒是比睡在荒野上要暖和些。
                              “良爷。”良方才坐下,便听见满穗轻声道,“你觉得他的戏唱的怎么样?”
                              “一般般,不如你唱的好听。”寺庙内没有光源,皎洁的月光从窗外照来,只能够供给量勉强看清满穗的形体。他稍稍回想了下,方才那戏并没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话说你为什么会……”
                              “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满穗翻转过身,面对着良,良还能看见她脸上未擦净的泪痕,“从前,我爹爹带我到镇上演戏……便是像那样。”
                              原来如此……怪不得呢。
                              良稍稍想了一阵,便闭上眼睛,将手放到了她的脸上。
                              “以后有机会的话。”良轻轻抚摸着这细滑嫩软的脸,轻轻道,“我们再唱一台影子戏吧。”
                              “嗯。”她微微点头,闭上眼,感受着良手粗糙的触觉,声音中还是有些伤感,“良爷,你说,他们能赚到钱吗?”
                              “这么多人,还有我们不是都给了他们钱吗?”良回想了下方才满穗出手之阔绰,有些啼笑皆非地答道,“你可足足给了三百文诶,加上其他人丢的铜板……也该有个五百文吧。”
                              “五百文……”满穗把身体转了回去,她的声音有些疲惫,而说的话也是莫名其妙,“一根苞米棒子,两颗白菜,三斗米……”
                              唉……这小崽子,自从见了那影子戏,就有些魂不守舍的了。
                              良抱住那少林宝刀,转向破庙门口,盯着那出口,一边想着些事情。
                              嗯……他想起来了。以前,满穗是和他说过和爹爹去镇上演戏的事情来着。
                              可是她当时说的分明是“还赚了不少”来着,为何今天见了这对父女,就如此悲观了呢?
                              回想一下这小崽子说的话……
                              “可能是家里遭了灾……没了钱,没了粮,要饿死了……才被迫出来唱影子戏赚钱买点粮……”
                              等等……
                              良的脑中回响着满穗在看戏前说的这两句话,忽然就如触电般定住了。
                              “如果他们赚不到钱,家里人可能就会饿死,他们就要被迫卖儿卖女……”,
                              “即便是这样……还是可能会饿死……他们可能就要被迫吃家人的肉……”
                              她说这两句话,必然不是空穴来风!
                              难道说……
                              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亲身经历?
                              良此刻猛地捂住了嘴,转而回首望了望好像已经睡着了的满穗,脑中忽地浮现了她在面对过往的一些血腥场景时表现出的见怪不怪……
                              不……他不敢再想下去了。这小崽子的过去,到底有多么……
                              良想着,一边阴沉下了脸。
                              她当时……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对着他这个杀父仇人说出这些谎话的?
                              良不敢想。
                              他沉默着把自己的披风解了下,盖到了满穗的身上,而后重新坐了回去,继续抱住刀,盯着门口。
                              ……
                              “唉……爹爹你不吃吗?烤苞米好香的。”
                              良方才有些无聊,却在此刻被门那边的声音惊了起,当即抓住刀柄,便聚精会神地听起了庙门方向传来的声音。
                              随即,一高一矮两个人影便从庙门相互搀扶着走了进来。高的那个背着个大箱子,良知道那是影子戏道具。他们二人好像对寺庙内里的两个黑影并不太在意,便就在庙门不远的地方安顿了下来。良嗅到了一股清甜的味道——似是苞米的香气。
                              “爹爹不吃。菊儿,趁着还没凉,快吃吧。”这声音是先前那唱戏男人的,“若是迟了回家,你娘又要骂你了。”
                              “呜呜……爹爹吃……”这是先前那小女孩的声音,“爹爹如果不吃,我也不吃!”
                              “唉……爹爹知道菊儿对爹爹好,但是爹爹不吃。”他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随即声音却蔫了下来,良看到他的身影伸出手,抚在了那小女孩的头上,“你快吃吧,爹爹如果吃了,菊儿就要饿肚子。爹爹若是买了两根……娘就没有药吃。爹不想卖你和杏儿,只能能省一点是一点。苦一苦爹爹,等你嫁了人,娘的病也好了,爹爹也好享福了。”
                              “爹爹……我不要嫁人,我要和爹爹在一起!”菊儿的声音有些哭腔了,“我不要……”
                              “住口!你这小炮子……再说我真抽你了!”男人的声音忽然吼了起来,打断菊儿的话语后,却是又软和了下来,“唉……快吃吧,爹爹今天演了半天戏,但只有那一场赚到了钱……没想到那药店竟敢坐地起价涨了三倍!说什么原产地遭灾药材歉收的……都是放屁!他就是想多赚我的钱……多赚这点昧了良心的钱!”
