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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依旧没有减小的迹象,知恩院的山门前停放了几百部豪华轿车,之前的出殡仪式差点让这荒僻的郊县也陷入了大拥堵。
京都地区各大黑帮头目以及他们不可胜数的手下都在这一天聚集起来,参加京都最有势力的黑帮“日向家”,在知恩院为他们三天前死去的会长日向日足举行的丧礼。除了上层头目可以进入到寺庙当中,他们大多都只能笔直的站立着,对着山体默哀,形成一道黑色的人墙。
宁次和樱乘坐的轿车就这么驶过人墙,停在了山门前的台阶下。一停稳,立刻有人过来开门、撑伞,指引他们上山。樱看得出,这些人的态度是恭敬的,眼神却很冷淡,似乎并不怎么把这位晚归的分家少爷看在眼里,这毕竟是宗家掌门的丧礼。
渐渐的,知恩院大殿从山间踏道的顶端露了出来——起翘的屋面覆盖着一层白幔,宣示丧礼正在举行,大门前则挂了巨幅的黑白布,上面印着日向家的族徽。
“少爷,请换装。”
刚入门廊,便有一名年长的男佣捧着绸料的家族丧服走过来,他的身后还跟着几名女佣。宁次点头许可之后,一名女佣上前,接过丧服为宁次着在西装之外,而一旁的樱也由佣人伺候着披上丧服。穿戴完毕,宁次方解开脑后的绑带,动作极为慎重。这是樱第一次看到那个传说中的烙印——诡异的x形,泛着淡青的颜色,象征“笼中鸟”的分家烙印。而宁次的面貌也因这个烙印变得严酷起来,不像原先那么随和。
这时,一名执事者出来请他们入殿。宁次答应一声,刻意放缓了脚步走上去,樱则适时的低下头,做出神经质的样子,亦步亦趋的跟在宁次身后。她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 一个不经世事的都市少女,日向宁次的未婚妻。
进入大殿,里面的景象确实令人生畏。正面高高的净坛上安放着刻有日向家徽的灵柩,里面躺着日向日足的肉身。净坛之前,身穿红衣披着袈裟的高僧们分列在住持大师的两旁吟诵经文,声音如松涛般传彻殿外。整个净坛被静静燃烧的香火与长明灯装点起来,显得华丽而凝重。
紧靠净坛的两边是遗族的席位。日向宁次一眼便认出了跪坐在席间的宗家大小姐雏田,和二小姐花火,尽管他们已经有十几年未见。再往前就是日向家的头目们,以及京都其他帮会的首领和政界要员、商界显贵。日向日足生前曾担任过三届议员,与各界往来甚密。而这些人的面孔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有的粗鲁豪爽,有的斯文至极,但他们都极力表露出哀痛的神情。
有几人是真心的呢?宁次只觉得好笑。
走到家族席前,宁次和樱都恭敬的弯下腰去,向自己宗家的姐妹施礼。雏田眼圈红红的,起身还礼,并示意管家石岛领他们到对面的席位跽坐。而花火只敷衍着行了下礼,不置一词。
等他们坐定,不久之后木鱼声便停了下来。僧侣们朝遗族施礼道:“请遗族烧香。”
日向日足的长女雏田从席位上站起来,向大师们施了一礼,然后低着头走到灵台前烧香,又低着头返席,表情悲痛欲绝。
看到姐姐的表现,花火打从心底里嗤笑了一声——这哪有一点“日向家”的风度和做派?轮到自己的时候,她不紧不慢的起身,拖着长裙,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向灵台。但她没有按通常的步骤来,而是先跪下合掌默念了一会儿,才又起身上香。这个过程中她一直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周围,她满意的看到日向家的叔辈们都在轻轻点头,赞赏她的孝敬。
花火回席后,才轮到分家的宁次。他之前一直将双手贴在膝上,表情平淡的看戏。这一刻,他缓缓的站起来,从大师手里接过三炷香,走到日足的遗像前,久久凝视。
如果父亲能活到这把年岁,应该和相框里的形象一样吧——宁次暗想。狭长的满布皱纹的眼睛,下垂却显得执拗的嘴角,还有那双即便年老依旧纯白的瞳仁——这一切都是日向一族共有的外貌特征。
宁次的父亲和这位日足大人本是孪生的兄弟,却有着完全不同的人生,连死去的原因也如此不同。一个早早的带着胸口的血洞被放在了棺材里面,另一个,却能在二十几年后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因疾而终。
宁次一面想一面深深的拜下去,神色有些恍惚。三拜之后,他把香插进了灰炉里。
跟在宁次之后烧香的是家族里其他亲属,也包括樱。樱站起来的时候,双腿几乎哆嗦得挪不动步,周围的人有的强忍着笑意,有的则怜悯的看着她——看这个被黑道声势压垮的女孩在灵堂上出丑。
终于,大殿的钟声响起,到了普通香客烧香的时间。不光内场的人开始上前,门廊里的人也逐次进场,黑色的人影在大殿的入口处交替移动,往返不绝。而这一切都在沉默中进行,丝毫没有破坏丧礼上原本肃穆的气氛。
这时候,遗族们都齐齐站在灵台的旁边,朝香客们鞠躬还礼。雏田有意凑近了樱,怜惜的打量自己脸色惨白的嫂嫂。
“再坚持一下,很快就会结束。”雏田一面施礼一面小声安慰。
樱愣住了一刻,而后飞快的看她一眼,露出一个感激的表情。旁边的宁次则始终若有所思的样子,不曾注意到这一切。
院子里雨下得更大了,丧礼仍在进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