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后悔带她出来，我们即将要前往的不是什么洞天福地，而是混乱的苦难具象呈现的地方，握着中宵的手，掌心都有些发凉，我在帝都，其实和坐井无异，已经不太了解京城之外的人是什么情状，只晓得天灾摧残，地动之后，流民无数。）
（何西和我讲不必去东便门外，流民聚集太多，若是生乱，怕会伤及无辜。但我仍想去瞧一瞧， 诸世家施粥，我亦不吝惜钱粮，只想要帮一帮受苦的人。中宵央我带她出来，我才出府门，就已后悔。）
答应婶婶，等下不可乱跑，一定要待我身边，否则，往后婶婶再也不带你出来了，明白么？

【小灯姑姑同我的来信写道：文娘娘笃信佛法，慈爱世人……冗长的文字我已记不太清，只觉她在紫禁城的深潭里也染上些悲天悯人的情怀。她道众生皆苦，彼时在垂髫小女儿的心中尚未能够泛起什么波澜。什么是众生，什么又是疾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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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一场地动过后，我牵着额娘的手，走在纷乱的街头，四野流民如蚂蚁，密密麻麻地奔涌向各家慈济的粥摊。素来平整的地面上横陈着一道裂缝，就像望不见底的深渊，隐隐带出些破碎的血肉。我忽而抬头看向天空，囿于燕府时，看到的只有巴掌大的一片，湛蓝得如和阗通透无暇的玉石，但当我真正走出那扇大门，才发现白壁上镶嵌着无数暗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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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以为永远明净的天空也在此刻布满血痕，我恍觉乌云积重，黯淡得看不清众生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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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娘在这里，我当然不会乱跑啦。【不解地看向她，才在此时发现她向来温暖的掌心沁出几丝凉意，我用另一只手包裹住她的掌背】可是额娘，你的手心怎么这样凉？

灾祸骤降，流民家破人亡，饿殍遍地，额娘的手这样冷，是为此感到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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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与死亡会摧毁人的神志，我与稚女仿佛在裸露的酸腐海中行航，尚未到东便门，已隐隐觉察了哀声。身处帝京，已许多年不曾听闻这样的惨事，倘若阿玛与额娘尚在，也一定会施以援手，略尽薄力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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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有了心理准备，但走到流民聚集处，仍为之震惊。）珠珠儿，那里是不是有人打起来了？

【夫子讲过的哀鸿遍野，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展现在我的眼前，同时映入眸中的还有流民佝偻着的身躯，不复任何神采的眼睛，与我相同年岁的孩童脸上看不到半分笑容，麻木、痛苦、绝望在此刻有了不需要文字诠释的具象。在东便门外百米相隔的地方，我与额娘艰难地穿过人潮，乌压压的一片天空下，唯有我与她向着更深处的黑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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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天上的神仙生气了吗，才用这种方式惩罚我们这些不听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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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未来得及等到额娘的答案，心思却被一旁的争吵声扰乱，顺着额娘的声音朝那处看去，立时顿悟。饥饿与死亡的威胁下，谁都可以化身坠落深渊里的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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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些流民，他们在为了一碗粥打得头破血流！

（家宅尽毁、流离失所的人被痛苦夺走了眼睛，乌黑的眼珠里只剩下对生的渴望，活下去是如此艰难，我看向那些眼睛的时间太久，以至于也浸进了滂沱的怨痛与哀愤里。珠珠儿问，“是天上的神仙生气了吗”，轻轻摇首，或许这场灾难再大一些，天子也要被迫罪己，但并非上天要降罪，这同早已远离尘世的冷漠神佛更是没半点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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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珠珠儿，这只是一场无源可溯的灾祸，却并非没有办法赈济。好孩子，跟紧额娘，人在陷入求生挣扎的痛苦里时……能无视一切。
（这才发现打斗中伤及年幼的孩子，立刻叫跟着的小厮将几人分开。）那个小姑娘，也大不了你多少。可怜见的，忍冬，你将那孩子领过来——

【在我看来，这场施加给众生的灾祸，实则是上天愚不可及的一种堕落。神明要世人供以香火，方有兴云布雨、福泽天地的法力，尽管他们视万民如蝼蚁，但……包括我们，行走在世间路的人们当真是蝼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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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或许是会传染的，人间就像历了一场沉疴之疾，这种沉重的情绪慢慢压在我与额娘的身上，我忽而感受到一种窒息的痛楚。】他们也会为了求生选择害人吗？他们也会……像野兽一样吃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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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抓紧额娘的手，无措的目光撞在小厮领来的小姑娘身上，声音中有一丝不可置信，颤颤地问向母亲。】她和我这样大的小姑娘，也会被他们拿来置换米粮吗？

不，不会。（我说了谎，待她长大了再来拆穿吧。）若是拿她来交易，咱们应该在府仆里见到她，而不是在粥棚，对么？
（饥饿与流离是可怕的毒素，祈求旁人来解毒无异是天真，所以催生了抢夺，交易，走投无路的流民将年幼的女儿卖掉，换取口粮，失去家人的孩子卖身葬亲，这都是太常见的事了，可我无法这样告诉我的女儿。附在她耳边，安慰她）
你去取一碗粥，和几份干粮，悄悄给这个姑娘，告诉她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自己还带着干粮，否则不等她走出去，便会遇上更野蛮的抢夺。

【被苦难缠绕的环境里，我贸然相信了额娘的话。小女儿或许也从她不同往日的语气里隐隐察觉出一丝谎言的味道，面临着眼前的哀苦，我在妇孺孩童的啼哭里选择闭上了探索真相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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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娘说得对，她们的父母定也是很爱她们的，就像阿玛和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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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儿鬻女，鬻之一字的结构着实太过复杂，以至于现下的我尚不能读懂其中蕴含着多么巨大的苦恨，更不懂什么是掠夺，什么是人性之恶。额娘的附耳之言在此刻成为我笃信的教条，我点点头，却并未急着去取粥与米粮】她会好好活下来的吧。

（我俯下身来，看着何西与我的幺女，那些渐埋在岁月里的虚伪与痛苦在此刻不值一提。比起我，她的性子更像她的阿玛，行事总会有自己笃定的主见，就好比我让她取粥粮，她却要先得到我的一个“回答”，或者说，“承诺”。近乎一瞬间，想起早年的事，怔了片刻，而后舒展眉峦，郑重地颔首。）
会的，珠珠儿。（人的性命如此脆弱，山河轻轻的一嚏，便能噬掉无数血肉，可人又是如此坚韧，即使人间再怏怏，血脉始终一代又一代继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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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去吧，否则你的小叔叔叫把那一大锅粥分派完了。

【额娘的颔首像是一座阻挡风雨的高山，隔开所有的苦难与哀愁，成为了遮风挡雨的棚顶，而我就在她们挡开的风雨外萌发出新生的枝芽——总有一日，绿意会盈满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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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到她珍而重之的承诺，也不再纠结于眼前这位与我年岁相近的可怜女孩儿的未来，人间刮起一阵疾风，而她们将会如坚韧不拔的野草，来年春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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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耳闻小叔叔之名，不由得要跳起来】小白叔叔（我如此称呼燕长白）总是偷偷搞这些……