                              他越说越激动,一边挥着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揍着空气。
                              “爹爹……”那女孩看起来是被吼习惯了,稍稍吸了两下鼻子,嘴里就好像有了些正在嚼的东西一样吃了起来,可声音还是颤颤巍巍的,“娘……会死吗?”
                              “不准说不吉利的话!”那男人稍稍一愣,便是低声吼道,“我不会让娘死的!明天爹爹就去把那玩意当掉,也好给你娘再买些药!你不准……”
                              “那……我会死吗?”菊儿仍一边嚼着东西,一边带着哭腔说道,“妹妹会死吗?爹爹会死……”
                              啪!
                              这是巴掌落到脸上的声音。
                              那女孩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是的她断断续续的哭声。
                              “别说傻话了……我不会让你们死的!我……”那男人气愤地低吼着前几句话,然后声音却是越发不连贯,良听到其中有了些哭腔,而后更是抽泣了起来,“我……爹爹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但是……只要爹爹活着……菊儿,杏儿……都不会死……”
                              良看见他们的身影抱在了一起,然后就没有人说话了,只能听见那对父女不住的哭泣声。
                              嗯……
                              良稍稍思考了一阵,便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站起了身,从驮马的包裹中掏出了些什么,而后,缓缓向着那父女两人走了过去……
                              ……
                              第二天一早,良穗二人便离开了乔家集——这镇子和无数的中原小镇一样普通,没什么可停留的。他们牵着驮马,准备从北面绕过归德府,而继续赶着这日复一日的路。
                              “良爷,没想到你这么不会做生意呀。”路上,满穗忽然抱住了良的手臂,向他笑道,“别说是二手的了,就算是全新购置一套,恐怕也用不了三两银子吧!”
                              “嗯,那男人太狡猾,我被他骗了。”良微微地点了头,一边回忆着昨日他掏出三两碎银递给对方的时候,对方脸上的欣喜若狂,以及那叫菊儿的小女孩的喜形于色。他回忆着父女二人拉着对方的双手相互轻声规划着这三两白银的用途时那声音中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和时不时传来的忍不住的笑声,轻描淡写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跑远了,没办法。”
                              “嗯嗯,能骗过良爷的,恐怕确实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呢。”满穗用一副看穿一切的眼神看着良,“不过,如果说这附近的人看戏居然还能给点钱的话……看来这附近遭灾也并不严重,三两碎银,应该也够他们一家渡过难关了吧。”
                              “是啊,就当是顺手做了善事了。”良微微点了头,转身摸了摸驮马的身子,脑中回响着昨日那男人向自己诉苦时所言:距离粮食成熟尚有时日,家中余粮本就仅够糊口,而此时,妻子又重病卧床,请了郎中开方后却是无钱,只能卖口粮换钱买药。然后又因为邻居跑了,官吏上门收了额外的税,导致家中连种粮都没能留存,不得已来演这贱戏换钱,“唉……若是易升先生还在就好了,也好介绍给他。”
                              “唔……也不知道易升伯伯最近怎么样了呢。”满穗听到了易升的名字,也是骤的转变了话题,“希望一切安好……我还想有机会,再见易升伯伯一面呢。”
                              “易升先生神通广大,定然安然无恙。”良想了想,发觉易升是实在没啥好担心的,便也就顺口道,“也希望那个叫菊儿的小丫头一切安好。”
                              良想起了自己昨日还特地试了试那人——掏出用佛珠换的五两白银说要买菊儿当童养媳。那人看了看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咽了咽口水后,还是将菊儿护在了他的身后。
                              虽然五两的确不多,但他确实也不会轻易卖女儿就是了。
                              “放心啦,那个人,也是一个伟大的爹爹。”满穗抱着良的胳膊使劲地摇了摇,“其实……昨天后半夜我守夜的时候,和那小姑娘聊了聊天。她说她爹爹以前也很好的,从来不打骂她,也不因为她是女孩而区别对待。是家里遭了灾之后,她娘又病倒了。实在没钱,她爹爹为了弄钱耗尽了心力,急火攻心,终而变了一副样貌……即便如此,也是骂多打少。她也很自责自己是女孩子不能为爹爹分担……所以才主动要求和爹爹一起出来演影子戏。”
                              良想起了昨晚那男人打菊儿那一巴掌——不由得感叹,那小姑娘的嘴是真碎啊。


                              IP属地:新疆221楼2024-10-01 0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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